第23頁(1 / 1)

偶遇 亦舒 4501 字 3個月前

把柄捏在他手中,以致不敢向警方舉報他。

這一切一切,都是個謎,長久不能解答,而我也不好意思追問。

現在我回家的時候,非常小心。通常把四周看清楚,然後才開門,以最快的手法進屋子,重重下鎖。

如果時間晚了,通常請看門人陪我上樓,順手給他十元小費,大家都很高興。

以後我的生活非常平靜,一點刺激都沒有。

以後我也不盼望有刺激。

誰會喜歡碰見個抓槍的狂徒,雖然事後有禮物可收。

《筆友》

妹妹寫信來。

她說:“我找到了他,他是我要找的人,在牛津大學念流體力學到博士,是新加坡大學的高級講師,三十五歲,沉默寡言。未婚,無女友。”

我是那麼高興,她終於找到他了。

我跟丈夫說,“妹妹有了對象。”

丈夫笑問:“是嗎?哪一國的超級王子?”

“她從來不想嫁一個王子,她甚至不想嫁人,她要的是一個伴侶,是一個知識分子。”

“什麼叫知識分子?”丈夫問。

“知識分子不能自封,阿茂硬說他自己是知識分子,那有什麼用,非得拿到一個銜頭不可,有博士學位的人並不介意我們對他的看法如何,那不重要,隻要英國政府的教育部門與牛津大學當局承認他就行了,有麝自然香。”

“我算不算知識分子?”丈夫笑問。

“你是飯桶,再不節食那肚子就要爆炸了。”我說。

“妹妹的男朋友是牛津大學的?”

“她說是。”

“噯,不容易呢,”

“可不是。東方人要在那種學校讀到博士學位,又是英國這麼勢利的國家,噯。”

丈夫沉%e5%90%9f片刻,“家中非富則貴。”

“我們對他的認識還不夠深。”

“妹妹在台北認識他的?”

“恐怕不是,”我說:“他是新加坡大學的講師。”

“他去台北渡假?”

“不會吧?不知道,信太短了。”我問:“對了,什麼是流體力學?”

“念機械工程不可缺少的一門科學。研究流體力量在溫度下的變化,譬如說水在管子裡流動、壓力、密度。是一項很專門的學問。”

“換句話說,是妹妹本人沒辦法做得到的一門功課。”

丈夫想了想,“這是一門很多人都做不到的學問。”他笑。

“好得不得了,這是妹妹需要的對象。”

丈夫聳聳肩。

其實我是明白的,妹妹需要一個她能夠尊敬的男人。女人的愛太廣泛,看見一件聖羅蘭的大衣都一往情深,如果對一個男人引不起崇拜,她是不願結交的。

但是現在她找到對象了,我愉快的想。

過了三天,妹妹的電報來了,她將於周末來香港。

丈夫問我:“她的男朋友會與她同行嗎?”

我微笑,“不知道呢。”

我們為她整理好客房,然後到機場去接她。

她一個人來的,帶了一小皮箱衣服,史麥%e8%84%b1到極點。

“男友呢?”我問。

“在新加坡,”她說。

我打量她。她穿一件波恤,窄腳牛仔褲,球鞋長頭發,好漂亮,右手夾著一枝煙抽。

我把她的小皮箱接過來,她擁抱我一下。

她臉上有一種非常滿足的神色,悠然自得,似乎那枝煙有起死回生之功。

我說:“看你,還穿成那樣子。”

她不說話,隻是微笑。

我們上車,往家途中駛去。

妹妹把手臂伸在腦後,頭枕在上麵,很舒服的獨自坐在後座,我在倒後鏡裡看著她微笑的臉,右頰上的一顆痣在跳動,我也微笑了。

我說:“恭喜,你終於找到了他。”

“是的。”她微笑,“我們約好了過新年見麵——新的開始。”

“見麵?”我詫異的說:“你沒見過他!”

“是,我沒有見過他。”妹妹平靜的說。

“那你是怎麼認識他的?”我奇怪起來,轉過了頭。

“我們是筆友。”

“筆友!”我與丈夫都叫起來。

“是的,他的朋友認識我的朋友,所以我們交換了地址,做了筆友,我們通了半年的信,決定見麵,他學校沒有足夠的假期,由我到新加坡去。”

“唷,”我說:“我簡直不能夠相信這件事。”

丈夫問:“他看上去怎麼樣?”

“我不知道他的相貌”,他也不知道我的相貌,人的外表不重要,我相信他不會失望。”

“我們當然知道他不會失望,”丈夫說:“妹妹,問題是你會不會失望。”

“我不會的,”妹妹的微笑有點固執。

我看了丈夫一眼,我們兩個人都不說話,隻覺得這件事非常的詭異。

到了家,我做好咖啡,大家一起休息。

“你在這裡打算住多久?”

“五天。”她笑,“我想乘飛機到檳城去看姑媽,然後再到新加坡。”

丈夫笑說:“好得很,旅行兼相%e4%ba%b2。”

“他很能乾是不是?”我笑,“進牛津這種學校真不容易呢。”我想拍拍妹妹馬%e5%b1%81。

“是的。”妹妹略略猶疑,“隻是……”

“隻是什麼?未婚,沒有女友,沉默寡言……”我說:“聽上去十全十美,這是你要的那種人。”

妹妹沉默了一會兒。

過一段時間她說:“他不是中國人。”

我抬頭,“哦,英國人。”沒有太大的意外。

“不,不是英國人。”

我放下咖啡杯子,“是哪一國的人?”

妹妹似乎也很困惑,“是印度人。”她說。

“妹妹!”我覺得有發言的必要了,“你不會這麼寂寞吧,印度人,筆友,不知道他長得如何,妹妹,我阻止你去新加坡!”

妹妹微笑,“但是你看他的信,你看了他的信便會愛上他,你會覺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真的。”

我說:“你不是一個小女孩子了,真是的。”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妹妹說,“放棄他,我一輩子隻好獨身。”

我問:“他的信我能看嗎?”

“可以,在這隻盒子內。”

丈夫搖搖頭,走到書房去。

我看妹妹那一盒子的信。

妹妹閉上眼睛,嘴角一個微笑,她象是準備午睡。

我把她的信一封封的看下去。

我呆住了。

那些信是那麼美麗,詞藻的優雅,情感那麼真誠豐富,傳達的知識是那麼廣,他似乎樣樣都懂,而且懂得不少,又有幽默感。

妹妹的盒子內約有五六十封信,待我看完的時候,丈夫已亮起了燈,我歎了一口氣。是的,妹妹說得對,他的國籍不重要,即使他是剛果人,也有值得傾慕的地方,即使他是一個禿頂的糟老頭子,也值得原諒。有這樣學問與知識的男人,有這種氣度與氣質的男人,一定有股自然雍容的派頭,夠了,足夠了。

為什麼不呢?隻要他們自己快活,彆人怎麼想,何必去想它?有了自己快樂的天地,他們可以不必接觸任何人。

妹妹均勻的呼吸聲傳出來,她睡著了。

我搖醒她,她睜開眼睛。

我伸過一手,“恭喜。”我說。

她伸手與我握一握,她笑了。

她的確是很快活。

隻要她自己快活便好,彆人看她如何,那不重要,太不重要,這是一個商業社會,人與人的接觸都是浮麵的,要從朋友%e4%ba%b2戚處得到滿足,那是奢望,也不過是靠自己。

“你們會計劃結婚?”我問。

“是的。”她說:“結婚,而且有孩子。”*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你很勇敢。”我說,“孩子們將會是混血兒。”

“不錯。”她笑笑,“我有什麼勇敢呢?我的丈夫是牛津大學的學生,他又不是恒河附近的叫化子,他家庭全年住瑞士,因為是獨生子的緣故,他將承繼大量財產,我有什麼勇敢?”

“他是印度人。”

“我們都是地球人。”

“他叫什麼名字?”

“彼得勒丁基。”

“我的天。我不能習慣有個印度%e4%ba%b2戚。”

“你放心,你不會常常看得見我們。”妹妹反攻。

“他知道你是中國人?”

“我們算中國人嗎?我拿的不過是英國護照,我受的是英國傳統教育。”

“妹妹,彆把大問題扯到你的婚姻上去。”

“是。”

我們去購物,選了很多女人用品,走過服裝店,妹妹挑了很多晚裝出來看,一件一件的選,她打算去跳舞?她是那麼陶醉。

她在香港很愉快的渡過一個星期,我送她乘飛機往檳城,她帶著簡單的行李,向我招招手,上飛機走了。

我回家,自覺了掉一宗心事,我這個妹妹落在一雙可靠的手中,管他是印度人還是愛斯基摩人。我知道這個彼得勒丁基是個好人。

妹妹去了三天,並沒有來電報說到達檳城,到了便是到了,對她我是放心的。

但是我們家中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是一個很斯文的男孩子,廿八、九歲樣子,他有點不安。

他說:“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林小姐?”

“有。”我說:“我是林小姐,你找我還是找我的妹妹?”

“一位住台北的林小姐。”

“那是我妹妹,她不在,目前她在檳城。”

年輕人的臉色轉為蒼白,“她在檳城?”

“是。”我問:“什麼事?”我起了疑心。

“她去檳城是見彼得勒丁基嗎?”

“是的,他們是筆友。打算這次見麵後結婚。”

“什麼時候去的?”他問。

“大前天下午五點,”我說:“飛機自香港飛出。”

年輕人一震。他說:“彼得勒丁基大前天五號開車自新加坡前往檳城,撞車身亡。”

我象踏在一塊雲上,“什麼?”我柔聲地問,我聽清楚了。但我不明白。

“他本來約了林小姐在新加坡見麵,但是心急,決定開車上前接她,開著一輛本田雅閣,他的駕駛技術是一流的,他不該讓他朋友開,很不幸,兩個人都撞死了。”

我不置信的問:“就是那樣——完了?”

“完了。”年輕人低下頭。

“你是他的什麼人?”我問。

“同學,我在理工學院任教,他家人把這消息通知我,希望我%e4%ba%b2自來告訴林小姐。”

我說:“但是她現在在檳城,我無法與她取得聯絡,一切隻好聽其自然。”

“我很抱歉。”他說:“彼得是一個好男子。”

“他沒有結過婚?不大說話?沒有女友?”

“是的,”年輕人說:“他非常的沉默,從來沒有跟我們提過女朋友的事,他是新大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年輕有為。”

“三十六歲。”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