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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亦舒 4570 字 3個月前

不對我放一槍,一了百了?”我把臉轉向牆壁。

這次我真正睡熟了。

做了很多夢,看見自己還在讀書,一刹時失業,忽然又披上嫁衣。

耳聽一陣車子引擎吵聲,把我驚醒,我失聲叫起來,一身冷汗。

“不要緊,隻是阿飛鬥車。”

“什麼時間了?”我問。

“四點半,還有三個鐘頭。”他說:“快了。”

“你有沒有看新聞?警方也許已經通緝你。”我說。

我掙紮起來洗臉。

天還沒亮,我為他熨好襯衫。胃痛,煮牛奶加%e9%b8%a1蛋,自己坐在廚房中吃,麵包烘起來很香。

電話鈴響了,凶徒搶著取起聽筒,是他的電話,他又用那種方言講了起來,我一個字也聽不懂,自顧自的喝牛奶、眼澀,我決定在早上打電話請假一天。

我這個上司自己每天準八時四十五分到寫字樓,然後等職員一個個回來,害得我們如芒在背,如坐針氈,薪水還不是他發出來的,他偏偏欺侮人。

他聽完電話說:“九點四十五分,有車子來接我。”

我抬頭看他,“你把我綁起來才走呢,抑或要我陪你走下樓去?”

他一邊穿襯衫一邊說:“我不相信你。”

我忽然覺得他可笑,“當然你不相信我,我是你的人質,又不是你的朋友。”

他扣好紐扣,坐下來,吃我剩下的食物。我坐在他對麵。

“我希望我們是在其它的場合認識的,”他的話多起來,也許是知道有人來接他,心中比較安定的緣故。

“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子,娶你做太太應該很幸福。”

“我的脾氣很壞。”我說。

“我比你更糟,我是凶手。”他說。

“你為什麼行凶?為了那些錢?”我間。

“為了那些錢?錢是我父%e4%ba%b2的,那人吞沒了我家的一切,”他狠狠的說:“如果我不殺他,他就殺了我,槍是他的,我自他手中奪過來,當時門外還有打手。”

“你也不用打我。”我摸摸傷口,“我會破相——已經嫁不出去的了。”

他忽然笑起來。我還沒看過他笑,感覺上很錯愕。

“你是個可愛的女子。”他說。

天亮了。我收拾客廳中央的碎片。拾起空彈頭還給他。

我喃喃說:“天花板要裝修了。”

他在洗臉。

我問:“要不要須刨?我有。”

“太好了。”他說。

他把胡髭刮乾淨,洗臉,刷牙。

“誰來接你?”我問他。

“我不會告訴你。”他說。

“警方會抓到你嗎?”

“我不知道。對方不敢把我的事講出來,”他很悲烈:“如果警方抓了我,我一定把他招供!”

“對方害你?”

“是個很長的故事。”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沒有必要告訴你。”

“你要不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問。

“你為何要我知道你的名字?”

“那麼也許你不會把我綁起來或是殺掉。”

“我不會殺你。”他說:“我不會殺人。”

我扭開電視。新聞報導員扼要地報導了昨天發生的事,並且打出一張繪圖——“凶徒年約十八,長發,穿紅色襯衫,牛仔褲,手持奪來之手槍……”

我驚異,我看著身邊的凶徒,“為什麼?那人可不是你啊!”

“他們不敢把我招出來,這麼做分明是表示放我一馬。”他說。。

報導員繼續說:“……傷者情況良好,已經取出彈頭。”

他關了電視。

他說:“我得把這枝槍扔掉。”

“你安全了?”

“我不會坐牢,但是對方卻一定會派人報複。”他說:“除非你報警告我非法拘禁你,否則我是安全了。”

“你對法律倒是很熟。”我說。

“我是法科學生。”他說。

“你現在走吧!我答應你不報警,你可以相信我。”我說。

“對不起你。”他說。

“你比我還害怕,算了。”

“我得賠償你。”他說。

我說:“我的代價很高。”

“我實在抱歉,”他說:“你希望得到什麼?”

“你是仙後嗎?給我三個願望?”我歎一口氣。

“我沒有帶很多現款,”他說:“但是……”

我吸一口氣,那麼多現款,還說沒有。

他小心地打開那個小布袋,取出裡麵的東西。

鑽石!一整袋的鑽石。

他手中拿著幾顆,閃閃生光。

“女孩子都喜歡鑽石。”他把其中一顆給我。

我接過,“收買我?”我問。

電話鈴忽然響起來,他說:“你聽!”

“不是我的電話,你聽好了,彆嚇走你同黨。”

他苦笑,緊張地取起話筒,果然是找他的。他應著,蒼白著臉,終於掛上電話。

“什麼事?”我問。

“我父%e4%ba%b2說他屋子樓下布滿了對方的人,不能來接我,令我馬上離開香港。”

“你帶著護照?”我很關心。

“有。”

“好,稍後我開車送你到機場去訂票子,隨便到什麼國家去都好,你可以轉飛機。”

“你對我……”

我擺擺手,“我隻想把瘟神送走。”

他用手掩著臉歎氣。

“我換件衣服。”我說。

手中的鑽石很誘惑,我放在茶幾上。

“收下吧,我心中會好過點。”他說。

“我一直希望自未婚夫手中取得這樣的鑽石,太可惜。”

“請收下。”

“我會變賣它,裝修牆壁之後,換一輛車。”我說。

我覺得疲倦,但必需支持到底。

我看手表,八點正。“我們出門吧。”

“這麼早?”

“這是上班的時間。”我說:“說不定附近還有他們的人,你要小心。”

“是。”

“槍……”我說。

“到機場之前我會把它扔掉。”他說。

“你還是不放心我?”我問。

“不,我放心。”他說:“我不放心他們。”

我們出門,恍如隔世。

看門人正預備下班去喝早茶,看見我先作一個會心微笑,然後問:“上班?”

我點點頭。

我與他一起上車,開動車子。

他很緊張,四邊張望。

我把車子比往日都開得快,在交通最擠的地方塞住了,九時多到達銀行區的航空公司。

我把車停在門口,他進去買飛機票。

他很順利的出來。

“買了沒有?”我問:“什麼時候飛行?”

“夜長夢多,十點半到台北,然後轉機飛紐約。”

“我們立刻到飛機場去。”我說。

到了飛機場,他的臉色變得很壞。

他告訴我,“我看到他們的人。”

“幾個?”我問。

“兩個。”

“不要怕,這是公眾地方。”我說:“他們又不知道你搭什麼飛機,不見得會在飛機上裝個定時炸彈。”

他笑,“我沒有那麼重要,他們想是要確定我是否離開了香港。”

我說:“我得打個電話回公司請病假。”

他很詫異,“你這個女人……真是處變不驚。”

我苦笑,“除非是死了,否則還是得回去上班的。”

請好假回到候機室,看見他身邊坐著兩個大漢。

我嚇一跳。

下意識地衝上去。

“沒事!”他連忙站起來,“我父%e4%ba%b2與哥哥,他們來保護我。”

那兩個男人向我看來,“這位小姐,可真感謝你,萍水相逢中……”§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我疲倦的說:“我是被劫持的,並非自願,經過此役,整個人殘掉了。”

那老者笑。他哥哥一直扶著他肩膀。

我問:“這裡沒我的事吧?我可以走了?”

“小姐,”老者說:“我們對你的安全要負責任,你最好搬家。”

我自鼻子哼出來,“搬家?你知道搬家什麼價錢?”

老者說:“我派人跟你回去收拾細軟,先到酒店住數天,搬好家,我們通知你,保證你滿意,你隻需留下鑰匙。”

我呆住。

“請相信我們。”老者說:“你現在就跟著我大兒子回去收拾吧,他們已經知道你的容貌。”

我說:“那顆鑽石……”

“是禮物。”“凶徒”馬上說。

“再見。”他說。

“再見。”我說。

他哥哥陪我回去,我把鑽石,現款、手飾以及衣服收拾好,把房東的地址電話留給他,銷匙當麵交出。

他哥哥問:“搬到香港去住可好?聽說你在中環上班。”

我說:“可彆把我搬到筲箕灣去,交通不方便。”

“是堅尼地道,我們家自己的房子,你放心。”

我問:“我與你們如何聯絡?”

“最好不要與我們聯絡。我們現在到酒店去吧。”

電話響了,我接聽。

“喂?”那邊說:“我就上飛機了。”

“你是誰?”我問。

“我是凶徒。”

“啊,祝順風。”

“謝謝你。”

“不客氣。”

“你的臉還痛嗎?”

“早麻木了。”

“你真是個有趣的女孩子,”歎息:“我可以寫信給你嗎?”

“當然。”

“我要進去了。”

“再見。”

“再見。”他掛上電話。

他哥哥問:“我弟弟?”

“是。”我說。

“我也要謝謝你。”他說。

“不客氣。”

“走吧。”他替我挽起箱子。

我在酒店住了一個月,賬單他們全部付掉。

他們告訴我“凶徒”已安全到達美國。

我在一個月後搬到新房子去,大小相若,布置得跟舊居一模一樣,他們說得對,非常舒適,連衣服都替我掛好了。

我住了一個月,要付房租,無從付起,沒處聯絡他們。

我照舊上班下班不提。

臉上的疤好了,並沒有破相,想到那夜的遭遇,像做了個惡夢,我從死神那裡兜個圈子又回來做人。

信箱掉出來的信是他寄給我的,署名“凶徒”附有回郵地址,我回信中提到房租問題。

結果租單來了,月租一千元。照我的估價,同類型的房子起碼要租三千元。分明是要照顧我。

那顆鑽石,對了,我拿到店去鑲了墜子戴。

它是我一生中受的禮物最貴的一件。

我仍然不知道凶徒姓什麼叫什麼。當我很寂寞的時候,我會想到那一夜我與他共處一室的情形。

很驚險很刺激很害怕,最主要是在槍的指嚇下,雙方都是赤摞%e8%a3%b8的,大家的表情都真實。

至今我不知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要開槍,對方與他有什麼仇怨,又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