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我們美術學生並不如你想象中那麼不堪,我們也很有紀律,很有工作能力。”
尚打量我,眨著眼問:“你呢?你念什麼?”
“考古學與純美術。”我答。
“你為什麼叫自己老姑婆?”
我看看腕表,“我的時間到了,要回家,下次再解答你的問題。”
“你做人象副機器。”他指出。
“我早就知道——這種生活方式給我一種安全感,我喜歡這樣,與彆人無關。”
“固執。”
我笑笑,“這我也知道,再見。”我抓起手袋離開咖啡店。
我做人像一部機器?誰不是呢?誰都得在固定的時間起床上班吃午飯,在固定的時間下班,回家吃晚飯上床。
在固定的年齡談戀愛結婚生子。連孩子的數目都得計算好,不可超出預算。誰不像機器?
單我一人像嗎?我不認為。
我不認為我像機器——有什麼機器可接觸到這麼多的美術品?
我有點憤怒。
約瑟來問:“怎麼,你對他沒好感?”
“沒有。”我說。
“為什麼沒有?你基本上抗拒男人。”約瑟說。
“是!是!”我嚷:“我反對男人,因為男人隻懂得浪費女人的時間,叫她們管家生孩子,變得與他們的母%e4%ba%b2一般庸俗,我情願對牢一大堆古董終老,我為什麼要蹈覆轍?為什麼到了時間便去嫁一個無聊的男人?”
約瑟靜默一會兒。
後來他說:“我相信並且全力保證尚嘉賓不是一個無聊的男人。”
我正在沉%e5%90%9f,尚推開門說:“一起去吃午飯吧,彆把自己困在繭中。”
我跳起來,“你是老幾?你理我繭不繭的?你再這麼衝進我房來大呼小叫的,當心我剝你皮!”
約瑟哈哈大笑,“隻有尚能把莊氣得咬牙切齒。”
我拍桌子道:“你們再在我這裡吵,我去報告館長。”
約瑟嬉皮笑臉的答:“我就是館長。”
尚說:“看來你隻好去報告港督了。”
我坐下來,“你們遲早會得到報應的。”
約瑟笑,“報應之說,終屬渺茫,不如去大嚼一頓,以泄心頭之憤。”
我用手撐著頭,“不,約瑟,你們去吧,我也累了,不陪你們。”
約瑟還想說話,倒是尚,一把將他抓了出去。
我受不住他們這樣吵鬨,頭痛起來,喝一杯熱茶,吞一顆藥九,才覺得好過。
過了大半小時入有人輕輕敲門,我說:“請進來。”
又是尚。
我如見鬼一般:“又是你!”
“我來道歉。”他低聲說。
我看著他。
“我買了東西給你吃。”他說:“你也該餓了。”
他把一隻飯盒子放在我麵前,我聞到一股香氣。
“滑蛋牛肉飯,新鮮滾熨的。”
他輕輕說:“快吃吧,我替你去衝茶。”
他取起我桌上的杯子便走出去。
我有點不好意思,打開飯盒子,尚並沒有走進來看著我吃,待我吃完了他才敲門進來,遞上杯茶。
“謝謝你。”我有點不好意思。
“不要客氣。”
我喝一口茶,頭痛完全消失了。
“對不起,我們老拿你開玩笑。”他說。
我瞪他一眼。“同事,算了吧。”我說。
“我們做不成同事了。”他說。
“為什麼?”
“有關方麵沒錄取我。”他說。
“啊。”不知為什麼,我居然有點失望。
他有點沮喪,“因此下個月我得回蘇邦。”
“嗬。”我更失望。
“不過很高興認識你,你對我很好。”他說:“我與約瑟胡調慣了,有很多時候不知收斂,你彆見怪。”
這種敬鬼神而遠之的語氣真是熟悉,我苦笑,一般人對老姑婆說話的口氣就是這樣的。
“不客氣了。”我說。
他點點頭,很禮貌的退出去。
我恍然若失。
他為什麼不再約我吃飯?
我隨即笑出來,恐怕是碰得釘子多,不好意思,我怎麼能怪他不開口?是我拒絕他的次數太多了。
我接著有好幾天沒看到他,嘴裡不說什麼,心中卻很想念他。
他是一個可愛大方的人物,為我生活添增不少顏色。
我終於問起約瑟:“尚回去了沒有?”
“沒有,這幾天他在集古齋泡,看中一些字畫;卻又買不起,正在煩惱。”
我問:“他有什麼年紀了?”
“不會比你小。”約瑟言中有物。
我笑笑。
我的生活仿佛又恢複平靜。
一個周末,我留在辦公室裡不走,老館長進來坐。
他說:“我明年就退休了。”
我說:“你知道我不愛聽這個。”
“你許有希望升館長,我向上頭推薦,說這個職位,你勝任有餘。可惜你事業有成,卻是空守閨房,我總覺得是浪費。”老館長歎一口氣。
我微笑不語。
“你等著來敲門的人,門終於敲響了,你又不理人。”他說。
我拾起頭來。
“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點,莊,你不要見怪。”
我搖搖頭。
“與你興趣不合的人,你根本不加以理睬,現在總算有個藝術家出現,你又沒勇氣,因為你的生活安定慣了,害怕任何變化。是不是?”他問我。
我點點頭。
“你現在有多少天假期?你也不算算,起碼有三個月假,為什麼不加以利用,到巴黎去一趟?為公為私都有益身心。這間美術館少了你未必會關門,可是你損失這個傻小子,未必找得到第二個。”
我非常的猶疑。
“莊,你想得太多,顧慮過度,做人不可以這樣,你不是一部機器。”他看著我。
我喃喃的道……機器,館長是第二個說我像機器的人。
“自明天起,你一連放三個月假,我不要在辦公室再看到你,至於你如何利用這個寶貴的假期,那是你的事,我再也不乾涉的。你是聰明人,聰明人的特征是怕吃虧,我明白你的心意。”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老館長說:“自明天起你在家多多休息吧,我不多說了。”
我被勒令放假,真是自己所想不到的事。
在家悶了三日,我忍不住打電話給約瑟。
“放大假?”他問:“敢情好,沒有打算去旅行?”
“去哪裡?”我反問”
“譬如說:巴黎,巴黎蘇邦大學。”
我說:“好象你們都知道我該何去何從。”
“太明顯了。”約瑟哈哈的笑。
“尚呢?他又在乾什麼?”我問。
“等你的電話,請我們吃飯。”他取笑。
“我正想問你們幾時有空。”我卻很坦白。
“真的?”約瑟不置信。
“自然是真的。”我說。
“明天七點半,我叫尚到你家接你。”他問:“你不介意吧?”
我說:“我從來不是小家子氣的人。”
“這話是你說的,莊。”他笑。
放下電話,我心頭也放下一塊大石,在過去的十多年中我從來未曾主動做過這種事,什麼都有第一次,我想尚是值得我這麼做的。
他到我家的時候,我早已穿戴整齊,門鈴一響,我請他進屋坐下。
“喝些什麼?”我問:“時間還早。”
“約瑟在家請我們。”他把“我們”兩字說得很大方。
“你打算怎麼樣?”我問:“在這裡坐還是上廖家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倒在沙發裡,“我在你這裡休息一下,累死我了。”
我給他啤酒。“最近忙什麼?”
“既然不能留下來,就得回巴黎。我對於教學生涯也疲倦了,打算幫家裡做生意。”
“家做什麼?”我問。
“家裡在巴黎開一片賣東方文物的小店。倒不是賣野人頭的,父%e4%ba%b2要退休,我便把店頂了過來。”他揮揮手,“這幾天忙著辦貨,又沒人幫手,隻怕上當。”
“香港不見得有那麼多騙子,你放心一點好不好?”我笑。
“昨天買了一張竹內棲鳳的畫……”
我不待他說完便道:“上當了,一定是假的。”
“你怎麼知道?”他反問。
“這種畫連京都博物館都找不到,又怎麼會流落在香港?”我笑,“而且你一定以低價買進的,對不對?”
“唉,什麼都給你猜到。”他也笑。
“不妨你亦可以低價讓出,不會蝕本,不蝕本就好。”我安慰他,“幸虧你隻是辦貨不是作私人收藏。”
他喝完了啤酒。
“我們走吧。”我說。
“聽說你會到巴黎來。”他忽然問。
“誰說的?”我愕然。
“他們都這麼說。”尚說:“如果到巴黎來,記得找我。”
“你什麼時候回去?”我猶疑的問。
“我?下個月初,快了。”他問:“你呢?”
“我要考慮考慮。”我說。
“你是那種喝杯牛奶都要考慮三日三夜的人。”他溫柔的說。
“是,我得對自己負責,沒有人關心我,我更得保護自己。”
“我們都關心你。”他說。
“不,我們隻是朋友,開心的時候吃杯茶,看場戲——到了要緊關頭,朋友是於事無補的。”
“你說得很對,我們對朋友的貧窮疾病痛苦都愛莫能助。”尚承認,“可是至少我們可以陪你說話。”
我微笑,“也不是每個朋友都是傾訴的對象。”
“現在你總算育與我談話了有進步。”尚說。
我說:“因為你對我很好。”
“你是一個自私自愛自利的人,莊,你隻會坐在家中等著朋友對你好,你不會主動地伸出手來招呼朋友。”他說。
“尚,你說對了,我害怕受傷害。”我說。
“你不用怕我。”
“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還在等待什麼?”他問我。
“我?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在等待你的邀請。”我說。
“我不是早已發出請帖了嗎?”尚詫異地說。
“你看清楚了我沒有?”我問,“我是一個中年老姑婆,脾氣古怪,不近人情,相貌平平,你想清楚?”
尚說:“我相信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告訴我,我看到的是一個對美術極有修養的事業女性,英姿勃勃,神采飛揚,彆有風韻,且帶著十分的氣質,當然我看當然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咽一口唾沫。
“莊,彆害怕,快去領事館辦手續,我們一起到巴黎走走——你上次去是幾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
“與什麼人去的?”
好家夥,開始管頭管腳的了,可是我心中卻心甘情願。
“一個人。”我笑答。
“曦,煞風景。”他說:“好,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