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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亦舒 4504 字 3個月前

她點點頭,“謝謝你。”

過一會兒,她側耳細聽說:“他們走了,我得回去了。”

“再見,好好睡。”我說。

她又自窗口跳出去。

這次之後她很快的搬走了。

男人來過幾次,他很傷感的徘徊在門外,有一次我碰見他。

他問:“她有沒有留下地址?”

我很替她高興,“沒有,聽說她搬到紐約去了。”

“你們都不喜歡我,是不是?”他低聲問。

“是。”我毫不諱言。

“有很多事你們是不會明白的,你們還小。”

“不,”我搖頭,“我很明白,你不愛她。”

“我愛她……”

“先生,”我說:“如果這種愛是你的標準,你還是不要愛人的好。”

我讓他一個人站在那裡哀慟。

我們從此以後沒有再見過那個女郎。妹妹非常想念她,我也是每當有芭蕾舞節目上演的時候,連父%e4%ba%b2都會說:“那麼多芭蕾舞娘中,以我們從前的鄰居最美呢。”

以上是她的故事。

《姊妹》

嚴家有兩姊妹,姊姊廿五,妹妹十七。

嚴伯母很急於要把這兩位小姐推銷出去。正如張愛玲所說:嫁女兒,第一個最蘑菇,以後就方便,一個跟著一個,姊姊為妹妹物色妹夫,是天經地義的事。

因為我也算是個夠資格的人選,因此暑假回來,馬上被嚴伯父伯母請去吃飯洗塵。

我身上一點塵也沒有。但是白白大嚼一頓,又有妙齡少女作陪,何樂而不為?

嚴大小姐叫鬱芳,二小姐叫俊秀,都是出色人物。就算是他們兩人的名字,也是平凡之中帶點特彆的味道,我相當欣賞。

姊姊很大方活潑,相當驕傲,雖然嚴太太屢次以眼色製止她,她還是直爽地有一句說一句,絕不饒放任何人。

那夜她說:“去……看電影的時候,瞧到‘阿嘉泰’的預告,那個男人問:‘阿嘉泰誰?’我說:‘還有阿嘉泰誰?阿嘉泰姬斯蒂呀,英國偵探而已,’可是他瞪大眼睛,一片空白。倒是嚇得我半死。”

嚴太太忍不住:“鬱芳!”鬱芳向我眨眨眼。

我微笑不語,心中倒是很讚許這位大小姐,覺得她這一號人物適合做朋友。男女之間最好建立在朋友關係上。很少遇見這麼豪爽的女孩子。

也難怪她,大學剛剛畢業,學的又是頂尖科學,眼角中那份冷冷的神色,不知嚇走過多少男生。

她妹妹俊秀就不象她,麵孔曬得紅紅的,皮膚細滑得看不到一個毛孔,有種嬌慵相,不說話,老是看著人笑,年紀很輕,還沒成型,我沒有把她放在考慮範圍內。

吃完飯我與鬱芳說:“我明天上午打電話給你。”

“好,”她點點頭,“上午我在家。”

我笑說:“不過如果你說不出《夜未央》與《大蓋士比》的作者是誰,我不請你看電影。”

“我,那個,那個是美國依達。”她哈哈笑起來。

我也笑。

俊秀向我橫一眼,秋波流動,我心中一動。

回到家中,媽媽坐在沙發上,一邊剝水果一邊對嚴氏姊妹評頭論足。

我笑:“媽,彆批評彆人,我怕彆人也批評我,嚴氏夫婦不知在說我什麼呢。”

媽媽並不理睬我,她說:“鬱芳太恃才傲物,那張嘴巴實在可怕,我吃不消。”

爸說:“有什麼不好?人家不知多能乾。”

媽:“女孩子家。”

爸:“現在同工同酬,女孩子既然做男人的工作,為什麼不能說男孩子的話?”

媽:“看樣子你是叫化子吃死蟹,隻隻好。”她賭氣。

爸:“你能把嚴家大小姐當死蟹?香港還有活蟹嗎?我不管,我隻想兒子快快結婚,媳婦快快替我生大胖孩子。”

媽:“你急啥?”

“你又不急嗎?”爸反問。

“我當然急,”媽媽象鬥敗了的公%e9%b8%a1,“我看到彆人到幼稚園去接孫子放學,摟摟抱抱、%e4%ba%b2%e4%ba%b2熱熱,簡直悲從中來。”

我目停口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孫子有什麼用?”我問:“為什麼每個老人家都迷信孫子?”

爸靜很久。

他說:“我年輕時也不明白,生下你之後,兒子,我才發現生命的奇妙,你是我與你母%e4%ba%b2的結晶,雖不比旁人強,也不比旁人差。可是你是我們的,終於有一日,當我離開世界,我雖死猶生,你會活下去,你身體中流著我的血,繼續挑戰生活。至於孫子,是更進一步的保障——你明白嗎?”

“我還是不明白,”我笑,“生命不應如此狹義——所有人類都流著同樣的血,何必分彼此?”

媽媽說:“你跟兒子說這些有什麼用?他怎麼會明白?”

我說:“我明天打電話給鬱芳。”

“我看是二小姐好,”媽媽說:“嬌滴滴的。”

“二小姐太小,”爸說:“人家還是孩子。大小姐最好,兩個人都大學畢業,各有高尚職業。”

媽說:“說也是,我喜歡知識份子媳婦,一家都正正經經。有種小家子氣父母,一生五六個,有哪家瘟生來追求最大的女兒,弟妹都跟出去免費吃飯看戲,你想想,婚後那還得了?吃窮姊夫。”

我說:“如果那姊夫願意,何必替旁人他心焦?”

我回到房間去睡覺。

夜裡我並沒有夢見大小姐。不知為什麼,腦子裡都是二小姐那種懶洋洋的神情。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可是我對她印象至深。那種成熟女人的身裁,小孩子麵孔,舉手投足間處處表現是個危險人物,為了這麼樣的小姨,就該娶她姊姊!(男人沒一個安著好心眼。)

我來不及搖電話到嚴家。嚴伯母笑著應我,看樣子那一關我是通過了。

我說:“是鬱芳嗎?想約你出來談天。”

她笑問:“昨日我的麵試通過了?”

“是,”我說:“我的分數又如何?高抑或低?”

“不錯啦,家母怕你是笑麵虎——因你老不出聲。”

“我保證我不是。”我說。

“同時她懷疑你的收入是否夠開銷一個小家庭。”她說。

嚴伯母的聲音:“鬱芳!你作死!人家會以為你十三點。”

鬱芳問我:“你會不會當我十三點?”

“一點也不會,”我說:“我最怕女人水仙不開花,黃熟梅子賣青。”

鬱芳得意,透著點天真,“你來接我吧,你有誠意來接我吧?”

“自然,告訴伯母,我剛找到工作,月入六千七、這隻是一個開頭。”我笑著掛上電話。

我老媽說:“神經病,才見人一次,就來不及把薪水說出去,也不去打聽打聽物價怎麼樣的漲,那六千餘元,交了房租,養了車子,當作家用,不見零用,還吹牛呢。”

處在夾縫中做人談何容易,但我還是笑盈盈地出門。

到嚴家,是俊秀替我開的門,他們家一式的花梨木家俱,俊秀像是剛遊泳回來,頭發濡濕,束在頂上,穿一件小小的白 T恤,一條白短褲,大%e8%85%bf曬作薔薇色。她一言不發,頭微微一側,眼睛一瞟,我看到她姊姊自房中出來。

人家說姊妹花,姊妹花,等看到她們兩個,才知道上述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俊秀坐在一張藤榻上,吊兒郎當的嚼橡皮糖,鬱芳手疊手看著我。我知道自己已找到了歸宿。做人不過是這麼一回事,讀書,畢業,找對象,結婚生子,向曆代祖宗有個交待。

嚴家有女初長成,一切都符合我的心意。

我問:“我們往什麼地方去?”

“在家坐著算了,”鬱芳笑,“媽做了一桌的菜等你來吃,吃完之後下兩盤子棋作消遣,否則食物不易消化,然後你就可以回家。過兩日我又到你們那裡去把戲再演一遍,不就行了?”

“最好是這樣。”我笑。

俊秀還是什麼話也沒有,坐在一旁聽我們說笑,一雙眼睛真是水靈靈的。

我問:“你為什麼不說話?”向她指一指。

她笑笑。還是不開口。

“你不喜歡我?”我問她。◆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她站起來,笑著轉到廚房去了。

“你的妹妹真是可愛。”我說。

“她不喜歡說話。”鬱芳說。

“她的一雙眼睛會說話。”我說。

鬱芳會心地看牢我笑,忽然之間我漲紅了臉。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

天氣很熱,忽然來到陰涼的客廳,伸直雙%e8%85%bf,喝冰凍啤酒,食物香味從廚房傳出來,我幾乎就想從此進入夢鄉,不再起來。

溫馨的家,熱情的%e4%ba%b2戚,可人的妻子,一切一切,都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

鬱芳問:“怎麼?累了?”

我點點頭。寒窗十載,焉得不累?我看著她的臉,就是她吧,也已經夠理想的了。叫母%e4%ba%b2去求婚,何必經過老套的追求。

“過來坐在我身邊,”我笑笑說:“陪我說話。”

“怎麼,南麵稱孤了?”她笑,“把我呼來喝去的。”

“彆亂說。我在享受,”我說:“同時回想在外頭流浪的十年是怎麼過的。”

“怎麼過的?因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像咱們母%e4%ba%b2,沒有博士銜頭,是進不來咱們家大門的。”

我說:“有些博士是呆子,你母%e4%ba%b2知不知道?”

“她知道,但是她也知道你不是呆子。”鬱芳說。

“你父%e4%ba%b2可喜歡我?”

“還過得去,”她說:“隻要能把女兒推銷出去,在所不計。”鬱芳真懂得說笑。

我喜歡她,我希望我的孩子有一個懂得思想的母%e4%ba%b2。

那日回家,我跟母%e4%ba%b2說,嚴家的女兒很好。

媽媽問:“你不用再多看幾個?”

我說:“又不是買菜,怎樣子多看幾個?”

她說:“你認準是她的了?”

“是,”我說,“請代我向她求婚。”

“是大的那個?”媽媽問。

“大的那個。”我說。

“你老媽手頭上隻有兩隻戒子,送出去容易,收回來難,你可彆三心兩意。”

“是。”

等戒子送到鬱芳麵前的時候,她忽然沉實下來。

整個場麵是肅穆沉著的,雙方家長都在場,有媒有聘的樣子,我喜歡這種儀式,這叫做明媒正娶。

嚴伯父因為高興,喝多了一點,很是興奮,他說:“現在年輕人,私奔的有,瞞著家長的有,蔑視父母意見的也有,所以我們的福氣還是有的,是不是?”

父母%e4%ba%b2大人們其實很容易滿足。

我轉頭看看鬱芳,她不出聲,拿隻酒杯轉來轉去。我們相識能有多久?可是我有種感覺,我們之間的了解已經足夠。

嚴家送了一隻金腕表及一塊玉墜給我,我馬上戴在身上。媽媽把那隻三卡拉鑽戒拿過去。

俊秀一直坐在那裡不出聲,穿一條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