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他們都得設法做些什麼,實在是個好習慣,我們這些“上一代”,放假先睡個夠,要不就先做觀光客,儘情欣賞風景,還有心情學習呢,談也不要談。
因為咪咪跟保羅走在一起,也常把我們拉著出去玩,不知不覺,我與李德明也活動起來,節目多多。
我冷眼旁觀,覺得李德明也老了,他興致很高,擠著與咪咪跳舞,姿態生硬,動作滑稽,我對他有點憐愛,多年來他的時間也犧牲在這個家裡,雖然說不上有什麼成就,到底關起門來做人也自給自足,日子過得很安逸。
我倆渡過許多黑暗的日子:他在公司裡受了氣,回來傾訴,我勸解他,他便屏著一口氣去找更好的事情,因此我們決定暫時不要孩子,一拖便這些年。人就是這樣,不穩定的時候但求穩定,穩定的時候又求變化。
一日下班回家,比往日早了點,很意外,一開門便看見李德明的外套搭在沙發上。
隨即聽到書房中有人談話,是咪咪與李德明的聲音。
咪咪正說——“他太年輕,又不懂事,與他約會,非常乏味。”這是在說保羅,可憐的保羅。
李德明說:“你總要給他機……我們總不能介紹老頭子給你呀。”笑。
我很氣,他對我,從來沒有這樣談笑風生過。
我用力敲敲房門,“我回來了!”免得再聽下去。
咪咪推門出來,大約我的臉色有點不好看,她很快的醒覺,當下無語,回客房去。
我還沒開口,李德明便說:“你這是怎麼了?恁地小家子氣,回到家來板著一張臉,什麼意思?難道我與你小堂妹在書房裡說幾句話便會說出毛病來不成?你又不是沒知識的鄉下女人,你的聯想力也太豐富了!”
我為之氣結。
可是又想不出有什麼言語可以駁倒他。
我泄了氣,於是說:“如果你愛我,就免做這類令我生氣的事。”
李德明不賣賬,“這是另外一回事,三十多歲的女人,對人對事都得當心點,咪咪明兒回了家,把你這個笑話傳出去,叫我怎麼做人?”
我狠狠地說:“你就是不肯縱容我一點,你不能做人,跟我離婚好了。”
“幼稚!”李德明吼叫,“不可救藥。”
咪咪來敲門,“是為我吵架嗎?”
“不是,”李德明說,“是為了這個愚蠢的女人。”
我說:“有外人在,靜一點。”
李德明不出聲了。
咪咪說:“如果是為我……”
李德明死要麵子,“不是為你。”
咪咪說:“不是為我,我也要動身走了,父母已替我寄了機票來。”
“幾時走?”我並不打算挽留她。
“下星期一。”她說,“還有三天。”咪咪微笑,“也足足住了三個月。”
“也一定住膩了吧?”我問:“我幫你收拾一下,順便買些紀念品帶回家去。”
“謝謝。”咪咪說著退出書房。
李德明說:“我不會原諒你。”
“她是我家的%e4%ba%b2戚,要笑也笑我,笑不到你身上。”
“你太無稽。”李德明說:“既然你懷疑我的人格,更不應與我在一起。”
“你是不是想離婚?”
“我沒有空跟你胡鬨。”
事後我覺得很羞傀,不該因為這樣一件小小事而傷多年和氣,因此對咪咪益發客氣起來。
那個保羅常在我們家進進出出,充作觀音兵,每個女孩子身邊都有這樣的一個人,次數來得多了,就像自己人一樣。
他是個長得很清秀的男孩於,家境也好,常常開著家裡的車子來接咪咪。
直到咪咪動身的前一日,李德明的氣尚沒消。
他說:“我要是喜歡小女孩,學校裡不知有多少,早就出事了,我教了十年的書!侮辱!整件事對我是侮辱。”
我忍耐著不出聲,也許是我多疑,但我得保護自己,社會不能因我讀過大學而覺得我應該大方地把丈夫讓出去照顧其它女人。
我覺得我做得對。
送飛機之前,我們約好在機場餐廳等,我自公司趕到的時候,保羅已經到了,但不見咪咪與李德明,打電話到家去,他們已經出來了沒有人接聽。
我很緊張,對保羅笑道:“你瞧,我丈夫與我堂妹私奔了。”
保羅笑。
“你很失望吧,”我說:“竟沒有送到女朋友的飛機。”
保羅很出乎我意料的說:“什麼?女朋友?咪咪隻是我普通的朋友,不是女朋友,她太小太不懂事,我不能想象有那麼一個女朋友。”
我詫異,“那麼你老在我們家乾什麼?走得那麼勤。”
“我不是為了她。”他含羞地說。
我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不是為了我就是為了李德明,那我情願是我。
我指著%e8%83%b8口問:“為我?”
他點點頭。
“天啊,”我慘叫一聲,“我已是個老太婆了。”
他微笑,“你這份自嘲正是我最欣賞的地方。”
我呆呆地看著他,心中忍不住歡呼一聲,該死的李德明,他以為老婆踏入中年,就可供他隨意侮辱,他沒有想到有後生小子看中了我,哈,可輪到他提心吊膽了吧。
但是良知告訴我,這個玩笑開不得,我連忙對保羅說,“你誤會了,我其實是個最平常的家庭主婦,你看錯人了,我怎麼會適合你?”
正在這個時候,李德明替咪咪挽著箱子,匆匆趕到。
咪咪說:“對不起,塞車,我們其實一早就出門了。”
因為我心中有鬼,所以也不去追究他倆,隻好全盤信任他們,把咪咪送上飛機,鬆了一口氣。
回到家,李德明說:“你現在開心了,可以睡得著了?”
我不去理他,心中忐忑然,想到今天下午保羅對我說過的話,他是真有那個意思,還是純淨開玩笑?
我覺得有點安慰。或者在丈夫心中,我是老了,不再新鮮,但在彆人眼裡,我至少還值得開玩笑。
第二天,我又是一個充滿信心的女人,三十幾歲了,我告訴自己,但世界十大最有魅力的女人都超過三十五歲。
我不會阿Q 到那個地步,繼而聯想到每個中年女人都具魅力,包括自己在內,但這項事實未嘗不是一宗鼓勵,我會記住。
我去洗頭店修好頭發,繼而到時裝店去買了幾件時髦的衣袋,兩雙涼鞋,一些新的化妝品,從新修飾自己。
鏡子中的我是整齊得多了。
同事們見到我笑道:“好漂亮。”
我說:“這是李太太最後的春天。”
大家笑。
李德明也發覺我那份輕快,從報紙下探出頭來問:“怎麼?流行白色嗎?最近老見你穿白色,倒是很清爽。”
“謝謝你。”我說。
“當心把咱們歐洲之遊也穿掉。”他始終是狗口沒有象牙。
那天晚上,我接到保羅的電話,他說:“我想約你出來喝杯咖啡。”
“不可以。”
“我明天到你校門口去等你。”
“喂……”
他已經掛掉電話。
李德明問:“那人是誰?”
我故意不瞞他,“保羅。”
“咪咪已經走了,他還打電話來乾嗎?”
我賭氣說:“我就算是死人,他想與死人說幾句話,不行嗎?”
“神經病!”他說。
“我在你眼中,就是一個十三點?”
“太太,人要腳踏實地,我們是中年人了。”
第二天臨放學之前,我頗緊張了一陣,隨即訕笑自己,保羅這孩子,怕不是認真的。但是當我捧著一迭書散步到校門口,看見他站在影樹下等我。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白衣白褲,非常活潑。
我走近他,他自我手中接過那迭書。
我對他說:“你真來了?我再與你說一聲,你這樣做是不會有結果的。”
“是因為你愛李先生?”他問。
我承認:“是的,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我愛他,我以為我們在一起隻是為了互相需要,可是最近咪咪出現,我出乎意料之外的妒忌,我終於明白我自己的心。”-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麼我是沒希望了?”保羅聳聳肩。
“你根本不應動這個念頭,玩火者終久要被火焚,你要當心。”
保羅說:“我喜歡你。”
“你隻是喜歡成熟的女人,但年紀大的女人一樣有苦惱有心事,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十全的人,你記住這一點。”
“我是否不正常?”保羅苦惱的問我。
“不不,這並非不正常,這是人的常性,也許等你五十歲的時候,你又覺得十七歲的小女孩十分青春活潑可愛。”
“我們是否可以去喝杯咖啡?”他問。
“當然可以,但請你先答應我,我倆的關係止於朋友與朋友。”
“好的,我答應你。”保羅說。
我拍拍他的肩膊。我希望他讚美我愛護我,但是我不能這麼做,我不能對一個孩子不公平。
我們喝了咖啡,又吃了一個冰淇淋,然後回家。
李德明板著麵紮喝問我:“到哪裡去了?等得菜都涼了,不守婦道,下了班到處晃。”
我溫和的笑,不與他爭辯。
李德明氣鼓鼓的時候分外有趣。
“告訴你,”他繼續無理取鬨,“你要是行差踏錯,我把你斬成一截一截。”
他吃醋了,好現象。
保羅仍然與我通電話,他說他打算到美國渡假,我提醒他,叫他順便去看看咪咪。
我們站在校門談了一會兒,照例喝杯東西,便道彆,各奔前程,這時候保羅己把我當一個長輩看待,我有點安慰。
但李德明莫名其妙的炸起來。拍桌子大罵山門。
他以為抓住我的小辮子,可以大興問罪之師。
“難怪呢,”他開始控訴我,“放了學老不見人影,我以為你跟誰在一起,原來是保羅!小孩子你也不放過?”
“我覺得有%e4%ba%b2切感,”我說:“我丈夫跟他同樣的幼稚。”
“你跟他去吃什麼冰淇淋?你現在返老回童?”
“你少管,我有我的自由。”
“那麼離婚好了,豈非更自由?”
“你妒忌一個孩子?”我問李德明,“你妒忌他?”
“笑話,他是個孩子?早就成人了,你能視咪咪為孩子嗎?”
“根本兩回事!”
“你頻頻約會他?怎麼,對我厭倦了?”他一發不可收拾,“你當我是死人?人家看在眼內會怎麼說?”
“你想怎麼樣?”
“以後不許見這個人。”他咆哮。
“我根本沒打算與他怎麼樣,”我說:“但我也有權擁有朋友。”
“不準再見他。”
“你是否在恐嚇我?”
“是,當心我殺了你。”
“我口頭上答應你有什麼用?如果你不信任我,你始終會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