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等我把話說完,就開動車子。
我把臉埋在手中。小張問我:“上哪兒去?我們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點點頭。
坐在咖啡店裡,小張善解人意,不問也不出聲,隻是陪著我。
隔了很久很久我才說:“你會覺得我很冷酷吧?”
小張說:“不。”
“為什麼?”我抬起頭。
“是他先離你而去的,當時他並沒有理你的死路,你生存下來是你的本事,你們之間的事當他離開的時候早已告一段落,他這次回來見你,不外是因為他沒有見到更好的女孩子,至於你,你回不回到他身邊,完全是你的自由與選擇。”
我很感動,覺得他非常明事理,並且能夠在短時間內把一段複雜的事分析得
“再且你一定經過一段傷心的日子,”小張說:“他知道嗎?他在乎嗎?感情不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正如你說的,他有過他的機會,他錯過了,沒得好怨。”
他看我一眼,說下去:“我陪你回去,如果他還站在那裡,或是騷擾你,你儘可以報警。”
“是的,”我說“我對他再也沒有感情。”
小張送我回去。乃明並沒有站在門口。我鬆口氣,奇怪,以前那麼使我跳躍興奮快樂的一個人,現在使我這麼厭惡,真是奇怪。
我上樓,與小張道彆。
以後我都沒有見過乃明,他也許回加拿大去了,也許沒有。在他離開我之前,他應該考慮到這個後果。
因為我對他好,他就認為我是他家客廳家私的一部分,太可笑。
我所遺憾的是:我曾經儘力想給他留一個好印象,而他還是恨我了。
我跟小張說:“男女之間沒有愛,仍可以做朋友嗎?我不相信。”
他但笑不語。
我則低下了頭,我與康乃明的故事,至此為止。
《癢》
咪咪問我是怎麼結的婚。
我答:“獨身久了,全世界的人都想來占份便宜分杯羹,年輕的男人想在你身上找尋經驗,年紀大的男人想動你歪腦筋,試探你是否能成為他的情人,連女人都不放過你,太太們虎視眈眈,當你是假想敵,同性戀人也看中你,覺得你是同路人,太痛苦啦,不如結婚。”
咪咪大笑。
咪咪是我的堂妹,比我小很多,自幼在美國長大,並不會說中文,換句話說,她是“香蕉”,黃皮膚白心,一口英語說得聽不出是中國人。
“結婚仿佛很久了,”我歎口氣,“其實不過五六年?”
“結婚是怎麼樣的?”咪咪問。
“很喧嘩很吵鬨,沒有靜下來的機會,因此也來不及感覺體會婚姻有什麼優劣,大概這就是好處。”
“照說不錯,人的最大敵人應是寂寞與沉悶。”咪咪點點頭,“你愛姊夫嗎?”
“我不知道。”我聳聳肩。
“當然你是愛他的,”咪咪說:“姊夫是個好人。”
我說:“但是咪咪,這世界上的好人很多的。”
“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咪咪說:“很虛無飄渺的一件事。”
“自然我們之間有深切的了解,互相體貼,事事有商有量,做什麼都多一個好伴侶,生活因此較為容易,如此而已,當初我做少女時的憧憬中對象,條件要比他好太多。”
“白色武士?”咪咪問。
“不,至少是學問氣質都比他好的一個人。”
“那你為什麼嫁姊夫?”
我歎口氣,“等不及了……”我仰起頭,“一切都是注定的,凡事想太多是不行的。”
咪咪笑,“或者你真正愛上姊夫。”
“是嗎,”我說:“人在商業社會中活過了三十歲,衣食住行才是最重要的,誰還是羅漫蒂克的傻子?忙著自愛還來不及呢”
“你聽上去並不滿足。”
“是,”我承認,“我認為我應得到更多的關懷,你看李德明,隻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換了另外一個女人,穿著我穿熟的衣服,梳著我的發型照樣遞茶遞水給他,他也不會發覺換了人。”
咪咪又大笑,“我真欣賞你的幽默感。”
幽默感?這都是事實,也許我的生活太幽默,我快受不了了。
當晚我對我的丈夫李德明說:“你看過『克藍瑪對克籃瑪』沒有?那個太太就是我!”
李德明在讀報,他抬抬眉毛,“彆瞎講,我們又沒有孩子,哪來那麼動人的故事。”
“好得很,”我坐下來,“你不受警告,那就算了。”我拿起那本“杜魯福訪問希治閣”。
李德明終於放下報紙,“你才三十五歲,屬狗,還沒到更年期吧、怎麼會這麼古怪?”
“屬狗也隻有三十三歲半。”我大聲抗議。
他懶洋洋地說:“有什麼分彆?反正都已可以做咪咪的媽。”
我氣結。
結了婚就一文不值了。
多少女人,廿六七歲還當自已是小孩子,廿九三十還作老飛女打扮,甚至三十老幾,還想以風華絕代來傾國傾城呢。
做了人老婆。就這個樣子。
李德明這個人,應該把他放逐到和尚寺,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他朝思暮想的恐怕是蒜泥燜狗肉,也決不會是我。
完全不解風情。
此刻咪咪住在我們家,我就揮著手叫她看,“瞧,這就是愛情的墳墓。”
咪咪側著頭,“通常中國女人一過三十歲,就完全沒有童心了,你不同。”
“你在控訴我幼稚?”我白她一眼。
“啊不是,一個人有孩子氣是優點。”咪咪說:“我最喜歡看到銀發的老太太吃冰淇淋。”
“我不會活到白頭發時期,離這時間很遠,我就被丈夫氣死了。”
咪咪暑期到香港渡假,沒想到成為我談心的對象。她很整潔,非常能做家務,而且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
我記得在飛機場接到咪咪的時候,她的美貌與標準身裁馬上令我問李德明,“你的背脊癢不癢?”
他瞪我一眼:“你在說什麼?”
“七年之癢呀。”
他說:“我們結婚才五年半,你瞎說什麼?”
我覺得自已太多餘,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會看上他?我要是再有機會、也會去挑個較為知情識趣的老公。
咪咪並沒有把香港當她的老家,她是探險來的,對她來說,到香港跟去非洲沒有什麼兩樣,都是旅遊勝地。她早出晚歸,往往要待吃晚飯的時候才回來與我們兩夫妻“團聚”,有她在,我與李德明的對白也多起來,生活沒那麼單調。
我不由得想,咪咪終於要回家的。還樣的冷清,除非生一個孩子,否則不能解決。現在飯後我與李德明各自拿一本書看,或是他看英文台,我看連續劇——更糟,坐在不同的房間內看電視。
孩子……也許是時候了,我的心溫柔地牽動一下,雖然生命是一個騙局,生老病死緊緊追隨我們,但孩子透明的皮膚,晶瑩的眼睛……孩子代表我們的頑強的希望……孩子……
因為咪咪的緣故,我居然想做母%e4%ba%b2,人老了就這樣,我揮揮手,老了。
咪咪在香港渡過她十七歲生辰,我送她的禮物是她自己要求的,是在家著名美容院剪一個新發型。當夜我囑咐女傭人特地做了許多好菜,咪咪還沒有回來,李德明先回來了,手裡捧著兩隻盒子,一大一小。
我頓時問:“怎麼,送給誰的?”
“咪咪,今天她生日,不是嗎?”
“你記性倒好。”♀思♀兔♀網♀
“今天早上你才提醒過我,叫我回來吃飯,這不算好記性吧?”
“送兩樣禮物?”
“是你家的%e4%ba%b2戚,不送,說我不給麵子,送,又倒翻醋瓶,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無端端說了兩車話,真被他氣結。
咪咪回來了,她把長發剪成一層層,非常好看,我讚美她,並祝她生辰快樂,李德明送她的禮物是一條金項鏈與一盒巧克力。
李德明那日有很多的笑容,很大的興趣,很明顯的耐力,不住與咪咪說著話,結婚這些日子,他很少比今天更快活。
我歎口氣,跟自己說:看,李太太,你是越來越小家子氣了,再疑心也不該懷疑到小堂妹身上去,李先生也不見得是那麼下流的小人,彆瞎想。
但是我聽見自己問咪咪,“那麼你什麼時候回家?”
咪咪看李德明一眼,“快了。”
我說:“住得開心,便住久一點。”非常虛偽。
李德明說:“我正要介紹男朋友給她。”
我馬上說:“咪咪是外國長大的人,不愁沒有男朋友,還用介紹?”
“我覺得找好對象還是不容易的,”李德明偏要與我爭執,“長輩介紹的比較可靠。”
“我與你有什麼人介紹?”我不服氣。
“月老,”李德明嘻皮笑臉,“月老不是長輩?”
我白他一眼。
咪咪也笑她說:“姊夫真風趣。”
是有這種姐夫的,有小姨在場,特彆風騷。
自己的丈夫不爭氣,不能怪人家小女孩子。
我了解李德明到底有多少?不會比一般的妻子了解丈夫更多,也不會更少,一個男人便是一個男人,非常的水性楊花,見異思遷,或許人的本性都一樣,此刻如果威爾斯%e4%ba%b2王來追求我,我這個標準太太也就立刻背叛丈夫去做太子妃。
此刻在旁人眼中,我與李德明還是標準夫妻,誰也不知道我已在他臉上打上老大的一個“?”符號。
咪咪居然說:“將來我結了婚,我也希望像你們這樣,一直有說有笑。”
“你的意思是,%e5%94%87槍%e8%88%8c箭?”我反問。
咪咪笑道:“你看。我住在這裡,都不想再走了,有說有笑地,時間過得多快。”
李德明安排了一次晚宴,把他的一個得意門生介紹給咪咪認識,我覺得那個男孩子太年輕了一點,廿一歲的女孩子已經可以結婚,但廿一歲的男孩子什麼也不懂,一張稚氣的臉,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前途是個未知數,口袋中擱著父母給的零用,難怪年輕的女孩子深覺缺乏安全感,嚷著情願接近事業有成的成熟男人……
我歎口氣,可是我們這些黃臉婆該怎麼辦呢,怎麼處置我們?
每當家中有東西要舊換新,我便擔心那些舊家私舊電器的去處,總不能把它們一腳踢出門去呀,多年來總有點感情,不過男人們在處決他們的舊伴侶的時候,並無這點煩惱。
我們女人的感情實在太豐富太泛濫,遲早要受淘汰的。
那個小男生叫保羅,常常帶了糖果到我們家來轉,咪咪有空便跟他出去玩。
咪咪雖然是來渡假的,但既要學國語,又要學國畫。又教授英語換取零用,忙得不亦樂乎,她的時間安排得密密麻麻,比起她,我像個無聊的富貴閒人。
據說外國的學生渡假不忘學習,凡超過三十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