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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亦舒 4466 字 3個月前

頭節省,真慘,我是這次最蒙損失的一個人。”

“你知道就好。”他擰我的麵孔,“你舍得我?你舍得不跟我到加拿大去?”

“乃明,我父母隻有我一個女兒,我已在香港大學畢業,找到一份很好的職業,我最喜愛的嗜好是閱讀中文書藉與沙灘遊泳,你想想,叫我搬到加拿大,我會不會快樂?”

“與我在一起還不快樂?”他搶白我。

“如今的女人很難侍候。”我狡猾的說。

“茱莉,你不愛我。”

“不,我很愛你,可是人的生命中,有很多事是比愛情重要的。”我說:“以前我們女人生命中隻有男人,現在女人也有自我。乃明,對不起,我覺得加拿大簡直是個沙漠,就算升學,我也選歐洲,不能跟你跑。”

他沉默。

他問我:“你想我留下來?”

我搖搖頭,“這完全是你的自由,我不會要求你留下來,伯母說得對,多幾個頭銜,隻有好處。,將來社會人浮於事,競爭劇烈,做男人要負責家庭,比做女人又辛苦很多,沒有真才實學,如何為妻女爭氣?大丈夫……感情算什麼?我又有什麼理由叫你留下來?我並不是那種自私沒出息的老式女人。”

他說:“如今感情真正貶值了?”

“不不……”我覺得很累,說不下去,又作最後的努力:“我並不是那種甘心作一輩子小家庭主婦的女人:與公婆夾著住,教書賺三兩千塊錢,開部日本小車,周末與%e4%ba%b2戚搓小麻將,養一個兒子,再生一個妹妹陪他,乃明,人各有誌,我希望到老都有伴侶陪著坐咖啡店,在沙灘上散散步。我怕你一去加拿大,便入了那個轍,壯誌消沉,入了人家的國籍,享受人家的福利服務,未老先衰。我不會快樂,乃明,即使我愛你,我也不會快樂。”

他看看我。

“乃明,正因為我愛你,我不會改變你,我自己認為我是個有見識的女人,我要嫁也不嫁老婆奴,既然我們的誌趣分歧……”忽然我哽咽起來。

他把我擁在懷裡。

這是我們交往四年來,我第一次對牢他哭。

“我會回來的,”他喃喃的說:“你不須要一日煮三頓飯,為這種微不足道的事營營業業,我們把時間用來閱讀,旅行,進修,我會回來。”

麥克阿瑟終於走了。

我並沒有去送飛機。想象中飛機場內擠滿%e4%ba%b2友,大哭小號,喧鬨萬分。我要上班。剛巧那是一個大忙日,等我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班機已經到東京了。

那日我自己開車回家,很久沒開車,掙紮好久才到達家中,倒在床上,才知道什麼是寂寞。我自小一直有男朋友相伴,乃明在芸芸來生中打勝仗,成為我的愛人,四年來我們相處得極佳,這是我生平第一個弧獨的周末。

父母知道乃明到加拿大去,簡直視他如逃兵。

母%e4%ba%b2說:“要結婚的話,馬上可以結,不必拖你拖四年,他拖四年,我女兒都成老太婆了。”

第二個月便有男同事約會我。我立刻赴約,並沒有耽家中,因為我“隻”廿三歲,所以他們對我都很客氣。不過大多數一聽見我獨自租公寓住,便覺得“她已不是處女”,麵露不歡之狀。

我寫信給乃明也有提及。

當天氣轉暖,乃明的信一日比一日來得稀疏,因為我早有最壞的心理準備,一切儘在意料中,故此也沒有什麼話說。周末仍然忙著赴約,周日忙著做工。

母%e4%ba%b2問。“乃明信中說什麼?”

“大多數是他在學校中的瑣事,十分幼稚,我也沒什麼心思回複他。”我說。

“有沒有新的男朋友?”母%e4%ba%b2問。

“有。”

“有沒有可以托以終身的男朋友?”母%e4%ba%b2問。

“怎麼托法?”我笑問:“全托?半托?”

老人家若無其事的說:“當然全托,否則還要你貼他?告訴你,你家可沒有樓宇剩下讓你收租渡日,你所有的也就是你自己。”

“全托很貴。”我吐吐%e8%88%8c頭,“恐怕他們負擔不起。”

“負擔不起,出來約會女孩子乾嗎?揩油?”母%e4%ba%b2大發雷霆。

“大家挑呀,挑得頭昏腦脹,眼花瞭亂。想想還是從前盲婚好得多。”我笑。

“你還是喜歡乃明,是不是?”母%e4%ba%b2問。

“是。”我承認,“乃明的收入也不多,家境平常,人也自私,脾氣也不佳,不知怎地,我們兩個投緣。”

“乃明大方。”母%e4%ba%b2說:“一個男人隻要大方。”

是的。我想;這是事實。開頭的時候他並沒有計較得失,可是他得到的比誰都多。

“快暑假了,也許乃明會回來。”母%e4%ba%b2說。

“回來也不過是一,兩個月,轉眼間又走,我一不是他冷宮裡的妃子,二不是王寶釧,我還望穿秋水呢,我不相信我會這麼沒出息。”

“你與他鬥氣?”母%e4%ba%b2問。

“沒有,”我說:“我根本沒落希望在他身上,如果我對他還有思念,做人就很痛苦。”

乃明暑假並沒有回來,他到南美洲去玩,寄很多明信片回來,照例為:“希望你也在這裡。”真是無聊,漸漸我也不在乎他的缺點,反正在香港我也有彆的伴侶。

過了暑假,我們一直沒寫信,聖誕節我給他寄了卡片去,就是這樣。

假期除出睡覺,就是玩耍,我買了六件漂亮的長裙子,加上去年的銀狐,哪裡都去得,我成為“社交名媛”。母%e4%ba%b2搖著頭歎著氣。

我玩得興高彩烈,真奇怪,怎麼會涼簿至此?那時候為乃明流的眼淚呢?到底四年的交情,怎麼一轉眼就忘了?怎麼會這樣?人家說年輕的女孩子是最殘忍的,如今想來真正不錯。

“那個時候,真不知道為何會為他與家人鬨得天翻地覆,跟足他三年。現在?現在給我三百萬也不乾,倒不是看著他惡心,而是沒興趣,毫無反應。”一個女朋友說。

由此可知薄情寡義的不止我一個人。

從十二月廿四至一月三日,連續一個星期我都出去跳舞吃飯,不是在彆人家中開派對,就是在夜總會中喝香檳,忽然之間我覺得自由。

各有各的好處,跟牢一個男朋友,有種%e4%ba%b2昵,熟絡,安全。常常與不同的人約會,自由,輕鬆,沒有責任,享樂的時候是完全觀感上的,毫無心事。

心底下我會閃過乃明的影子。在很底下,很黯然的,然那——像在大雨中看到男孩子為他的女朋友打傘,半邊肩膀淋得濕透——像夜半夢回,有心事要說,不知道找那一個才好。

一月五日,我正在梳洗預備上班,電話鈴響起來,我去接聽。那邊是乃明。

“乃明?”我一嘴的牙膏泡沫,“好嗎?”

“為什麼一連七八天都找不到你的人?”

“什麼意思?”我愕然。

“我日日夜夜打電話給你,沒人接聽,你的節目這麼多?”

“你怎麼了?你發神經?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我沒有資格……?”

“當然沒有!你走之前又沒有擱下三年的米飯錢給我,我乾麼要聽你的?你真好意思,前年九月去的,到今年一月份才打電話來,我見了你麵還未必把你認得清楚呢,真滑稽!”我怒氣衝衝的放下電話。

走到樓下看見小張站在那裡。

“小張!”我詫異,“你?”

“是,來接你上班。”他說。

“我自己有車,你何必麻煩?”我笑。

“這是早上唯一可以看到你的機會。”他坦白的答。

“真的?”我把手臂伸進他臂彎裡。

百步之內,必有芳草。

我現在心情不一樣。我問:“小張,假使很遠的地方,有個朋友打電話來質問我假期在什麼地方玩,我該怎麼答?”

“很遠的地方。多遠?”小張問。

“加拿大。”

“朋友是男是女?”

“男人。”

“叫他去死。”

“為什麼?”

“他管你去過什麼地方?你有沒有管過他?如果他要管你,叫他娶了你,管你一日三餐房租零用。”

“你說到我心裡去了。”我說。

“他那麼緊張你,為什麼要離開你到彆的國家去?”

“而且他已經有三千日沒有見我了,頭尾跑掉兩年有餘。”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

小張說:“這人臉皮一流的厚。你仍然愛他嗎?”

“不可能,如果他不做類似的傻事,情有可原,將來大家見麵,還是朋友——本來我想給他留個好印象,但他沒有給我下台的機會。”

“感情最容易變酸,比%e4%b9%b3酩還容易壞。”

“說得沒錯。”我很惋惜。

“你們在一起很久嗎?”小張想打聽什麼。

“二千年了。”我狡猾的笑。我恢複了一貫的聰明調皮。

小張看我一眼,“人家都說追求你最難,因為你自己什麼都有。”

“我沒有丈夫。”我笑說。

“這誰不知道!”小張笑。

乃明的電話絕了跡。又過一個星期,小張送我下班,在門口下車,我向他道再見的時候抬起頭,仿佛看見乃明站在我家門。

我以為眼花看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小張向我揚揚手,說“明天見”,開走車子,然後我看清楚那人真是乃明。

“茱莉。”他走向前來叫我。

“你怎麼忽然回來了?”我一點驚異也沒有。

“我想念你。”他說:“回來看你。”

“是嗎?”我淡淡說,“你應該先打個電話來,我今天在公司做足一天,累得很,不想出去。”

“那麼我陪你休息,我想與你說說話。”他說:“剛才那個是誰?”

“同事。”

“你自己不是有車子嗎?”他喋喋不休,“為什麼不坐自己的車子?”

我站在門口跟他說:“我高興做什麼,是我家的事,好不好?”

“你怎麼變了,茱莉,為什麼還不上樓去?我們在這裡要站多久?”他問。

我端詳他,我發覺我並不認識他。這個乃明不是二十八個月前的乃明,現在他隻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男人。

“我不打算與你上樓。”我說。

“為什麼?”他瞠目。

“我的公寓不是你的休息室。”我說。

“茱莉!”他拉住我。

我掙%e8%84%b1,“放開我……”

這時候小張的車子忽然兜回來,停下,他自車內探頭出來:“你沒聽見?她叫你放下手!”

“小張!”我如遇見救命王菩薩似的奔過去。

他推開車門,“上來。”

我跳上他的車子,關緊門,我跟乃明說:“你走吧,我不願意見到你。”

“你……”他憤恨的追上來。

“你如果早一年半載來,我的態度又不同,現在太遲了,因為你隻顧到你本身的需要。你得到過機會,機會錯過之後永不回頭,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