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張。
張感歎的說:“傻,真傻,她心裡害怕,是以有這種失常的舉止。”
“她以為我會怎麼樣?忽然良心發現,對住她痛哭懺悔,然後發誓不見雅倫馮?可是天下尚且有許多彆的女人,她不能老把人當狐狸精呀。”
張苦笑。
“她未必是這麼想,不過她一開頭便把你當假想敵。”張說。
“我下個星期便動身到巴黎。”我說:“各位放心。”
“既然如此,我也勸你彆再見雅倫馮。”張忽然說。
我勃然大怒,“連你都這麼說,我認錯人了!”
“小白,你自己的思想先進,不能勉強彆人也跟著你的步伐走,那是不公平的。”
“物必自腐然後蟲生,依我的標準,如果男朋友的目光落在彆人的身上,已經可以說再見,你不是打算告訴我,他們兩個還可以結婚,還能白頭偕老吧?”我憤慨地拂袖而起。
“各人的要求是不一樣的,小白!”
“嘿。”我說:“這種鄉下人!”
“既然如此,你就彆夾在人家當中!”張說。
我氣得臉都漲紅了,我說:“好得很,你們這一夥根本不是我的同路人,我們到此為止。”
我以後都不肯再見張氏夫婦。
真沒想到他們原來也隻是敷衍我,一有考驗,立刻原形畢露。
我很心灰,要尋個知己,談何容易。
他們早已把帽子套在我頭上,認定我是罪魁。如果我一時氣不過,跑去逗雅倫馮,我就是個天生的賤女人——他們猜得一點不錯。如果我從此不見雅倫馮,他們也不會看好我——我是知難而退的小人,他們是真金不怕紅爐火的情侶。
天下竟有這種人,專門找無辜的旁人來做他們刻板生活的插曲。
不過我還是碰見雅倫馮了,不是我的錯。
我在大會堂看畫展,是他在身後把我叫住的。
我見是他,一股惡氣全出在他頭上,頓時一聲冷笑,也不招呼。
“對不起。”他連忙說:“對不起。”
我說:“有些人談戀愛就是這樣,將姨媽姑爹的勢力都扯將出來,采取大包圍政策,怎麼,什麼時候請喜酒?恭喜你娶得一個通情達理的女人……”
“我們已經分手了。”他很快的說。
我倒怔在那裡。
“分手?”我問:“你誤了她十年青春——分手了?她沒跟你拚命?”
“我已經向你道了歉,我們不要再說下去可好?”
我沉默。
沒想到他們這樣就分了手,十分意外。
我與他在路上並肩走了一段路,我忽然問:“你要不要上我家來,我買了各種肉類與菜類,可以做火鍋吃。”
“你會做菜?”
“為什麼不會?”我反問:“我又沒有丫頭老媽子跟著我上歐洲,你彆荒謬。”
他到我家,我招呼他坐,不知怎地,我有點內疚,老是覺得他與麗絲之間無疾而終,是因為我的緣故,連我自己都這麼想,可見事出有因。
他很沉默,靜靜喝著啤酒,我把冰凍羊肉用機器切片,菜洗乾淨,取出調味品,插上電爐,我說:“好了,開動吧。”
他吃了很多,滿臉紅光的樣子有一種憨態,孩子似的高興。
這一頓能夠補償什麼呢,他失去了多年的女友,我不能幫助他。
終於他問我:“小白,如果我向你求婚,你是否會答尤?”
我說:“馮,我不想給你任何幻象,我不會嫁給你。”
“為什麼?我的條件不錯。”他說。
“各人的要求不一樣。”
“你要求什麼?”他慨然問。
“自由與美麗的生活,全世界無牽無掛的漫遊。相敬相愛……”
“你看香煙廣告看得太多了!”他說。
“或許是。”我微笑,“但你是一個公務員,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千篇一律的模式,你那些%e4%ba%b2戚朋友的要求也跟你一樣的苦悶,我不會快樂我不屬你們,你們也不屬於我,是不是?”
“不是!”他賭氣的說。
“你仔細想清楚。我這個女人,心中沒有習俗不過年不過節,不招呼%e4%ba%b2友,不顧彆人說什麼,沒有正當職業,行為吊兒郎當……像我這樣的一塊雲,根本不應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明白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遷就你?”他問
“那多痛苦。”我說:“難道你半夜不睡,陪我作畫?你要上班。難道你每年放三個月假,到巴黎找我?馮,聽我的話,我們永遠走不到一起。”我很抱歉。
“你能否放棄一點自我?”他問:“你不能到五十歲都是一雙球鞋,一條燈芯絨褲子!你有無想過將來?”
“為什麼一定要嫁你?”我問。
“因為我不喜歡露水關係!”他說:“我尊重你。”
“謝謝。”我說:“馮,我很感激你這番情意。”
“你願意留下來考慮一下嗎?”他追問。
我沉%e5%90%9f,“也許我可以過了年才走。”
他深深歎一口氣。
我蹲在他身邊,“你喜歡我什麼?”
“我愛你。”他說:“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愛上你,也許就是你那身吉卜賽裙子,也許是你的氣質,也許我有被虐狂,我不知道,可是與你在一起我有說不儘的話,我居然很快樂。”
我說:“馮雅倫,這是我近年來聽過的話中最好的,謝謝你。”
他把頭靠在我肩膀上。
他的頭發還是太長,領帶還是太花,鞋子並不是巴利瑞士,可是他給我一種異樣的%e4%ba%b2切感,是因為他愛我?
街上無疑有很多可愛的人,可是他們與我沒有關係,他們的冷暖是他們家的事。
我看看身邊的這個人,心底有種異樣的感覺。
終於我也歎口氣。
我說:“有空來坐,好不好?”
“我不會滿足於‘有空來坐’。”
“我們不能馬上訂婚吧?”我攤攤手,“合理一點好不好?”
“你在推搪我。”他沮喪的說:“你永遠不會愛上我。”他有點傻氣。
自那天開始,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變得不一樣,偶而經過男用精品店,我也會替他選一條領帶。
將雅倫馮%e8%84%b1胎換骨不是容易的事,對他也不公平。我心中答自己,即使他再愛我,我也不能嫁他,婚嫁是一生一世的事,或許我們可以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但不是結婚。
比起他,無疑我缺乏誠意,這點我很慚愧,我並不是放蕩的女人,不過沒有白頭到老的心念而跑去結婚,更加對不起對方。
馮常常來看我,我與他也去看場戲什麼的,他對我很好,連手也不拉我,除非我把手伸進他的臂膀。
我為他留下過聖誕,又到過年,連自己都不置信。人是有感情的,我嘲笑自己:日子久了,也許真會嫁給他也說不定。
近舊曆年的時候,有外國朋友來探望我,一男一女,雖然是華僑,但已經不懂說中文。我快活地留他們住在我家裡,敘舊到半夜。
星期六,我睡在沙發上,聽見門鈴聲大作。
我高聲嚷:“尚彼,去開門看是誰,我馬上來——該死的睡袍在什麼地方呢?”
尚彼去開了門,我披上睡袍看到雅倫馮呆立在門處,一時還會不過意來,一逕說:“進來呀!”
他臉色鐵青的罵:“叫我進來?你這個地方,簡直是個妓館!”
尚彼沒聽懂,可是也知道是誤會,他連忙高聲呼喚:“米雪兒!”
他的愛人自房間裡走出來,“什麼事?”
尚彼說:“這是我妻子,我們兩人是小白的朋友。”他拉著米雪兒的手,“來我們做早餐去。”
雅倫馮知道錯了,驚悔交集。
我灰心的說:“我們永遠沒有可能在一起,你的思想太狹窄,心地太肮臟,一男一女便必然上過床了,兩女一男為什麼不是性派對呢?我們的想法不一樣,再見。”~思~兔~在~線~閱~讀~
“小白……”
“你令我的生活不快!我們是兩種人!你為什麼不能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侵犯我的自由?”
“小白。”
“你走吧,我不要再看見你,你沒有資格侮辱我與我的朋友,你走吧。”
他看著我很久,他說:“對不起。”眼睛都紅了。
“你是我的什麼人?竟然出口傷人,你付出過什麼,要得回那麼多,你買給我一杯咖啡,便想得到我的靈魂,太過分了。”
我把門大力推上。
尚彼與米雪兒表示歉意。
我說,“這種男人,怎麼忍受呢?”
最不能忍受的,是他使我在朋友麵前丟臉,我不會忘記,我是那種一輩子記仇的人物。
雅倫馮被我轟走以後,我趕緊去訂飛機票,自覺很笨,為一個不相乾的人白白在香港耽了一段時候,想起來很可笑。
就在上飛機的前一天,張打電話來。
他說:“你是真生氣了?臨上飛機都不通知一聲,十多年的朋友因一些小事就一筆勾銷。”
我說:“你把我當朋友嗎?”
“不把你當朋友,我巴巴的打這個電話?熱麵孔貼冷%e5%b1%81%e8%82%a1呢,我放著現成的熱麵孔,還怕貼不到冷%e5%b1%81%e8%82%a1?”
我忍不住笑。
“真庸俗!”我說。
“告訴你,雅倫馮與麗絲終於決定結婚了。”
“啊?”我一怔。
“昨天決定的。”張說:“麗絲高興得不得了,她等這一聲求婚足足等了十年。同時她覺得以前對你的態度是錯誤的,是以她要替你……”
“張,如果你是認識我的話,你想我還能與她一起吃飯喝茶嗎?”
“人家是好意。”
“我一向不管這些。”
“小白,你還是回歐洲去吧,”張說:“你根本不是中國人了。”
我哼一聲,“你彆以為洋人個個都像我這麼瀟灑。”
“你並不是瀟灑,你不過記仇,什麼人得罪你,你便記一輩子。”
我差點沒拍手,一邊說,“講對了!”
我掛上電話,心中很替雅倫馮惋惜。
這麼快便投降,年紀還很輕,三十上下,剛剛開始,為了一點點的安全感,娶個需要他(並不見得是愛他)的妻子,就此渡過下半輩子。
雅倫馮是有一點潛質的,將來他這個潛質若是不發揮還好過,若是他處處求進步,麗絲會被他遠遠拋在後麵,他們的婚姻仍然不持久。
我隨即想:這是旁人的事,與我無關。
那夜卻失眠了。第二天睡到中午。家裡冷清清的,我有點懷念彆人小家庭的熱鬨,然而彆人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我不能在小公寓裡生兩個粗糙的孩子,把他們養大,在廚房中一天煮三頓飯,穿一條牛仔褲去買菜,閒來往菲律賓旅行。
我還要作畫與開畫展,我尚未成名,我的生命還有一大段要走的路,我不能自尋障礙。
門鈴響了起來,我披上睡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