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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亦舒 4669 字 3個月前

唉,這是怎麼攪的,開頭見到他,我是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嗬。

直到太陽一半落在海裡,我們才開車回家。

一路上我們討論著剛才的收獲。到了姊夫家,我們兩個人又臟又臭的出現。

姊姊問:“這是秀秀?”她幾乎是驚叫的。

我解釋:“洗完澡就不怕了。”

“秀秀,尊打過電話來。”她說。

我一猶疑,到底兩年了。然後我下一個決心,“不要緊,讓他打好了。”

姊夫說:“這倒不錯,秀秀如今臉上有血色了。”

姊姊笑說:“也許你們不知道,秀秀在大學念的是生物。”

康嘉如雷殛,“不是!”他嚷。

我說:“怎麼不是?有什麼稀奇?”

“我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他懊惱的說。

我笑了。

姊姊輕說:“放心,爸爸還沒見到你,你自然不識泰山。”

我老大的白眼給姊姊,太離譜了!

我說:“生物是生物,海洋裡的,我可不大懂。”

“噯,我們的組織要請女秘書呢。”康嘉直嚷。

姊夫說:“秀秀怎麼吃得了那種苦。”

我說:“言之過早,我可沒膽子跳到船上去看他們七人個男人%e8%a3%b8體工作,對不起。”

康嘉說:“你會考慮,秀秀,會不會?”他雙目有神的看牢我,看牢我。

考慮?

唉,我開頭看見他的時候,是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啊。

我對著他微笑。

《母子》

我認識維旭已有兩年,從來沒見過他的父母。

在學校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寄宿生,教授與同學都對他推崇備至。

他很少回家,我們開始約會的時候,通常都是他到我家來接我,父母很喜歡他,一向他是通行無阻的。

後來熟了,我便問起:“維旭,為什麼不讓我見見伯父母?”

他答:“我父%e4%ba%b2早就移民美國。”

“很少回來?”

“很少。”

“母%e4%ba%b2也不回來?”

他遲疑一會兒說:“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已離婚。”

其實離婚已是很普通的事,但維旭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臉色很陰暗。

維旭並不是一個十分開朗的人,平日合了“沉默寡言”四個字,不過他笑起來的時候像滿天陰霾中露出一絲金光,我就是愛看那笑臉。

媽媽對他很好,凡我有的,總能照顧維旭。

媽媽說,“不管將來如何,我不一定要他娶我女兒,我女兒也不怕嫁不到人,這孩子討人喜歡,他得不到%e4%ba%b2情,我們疼著他一點,也是應該的。”

譬如幫我打了毛衣,維旭也一定有一件。生日的時候,維旭往往與我受到同一的待遇。

維旭通常住在宿舍中,不要說周末,連過年過節,他都不回家,生日也沒人記得他,是我儘量拖了他往我家跑。

媽媽有時說:“這孩子真怪,有父母跟沒父母似的。”

爸說:“彆亂說,他的學費生活還不是由父母負責?就憑你那些招呼,他就活得那麼好,彆離間人家的%e4%ba%b2情,各人養孩子的方式不一樣。”

媽媽有點訕訕地,她說,“我一時嘴快了。”

我說:“%e4%ba%b2情也很重要,光付錢,那多難堪!”

爸爸看我一眼,“你少批評他,要不愛他,要不離開他。”

我笑著應:“是!”

爸爸的家教最嚴,就不愛說人是非,維旭說,他最喜歡我們家這一點。

班上有同學訂婚,我笑問維旭:“什麼時候輪到我們?”

他說:“找到工作再說。”

“嘩,還要等兩年。”我吐吐%e8%88%8c頭。

他忽然說:“我情願叫你等。我舉個例子:政府拍賣官地的時候,競投者必需有現金支票作保證,才能舉手出價,少女的終身難道不比一幅官地更寶貴?可是大批追求者,除了花言巧語,還能提供什麼保證?一份正當職業至少是家庭幸福的保證,肯具保便表示有誠意。你明白嗎?”

我很感動,“我明白。”

“我父%e4%ba%b2是一個非常不負責的男人,是以母%e4%ba%b2跟他離婚。”

“真的?”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說起他父%e4%ba%b2。

“我不想多說他。”

“你母%e4%ba%b2呢?她可好?”

“當然她很好!”維旭冷笑一聲。

“如果她很好,你應該為她高興,她一定是個能乾的女子,離婚後並沒有倒下來。”

“她是很能乾。”維旭說:“我隻希望她可以平凡一點,你明白嗎?像你媽媽那樣,媽媽應該有媽媽的樣子。”

我笑。

維旭說:“後來她又結婚了。”

“嫁得好不好?”

“我不知道!”

“有沒有再生孩子?”

“我不知道!”

我笑了。

“這些年來你沒有見過她?她沒有要求與你見麵?”

“她不在乎,她才不會勉強我——儘說這些乾什麼?不是說去打球嗎?”

從此沒了下文,他不肯再提。

媽媽說:“他母%e4%ba%b2必然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你看他的相貌就知道,長得那麼秀氣。”

“他不原諒他母%e4%ba%b2。”我說。

“這孩子死心眼。”

我笑說:“他的思想落後五十年。”

媽媽瞪我一眼,“如果你不能幫他,就彆取笑他。”

“是是。”我嬉皮笑臉的。

看到她母%e4%ba%b2是在最意外的時候。

我與維旭打完壁球在等車,一輛車子停在我們麵前,一個美貌的女郎向他打招呼。

我偷偷瞄維旭一眼,當時我想:這小子,女朋友頂多,等一會兒要好好的審他。

維旭彆轉頭,假裝沒看見。

那女郎說:“上車來吧。”

我推一推維旭,他沒法子,問我:“上不上車?”

我心裡已不高興,“你問我,我問誰?”

維旭歎口氣,拉我上車。我坐在司機旁邊。

那女郎說:“維旭,我們多久沒見麵了?”

維旭不出聲。

“是你的女朋友,怎麼不介紹?”她又說。

我聽了這句話,略為鬆弛點。

我說:“我叫薇薇。”

女郎說,“我是維旭的母%e4%ba%b2。”

我張大了嘴,下巴幾乎掉下來,他的母%e4%ba%b2!

但她是這麼年輕!

她看著我微笑。“你們到什麼地方去?”

“到學校把我擱下。”維旭說。

到學校維旭拉我下車,我說:“謝謝你,阿姨。”

“不用客氣。”她說。

維旭說:“再見。”

母%e4%ba%b2叫住他:“維旭,我們通電話。”

維旭不回答,鼓著氣向前行。

我驚異的說:“她多麼時髦年輕漂亮!而且你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我並不像她。”

“你有什麼道理生氣呢?”我問:“任何人都會以那樣的母%e4%ba%b2為榮。”

“因為她不是你的母%e4%ba%b2!”

“張維旭,你這個人好不幼稚,”我說:“你生她氣是因為她再婚?還是因為她沒有為你犧牲到底,一輩子對著那個令她失望的丈夫?連你自己都承認你父%e4%ba%b2不負責任,你這個人!”

“她令我難為情!”#思#兔#在#線#閱#讀#

“是因為她太漂亮?走出去像你的女朋友?”

“薇薇!我不想再說下去!”他的臉色鐵青。

我們那天很不愉快,結識兩年來,從來沒試過那麼不開心,我提早回家向媽媽訴苦。

媽媽說:“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理他的家事作甚?根本與你無關。”

“我有點喜歡他母%e4%ba%b2。”

“因為她長得漂亮?”

“是。”我承認,“看上去隻三十出頭,維旭都廿一歲了,她還保養得那麼好,而且生活不是不艱苦的。”

“你又知道了。”媽媽笑。

“我知道,”我說,“如果她不爭氣,對著個不上進的丈夫,一輩子也這麼過了,她有種悠然的氣質,我喜歡她。”

不過我並沒有再在維旭麵前提到她。

維旭不喜歡。

我認為一切感情都可以用弗洛依德式的推理而解釋。

維旭愛他的母%e4%ba%b2,因此恨她沒有守牢他一輩子。他妒忌,沒有其它的原因。

維旭恨她獨自漂亮完之後嫁個與他不相乾的男人,再繼續漂亮下去,她不需要他,所以他恨她。

維旭很需要他母%e4%ba%b2,但是不肯承認,他的腦筋守舊,思想攪不通,他大概還認為女人生了孩子之後,本身的生活宣布完結,他中了粵語片與國語片的毒,認為女人非得守住丈夫兒子苦一輩子不可。

如果現在我再與彆的男孩子去喝茶,維旭會打死我。

多麼認真的一個人。

他的母%e4%ba%b2找到我,約我喝咖啡。

我欣然赴約,瞞著維旭。

他母%e4%ba%b2的態度很輕快,生活並沒有給她形成壓力,她的衣著整潔大方,非常考究,三十出頭模樣,難以想象她有個大學生兒子。

至少將來嫁了維旭,我與這個婆婆可以交朋友,她不會逼我早上八時半起床服伺茶水。

“阿姨,”我說:“約我有什麼事?”

“沒有事,”她眨眨眼,“有事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我笑。

“你是我兒子的女朋友,嗯?”她若有所思,“我快要抱孫子了?請為我生一個女孫,哈哈哈。”

她笑起來。

我漲紅了臉。

她歎口氣,“天,時間過得那麼快,”她說:“超乎我想象,我要做的事還那麼多,人卻已經到中年了。”

“你看上去一點不象中年。”我由衷地說。

“我覺得自己很像,特彆是清早起床的時候,”她又笑,“你們年輕的姑娘不會明白我們的心境。”

“維旭令你很失望吧?”我問。

“沒有,維旭沒有必要做孝順兒子,一切隨他的選擇。”她說:“我並沒有強逼他做什麼。”

“可是他為過分的自由而煩惱呢。”我說。

“維旭是個奇怪的孩子,”她承認。

我們一頓茶吃到這裡為止,她送我回家。

以後她也常常打電話來約我,我們漸漸接近,她是一個愉快的女人,很少訴怨,具有童心,很能乾。

我倒是真的喜歡她,其中一點假情都沒有。

媽媽說:“為什麼不介紹她給我們?”

“我提過,她說她不想過分介入維旭的生活。”

她再婚後並沒有孩子,丈夫待她不錯,環境也富裕。

她說:“什麼都不伯,最怕窮,小時候不知道,以為總能克服一切,遭儘人白眼之後,才醒悟過來,已是百年身了。維旭不原諒我,我認為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自己站起來了,我有能力可以幫助維旭,相反來說,世人原諒我有什麼用呢?難道與兒子日日抱頭痛哭便是最好的母%e4%ba%b2,我不要做那種母%e4%ba%b2。”

我聽著。

“現在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