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自然,我買了一套新衣服,喂,你也換了衣服!”
我既好氣又好笑,隻好放他進來。
人真是要衣妝,佛要金妝,他換了普通的白 T恤白褲子,剪了頭發,不瞞你,看上去還頂英俊,再也不像叫化子了,尤其是一管鼻子,挺得很,雙眼有神。
姊姊也不認得他,直笑。
姊夫與他拍著肩膀,一直稱讚他。
我雖然是心事重重,也隻好陪著他們坐在客廳裡。
康嘉說著他船上的趣事,什麼一船七八個大男人,忙起來都不穿衣服,把船當%e8%a3%b8體營等等。
他的豪放、快樂、積極,都是他的魅力。
我忽然有點羨慕他這種四海為家的生活,既有貢獻又有意義。姊夫說得對,像我們這樣,混混就幾十年過去了。在短短數小時中,我對他的印象大變。
他器量很大,一點不生我的氣,也可見他並沒有將我放在眼內,我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自卑。
從他的口氣聽來,他是一個現代魯賓遜,什麼都會,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不要說是修汽車引擎了,我真看輕了他。
他說最高興是無意捕到名貴的貝殼,可以賣錢,可惜不是常常有,我們聽得入了神,一下於吃飯的時間就到了。
尊還是沒打電話來。
姊夫說:“便飯便飯,吃完我們去夜總會坐坐,再請客。”
我說:“康先生不會喜歡夜總會這種地方。”
姊姊笑著回頭問我,“你怎麼知道呢?”
我忽然就漲紅了臉。
康嘉說:“我根本沒有機會去,去觀光一下也是好的。”
就這麼說妥了。
我又換了姊姊的旗袍與鞋子,都稍微大一點。我存心不回家,不聽尊的電話,他有耐心,應該可以找到姊姊家來。我也存心出去跳舞玩玩。
到了夜總會,人不多。
姊夫挑了張好桌子坐下。
我還笑道:“姊姊,你看姊夫這麼熟練,一定是常來的。”
姊姊也笑,“讓他來好了。”那種信任,根本是叫人妒忌的。
其實姊夫一下班便回家,怎麼會到這種地方留連?
我叫了酒,叫了甜點心。才看了一場表演,聽了幾首歌,我便看見尊與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我呆住了。然後心裡開始冷。
那女人的一張臉很熟,不曉得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憑良心說,好看是很好看,臉上自然有一股妖冶之氣。我不出聲。
不需要解釋了,我明白了。
這還用說什麼呢?
兩年來的精力時間就這麼泡了湯。
我暗暗歎一口氣,現在不是他怎麼下台,而是我怎麼下台。到底今天是個怎麼樣的日子,我也不大敢說,什麼都湊在一起發生。
我轉過了臉不響,沒多久姊姊也發覺了。姊姊跟姊夫說:“我們換個地方坐吧。”
姊夫又不是瞎子,也說:“是的,彆的地方也有表演,我們換個地方。”
康嘉無所謂,我們便走,一桌人站起來,尊也看見我們,他吃一驚,但並不慌張,隻是笑著點點頭,也不打算解釋分辯,我們快快的離開,也沒有給他這種機會。
在車子裡姊姊拉住我的手,低聲說:“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今%e4%ba%b2眼看見,更好。像我們這種人家,難道還上門去跟他爭不成?隻當算了,你如果聽姊姊的話,就忘了這件事。”
我早就心灰意冷,那裡還聽得見什麼。
可是又要裝個大方樣,又兜了一個聽歌的地方,才回家。
我這個人隻會發脾氣,不大會哭,因此到了家,跟爸媽說了幾句話,便上床睡覺。反正爸媽也不喜歡尊。夜間我仿佛聽見電話不停的響。可是我自己的電話就在床頭,不會聽不見。
到底兩年了。
第二天醒來,我獨自呆坐了一會兒,隻有姊姊來過電話問我。我一生氣,就換了陳年牛仔褲與襯衫,坐在床上看武俠小說。我不是傷心,隻是氣,傷心是慢慢來的。
女傭人沒多久就進來說有位先生在客廳等我。
我第一個感覺是尊。可是女傭人認得尊。他不會在客廳等我,他多數是直出直入的。
我跑到客廳一看,是康嘉,他還是那種一身是太陽,一身是勁的樣子。我默默的坐在他對麵,看了他一眼。
“咦,你怎麼了?還生氣?”他問我。
“不不,不生氣。”我說:“應該是你生我的氣才是。”
“那裡會。”他說。
他身邊放著一盒糖,我笑了,他粗中有細,居然還做這種事。不不,他不是粗,他隻是豪放。
“你來看我?”
“是呀,我想問你有沒有興趣到郊外去。”他說。
“這裡郊外沒有深海生物。”我笑說。
他也微笑。
他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
“我想去看看蠔。”他說。
“蠔?”我睜大了眼睛。
“是呀,這裡郊外有個流浮山,出蠔,是不是?”他說:“你姊夫姊姊沒空,他們說你知道路,所以我來請你陪我去。”
“真是好主意,太遠了。”我說。
“你們香港小姐呀,都是這樣子,風吹一下就倒了,雨淋一下就壞了,走路累,坐車悶……”
我既好氣又好笑,聽他說下去。
“……最好天天穿件巴黎新裝,模特兒似的站著供人欣賞。”他說完了。
我越聽越不對勁,這不是變了諷刺我?我反問:“你要我們怎麼樣?也%e8%84%b1得光光的,到海洋去打撈見殼?”
他哈哈大笑起來,我才想起說錯了話,收回已經來不及了,因此隻好乾瞪著眼。坦白的說,跟尊在一起,根本是像做一場戲,他穿白,我也穿白,他穿黑,我配紅,兩個人進進出出,叫人家看,他就滿足了,他是一個頂頂虛榮的繡花枕頭。而康嘉,他是個活生生的男人。
康嘉問:“你到底去不去?”
“你那個車子!”我皺眉。
“車子,是用來代步的,凡是三十分鐘內可以走得到的路程,我從來不開車。我那個車有什麼不好?”
我看看他,默默的。他每一句話都理直氣壯。
我說:“我換套衣服,很快的。”
“不用,”他笑,“這套就很好。”
我也笑了,隻好依他,回房裡換平底布鞋,女傭人說:“小姐,這位先生好。”她言下之意,就是說尊不好。每個人都說尊不好,尊偏偏又給他們說中了,我低頭穿鞋子,心中默默歎口氣。
走到客廳,我說:“就這樣可以走了。”
康嘉忽然說:“把腳擱在茶幾上。”
我覺得奇怪,隻好照做,他替我把鞋帶縛好。
原來鞋帶散了。
我真覺得感動。也說不出話來,跟他出門,上了他的車,我知道康嘉這個人了,他給女人一種大樹那樣感覺,可靠,可以信任,有乾勁。跟著他這種男人,到了天涯海角,也不怕會沒飯吃,他的笑容就是他的保障。在車裡我除了指點路程,不大說話。
他說:“我原以為你話很多。誰知一離開姊姊,也不怎麼凶。”他看了我一眼。
我說:“你哪裡知道,我心裡有事。”
“什麼事?”他笑,“因為你那個小阿飛男朋友跟彆的女人在一起?”
我吃一驚,“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看得出來?還是姊姊姊夫他們告訴你的?”││思││兔││網││
“當然是我眼觀四方。”他說:“這還用解釋?”
我不作聲。
他說:“女孩子喜歡為戀愛而戀愛。”
我反問:“你戀愛過?”
“還沒有。”
“你憑什麼說我?”我又問。
“你自己想想看。”他說:“我覺得戀愛不是這樣表麵化的。愛是一種默契。”
“人人都得像梁山伯祝英台?”我又問。
“你又凶了,又要跟我吵架了。”他笑說,
“你不該說我的男朋友——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小阿飛。”
“對不起,我太主觀了。”他馬上道歉。
“他根本是小阿飛。”我說:“好吃懶做,倚賴父蔭,見異思遷,%e8%83%b8無大誌,目中無人,標新立異,慘綠少年。兩年來我竟沒有看清楚!”
康嘉笑了。“將來你怎麼說我?”
我詫異的問:“我為什麼要說你?”
“因為我想做你的男朋友,見你這麼批評你以前的男朋友,我不免有點心驚肉跳,以後得罪你,你不曉得怎麼罵我呢。”他還是笑。
我失色說,“你這個人,好厚的皮!”
“我皮厚?”他收斂了笑容,“不不,我坦白而已。你不願意我們做朋友?”
“朋友是朋友,男朋友是男朋友,怎麼一樣?況且挑朋友,也不必桃我,我隻會穿個巴黎新裝,站在那裡被人欣賞,有什麼用?”我諷刺他。
他靜了一會兒,然後說:“穿巴黎新裝,也不是個個穿得那麼漂亮……那一日……你很美麗。我從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帽子,那層網,是一種奇怪的恍惚,我很喜歡……”
他不會說讚美的話,因此說得很稚氣很真實,我聽呆了,我幾乎相信自己是美麗的,幾乎飄飄然起來。
我停停神說:“你要配眼鏡了,你沒看清楚。”
他說:“是呀,我的醫生是叫我去驗眼。”他又活潑起來。
我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
車子終於到了流浮山,我與他一路走下蠔田去。他這個人,真是太瀟灑了,鞋子也不%e8%84%b1,便往水裡走,我也跟著他,他身邊有簡單的測量器,我根本不懂他在做什麼,坦白的說,我開始有點崇拜他。
我坐在一塊石頭上等他。他全神貫注的在做他的工作,卷著衣袖,腳踏在水中。我很久沒有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了,太陽很烈,但是海風很舒服,我掠掠頭發,呼出一口氣。我在享受。
與尊在一起,永遠是從一個冷氣間到另外一個冷氣間,永遠不會有這種開懷,一直隻是做作。
我是怎麼跟他在一起兩年的?因為沒有比較?康嘉的坦白……他在車上說的那番話,我漸漸臉紅。
早已過了午飯時分,我居然覺得肚子餓,但是我沒有催他,我耐心的等,終於他過來了,他看見我的臉,我也笑著回看他。
他說:“臉都曬得紅紅的了,”語氣很憐惜,“來,肚子餓了,吃飯去。”
我隻好又跟他走,我們走到一個飯店,他叫了吃的,也不管衛生不衛生,便據案大嚼,我想:舍命陪君子,生黃疽病也隻好生,也吃得十二分香。
吃完之後他建議回家,怕我累。我說我不怕,又陪他到海另外一邊去。
這一次他留得更久,把襯衫交給我,同時叫我幫他撿一種帶紅色的石子。我索性%e8%84%b1了鞋子,一塊塊的挑,真是弄得腰酸背疼,曬得兩眼發直,可是完全忘了我的煩惱,康嘉說他慢慢才解釋給我聽,這紅色的石子有什麼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