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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亦舒 4467 字 3個月前

《偶遇·亦舒》(天地圖書1984年出版)

他的頭發太長,他的領帶太花,

他的鞋子沒擦好,他的車子太保守……

但他說話有一種神采,

他全部缺點都被那一份神采所掩蓋。

人們很奇怪,

愛的是一些人,

與之結婚生子的,

又是另外一些人。

他是普通人,我也是普通人,

隻是生活方式不同;

就在不久之前,

我對他有一點感情,

我們之間隻差那麼一點點。

《等你》、《開頭》、《母子》、《男友》、《偶遇》、《彆離》、《癢》、《芭蕾舞娘》、《姊妹》、《老姑婆的春天》、《凶徒》、《筆友》

《等你》

我約秉森在克佑公園的玫瑰圃等。

是深秋,飛機到倫敦,我趕到酒店,第一件事便是打電話給他。

“想我嗎?”

“想。”

“下午二時在克佑公園。”

“好。”

情人的對話大同小異,不外如此。我感慨的想:有多少人能堪破情關?

放下電話洗一把臉,叫一客三文治充饑,我看到梳妝台上放著一盒紙包裹的禮物,上麵有他的筆跡:給我所愛的人。

我拆開來,是一隻金手鐲,我戴上,躺在床上。

椅背上搭著他換下來的外套。

這是我們一年一度的幽會。

我叫計程車到克佑公園,正下毛毛雨,空氣明澄清晰寒冷,玫瑰花尚且盛放,開得碗口大。

第一次遇見秉森就在這裡。我獨個兒,他陪朋友遊覽。

我請他替我拍照,他給我卡片。

在歐洲,但凡說英語的,都好算%e4%ba%b2人,碰上黃麵孔,博士與唐人街餐館侍役都做朋友。我與他約好在夏蕙吃晚飯。

秉森在英國的生意做得很大。

他對我無微不至,我覺得有安全感,他成為我生活的一部份,一切變成習慣以後,我不想離開他。

我們在一起過了四年。

秉森遠遠的走來,他撐著黑色的雨傘,我趨向前去與他擁抱。

“你好嗎,我的小蝦。”他%e4%ba%b2%e5%90%bb我。

“你呢?”我問,“家居如何?”

“都很好,我已在夏蕙訂好桌子。”

我們散步,雨漸漸密了。

秉森下午告了假,我們回酒店休息。

“怎麼樣?你願意到大陸,還是留在英倫?”他笑問。

“什麼都好,隻要與你在一起。”我說。

“我是一個幸運的人。”他點點頭。

“你妻子的健康如何?”我問。

“最近更不堪,”他的聲音低下去,“因為電療的緣故,頭發%e8%84%b1落很多,看樣子隻是拖時間。如果她沒有病,我反而可以名正言順的向她提出離婚……”

“我們出去逛逛馬路,”我溫和的說:“有人托我買大衣。”

不想他說太多。

我繞著他的手臂,心中很愉快。我並不知道是否真正愛他,愛情是很奇妙的一件事,來了,當事人遲遲不發覺,去的時候,靜悄悄,不易知曉。

我們在夏蕙跳舞,秉森看上去很內疚,我早已習慣他的情緒,自管自享受著音樂。

我不認為我會與他結婚,婚姻關係至少在開頭的時候應是純潔的,不能摻雜,我與秉森比較像老朋友,無話不說,兩人大不避忌,我與他的感情有很多砂石。

我問:“要不要回去看看?”

他說:“我把酒店號碼留在家中,有什麼事,他們會找我。”

那意思是,最好不要離開倫敦。

去年我們在湖區。

我跳躍,為那漫山遍野的黃水仙與雲德米爾湖。

秉森問:“怎麼了,你不如去年快活。”

“我不知道,秉森,我心中還是很高興的。”我說。

他握著我的手,“你還是在等我的,是不是?”

嗯。

第二天,家中電話來了,他得趕到醫院去。

我在倫敦落了單,也沒覺得不值,一萬哩路趕來看情人,情人去看他病重的妻。

我利用空閒的時間去探訪女友。

“你仍與梁秉森在一起?”她問。

我微笑。

“我不打算勸你,有些女人因嫁得不錯,一副成則為王的樣子,批評女友的行為舉止,其實不過是運氣略好,沒什麼稀奇,不見得嫁得上等男人的女人都有德有能。”她說:“出來玩玩吧,今天晚上家裡有派對,有幾個不錯的單身漢,你不妨挑一挑。”

我點點頭。

女友道:“我是梁秉森,我就不敢讓你空下來,這些年來他占你便宜占慣占儘,他沒想到你一旦離開,他會很空虛痛苦。”

“以他那個身份地位,找情人還不容易?”

女友說:“是,也得看是什麼樣的情人,沒有知識的他肯要?——不說了,準八時我派人來接你。”

“我自己來得了。”

“我不是那種小家子,請單身女人赴宴,叫人家萬山千水的自已叫車,還要埋怨彆人住得遠,”她乾脆說:“那還不如不請,誰沒吃過飯?不見得會在我這裡認識了威爾斯%e4%ba%b2王去。”

“很好。”我說。

我發了瘋,跑到時裝店去買的士夠晚裝,低領口的紅紗裙,釘滿珠子,那種傖俗的美。

派對很熱鬨,我很掛念秉森,卻沒有心痛的感覺,我變了。

以前想起他,心中總會牽動。

我自由地跳舞,跡近表演式地在人家客廳中轉動。

女友遞上一杯香檳,笑說:“你現在也很肯玩,大家都說你漂亮。”

“女人隻要還年輕,打扮起來,人人差不多。”我說。

“今晚的男士怎麼樣?”她問。

我搖搖頭。

“書房裡還有一位,來看看。”她拉我。

書房裡一個年輕的男人用耳機在聽音樂,看見我們連忙站起來,忙中把耳機拉了出來,我忍不住笑。

他訕訕地說:“對不起。”

我坐下來,女主人為我們介紹。

張君達很年輕很有氣質,對我頗為冷淡,主要是我這身打扮,人們對於濃妝的女人沒信心。

他很爽直,女主人走開以後,忽然問我,“你眼睛為什麼畫得那樣?我打賭如果你把油彩洗掉之後,你會漂亮一半。”

我瞪著他,他有點害怕,忽然我狂笑起來。

“你很對。”我說:“我會洗掉。”

“不生氣?”他問。

“不。”我說。

“我陪你回家,這裡太吵,等你洗乾淨麵孔,換上端正服裝,我們去吃意大利比薩。”

“OK。”我說。

我又要行桃花運了。

張君達濃眉大眼,有一種憨氣。他送我回酒店,我洗完臉穿上球衣粗布褲,他說:“我的天,你是個美女呢。”

因為說得誠心誠意,我很高興。

我們坐在小店中吃比薩,他把他一生的事告訴了我,他隻用了幾句話:自從三歲進幼稚園,讀書讀到今天,現在做研究院,家中小康,他是獨子。

他說:“我母%e4%ba%b2希望早點看到我成家立室,養一打子女。”

“一打?”我吃驚。

“你不喜歡孩子?”他問。┆┆思┆┆兔┆┆在┆┆線┆┆閱┆┆讀┆┆

“嗬我喜歡孩子,很小的那種嬰兒,”我興奮的說:“除了睡覺什麼都不懂……”我停了停,“不過他們是無辜的,生到這個世界來痛苦多過快樂。”

張君達說:“你不應該這麼想,既來之則安之,我覺得生活很不錯,看,今天我認識了你。”他眨眨眼。

我笑。

他有他的好處,我懂得欣賞,如果我與他在一起,關係比較正常,也比較健康。

那日很夜才回到酒店,秉森的電話跟著來了,他很不高興,責問我:“你去了那裡?”

多年來我在時間上遷就他,他早已被縱壞,其實我有我的自由,不由他過問。

張君達約我到巧思郡去逛,我答應下來。

我很寂寞,心情也不好,我沒有理由把自己關在酒店裡發悶。

早幾年我會替秉森擔心,他的煩惱即是我的煩惱,可是日子過去,秉森的付出日少,我的想法不一樣了。

我與張君達在巧思郡玩了一整天,他與秉森有一個共同點,知道我有猶疑不決的毛病,因此小事從不征求我同意,帶點命令式的語氣告訴我該怎麼做,我也樂得不動腦筋,言聽計從。

他的肩膀強壯有力,靠在上麵很舒服。

“住酒店多浪費,”他說:“我的公寓有客房,你可以搬來。”

我笑,“人家說什麼不打緊,最糟是怕你將來會說:這女人,認識才三天就搬進我家來了。”

“如果你認為我們有將來,彆那麼早回香港。”。

“為什麼?”

“我覺得我們會有發展。”他很肯定。

“你知道什麼?”我笑:“我是一個陌生人。”

“我對自己有信心就行了。”他說。

我陷入沉思中。

我想我的感情生活需要一個大轉變,我並不見得會嫁給張君達,但這樣子無止境的遷就秉森,他不嫌煩,我都覺得煩。

應該是離開秉森的時候了。

那天回到酒店,我伸個懶腰。

想到兩年前,巴不得秉森會離了婚娶我——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很惆悵,是秉森不好,他沒有灌溉這一段感情,否則可以省下我不少麻煩:換男朋友需要太多的精力,是一種浪費。

我睡著了。半夜電話鈴響,我丟過去一隻枕頭罩住,不想聽秉森嚕蘇。

沒想到他第二天就趕出來找我。

我剛預備離開酒店去買點東西,秉森怒氣衝衝地問我:“你又到什麼地方去?”

我若無其事的問:“你太太呢?健康情形還好嗎?”

“那不是問題。”

“那太是問題了。”我說:“回答我。”

“沒有好轉。”

“那意思是,我又得等下去,因為你要做一個理想的丈夫,所以我得一直忍耐。”

“這些年都這麼過了。”他的態度軟化。

“正是,我不想一輩子都這麼過。”

“再忍一忍。”

“有這種必要嗎?現在我的心不悅。”我說:“我看大家都不必再拖。你是不會離婚的,何必呢?你在我身上已得到了一切,不必負責任而享受權利,你絕不肯拋棄妻子做醜人,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在等她死。”

他很吃驚。

我說:“我想說這句話很久了,隻是說不出口,提不起勇氣,我們的感情早已變質,你沒有小心嗬護之故,明白嗎?”

“你準備離開我?”他問。

“最後一次機會,”我說,“馬上離婚。”

“你知道我不受恐嚇。”他說。

“很好。”我取出空箱子,開始整理衣物

“你到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