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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到處都在燒殺搶掠,昔日富麗安寧的京都變成了人間地獄。安祿山要儘誅前朝舊臣,他家滿門四十餘口人選擇一起服毒自儘,他也沒有任何異議地喝下了那杯毒酒。因為幾個月前安祿山攻陷東京洛陽時,身在洛陽外祖家探%e4%ba%b2的她,在亂軍衝進府後,選擇與母%e4%ba%b2一起跳了井。如果她還在世,他或許不甘心就這樣坐以待斃。但是她已經先走了,這陽世間也沒什麼可以留戀的了。

第一世終結後,接下來的好幾世,他都在唐末以及五代十國的亂世景象裡掙紮求生。亂世的人命賤如螻蟻,他沒有一次能活到成年。不是被抓上戰場當了炮灰,就是在逃亡路上成了流寇的刀下鬼。直到有一世投生於吳越國國都杭州的一戶殷實人家後,才總算過了幾年安穩日子。並在十八歲那年,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禮正式娶了妻。

這是他n重的人世輪回中第一次娶妻。洞房花燭夜,看著一身大紅喜服的新娘子,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曾經聘作新婦的她。

那年的暮春;那年的黃昏;那年的東風與繡簾;那年笑盈盈的嬌眼與秋波;在記憶裡猶自鮮明如繪。然而那個春日的黃昏,那個春花爛漫般的少女,早已經隨著盛世大唐一起沉沒於歲月河流,成為苔綠時光裡的一曲絕唱,空留他滿心的傷鬱與惆悵。

在那個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時代,他的n世中曾經有過n多女人。尤其是貴為皇子甚至皇帝時,身邊更是佳麗如雲粉黛萬千。不過入眼的美人雖然多,入心的卻很少。

封建社會的女子們,從小就被三從四德的教條束縛著,尤其是宋代開始禮教更加嚴苛,少女天真爛漫的天性都被抹殺了,大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端莊持重、謙卑恭順。這樣的正統淑女們有些麵目不清個性模糊,一個與十個、百個沒什麼區彆。酒肆妓院裡的女子倒是有著另一副麵貌,但是那些風情萬千的歌妓舞姬們又未免太過風塵氣了!缺了那份純良可愛的感覺。

與之相比,記憶中的她卻是那麼鮮活生動。在氣魄宏大的唐朝,道德禮教方麵的束縛不像後世那麼苛刻,開明地允許女子離異或再嫁。有情人私奔也是常有的事時有發生,人們對此並不以為怪。所以唐代的女子自由度很高,可以經常拋頭露麵地外出,甚至男女同席共飲、談笑唱和,不需顧忌太多。

那個春日的黃昏,她在繡簾後對他慢眼笑盈盈的秋波流轉,與半羞還半喜的嬌笑嗔罵,在後世的道學家看來是十分輕浮的行為。可是,他卻喜歡那一派天然氣的情生意動。而後世所竭力宣揚的那些端莊持重不苛言笑的正統淑女們,在他眼中是那麼的無趣乏味,完全失去了自然爛漫的純樸天性。

所以,他一直都記得她。記得她紅紅的頰,黑黑的發,笑起來彎彎的眼——在他記憶的枝梗上,她始終是一朵娉婷的花,清香馥鬱地綻放著,不凋也不萎。而他也一直記得她的名字,她姓謝,小字玉真。而那一世,他姓秦,名川,字平野。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節中,前世的秦平野與謝玉真,在踏春歸來途中一見鐘情的情節,化自晚唐詩人張泌的一首詞《浣溪紗》:晚逐香車入鳳城,

東風斜揭繡簾輕,

慢回嬌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計是,

便須佯醉且隨行,

仍稀聞道‘太狂生’。

這首詞,描寫了一位騎馬遊春的少年郎在黃昏時分的歸城途中,偶然看見一位坐在香車上的美人,怦然心動後,一路騎著馬追隨美人香車入城的情景。雖然少年的忘情追逐有些無禮,但少女的慢回嬌眼與淺笑盈盈,說明她並不反感他。逐車而行的過程中,雙方的眉來眼去,情生意動,郎有情妾有意簡直躍然紙上。那一聲“太狂生”,仿佛就嬌滴滴地響在耳畔。

這一幕發生在唐朝的萍水相逢,被張泌用一闕優美詞文永遠地定了格。讓我們在千年以後,如同欣賞一幅風俗畫般,得以欣賞彼時的唐代風情。

張泌很擅於寫這一類風俗畫似的情趣怡人之作,他另外有一首詞我也非常喜歡,《江城子·浣花溪上見卿卿》。

浣花溪上見卿卿,

臉波明,

黛眉輕。

綠雲高綰,

金簇小蜻蜒。

好是問他來得麼?

和笑道:莫多情。

浣花溪上見卿卿,多麼美好的地方,多麼美麗的相遇。男女主人公看似簡單的一問一答間,卻有著十分微妙的情意流露。整首小詞寫得著實蘊藉有韻致。

這兩首詞雖然無關宏旨,但我深愛它所截取的兩個情趣盎然的生活鏡頭,鮮活地重現了千年前唐代年輕男女的情愛初萌。所以,特意將第一首詞中的情節化用在故事裡。

第114章 3節

在迢遞千年的時光中,陶君樸生生死死了幾十世。愛情始於第一世,也終於第一世,花開即是花落時。接下來的生生世世裡,他的感情土壤上始終沒有再滋生出那般明媚的愛之花。因為他的感情世界實在乏善可陳。

他在愛情方麵的運氣似乎不太好,天寶年間的第一次訂%e4%ba%b2沒有得到一個稱心如願的好結局;五代十國那一世的第一次娶妻也同樣沒落得好結局。他那位妻子不是一個安分純良的女子,未出閣前已經和表哥勾搭成奸,嫁給他不到兩年就蛇蠍心腸地與表哥一起密謀害死了他,然後奸夫%e6%b7%ab/婦過起了雙宿雙/飛的好日子。 本 作 品 由 思 兔 網 提 供 線 上 閱 讀

有了這麼一個可怖又可恨的開端後,接下來每一世聘娶新婦時,他都格外謹慎小心。縱然是這麼謹慎,他還是又有一世被奸夫%e6%b7%ab/婦害了性命。兩次的死於狠毒婦人之手,令他對女人戒心深重。再談婚論嫁時都興致不高,隻是未能免俗地隨大流娶妻生子傳承香火罷了。

當然,他也不是每一世都能娶妻生子的。有幾世是還沒長到適婚年齡就早夭;有幾世是投生在貧苦人家,窮得根本娶不起媳婦;還有一世生下來就是天聾地啞的殘疾,當然沒有女子願意下嫁;更有一世也不知是誰生了他,隻管生不管養,將繈褓中的嬰兒棄於一所寺廟門口,被好心的方丈收養了。於是他小小年紀就當了和尚,並且青燈古佛地過完了一生。

幾十次的輪回轉世,幾十世的人生旅途,莫測無常的命運安排他至貧至賤過,也大富大貴過。前者往往無力娶%e4%ba%b2,後者卻每每妻妾成群。且不提他有兩世身為皇族子弟時可以擁有的如雲佳麗,就是他曾經出生的幾戶官宦士紳人家,後宅的嬌妻美妾豔婢也不少。而豪門大戶更有蓄養歌姬舞伎的習氣,以供主人宴客與娛樂時的聲色之娛。

生於高官、豪富或皇室之家時,嬌妻美妾豔婢歌姬舞伎與六宮粉黛,令他曾經擁有過數不清的女人。不過這種擁有並不意味著幸福了,要知道女人多的地方麻煩也多。無論是後宮還是後宅,丈夫都同樣隻有一個,而嫡妻庶妾加起來卻可以有無數人,這令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成為屢見不鮮的事。如果想儘辦法都得不到丈夫的歡心,深宮女人隻能無奈地守活寡,大宅門裡的姬妾們可就難免就要鬨一鬨紅杏出牆的醜聞了。

妻妾間的爭風吃醋與紅杏出牆,都曾經是讓他深痛惡絕的事,前者令他煩,後者令他恨。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他的思想觀念也不可能%e8%84%b1離曆史局限。天經地義地認為女子們要以夫為綱,隻要嫁了人,不管能不能得到丈夫的愛也必須對他堅貞不二、守身如玉。這種觀念上的局限性,再加上曾兩次死於奸夫%e6%b7%ab/婦之手的經曆,讓他對於女人的不守婦道格外憎恨。隻要被他發現自己的妻妾暗中私通他人,就絕不輕饒。

古代女子從來都是男人的附屬品,沒有地位可言,身家性命全部都在丈夫的一念之間。正室嫡妻還好一點,為人媵妾的話則是可以由丈夫隨意處置、任意打罵、或逐或賣甚至或殺——一般頂多處以一個流刑。而在財雄勢厚的貴族人家,殺死一個小妾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他出身顯赫的幾世中,就殺過好幾個被他發現了私情的姬妾。有的跟他的家仆私通,便二話不說連家仆一起殺了;有的卻是與他兄弟有染,隻能單殺了賤人泄憤;最值得一提的南宋時期一個名叫舜英的小妾,居然私通了他的兒子。這令他勃然大怒,氣得一迭聲地叫人拿刀來,定要%e4%ba%b2手砍了這個教唆壞了少爺的小%e6%b7%ab/婦。

知道死期將至,舜英卻鎮定之極,她甚至還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曼聲說了一番話。她說她十五歲被送進府中,作為慶賀他五十歲壽誕的賀禮。他明明是可以做她祖父的年紀,卻做了她的夫君。府裡的侍妾侍婢加上歌姬舞伎上上下下幾百人,她隻是幾百分之一。入府三年來隻有第一年有過幾次陪寢的機會,接下來都是在長年累月地守活寡,日子簡直就不是人過的。又說少爺與她私通,可不是出自她的壞心教唆,是少爺先引誘了她,再色膽包天地趁夜摸進了她的屋子,她也就半推半就地讓他得了手。畢竟是久曠之軀,經不起來自男人——尤其是年輕男人的撩撥。

最後她更是說得大膽無畏:“是,我是個%e6%b7%ab/婦,耐不住寂寞,守不住貞節,讓老爺你蒙了羞丟了臉。你要殺我就殺吧,反正這種日子我也受夠了!與其這樣半死不活地煎熬下去,倒不如一死乾淨。但願來世能配個少年郎,結個結發緣,哪怕嫁個窮人一塊吃糠咽菜,也好過跟著一個有錢有勢的老頭子當個守活寡的小妾。”

當時他隻覺得這女人真是反了,偷了人還敢這麼理直氣壯。既然她並不畏死,他偏偏就不殺她了,而是把她賣去一個最下等的妓院。死%e6%b7%ab/婦不是守不住嗎?那就乾脆讓她當個妓/女天天被男人嫖去吧。舜英在那家妓院因為模樣出眾而客似雲來,這讓她的日子過得很悲慘,哪怕是月信期也往往要被迫接客。結果不到半年就染了一身花柳病,最後全身潰爛而死。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裡還十分解氣:%e6%b7%ab/婦就該死於爛病!

要到很多年以後,他才能意識到自己當初的狹隘與殘忍。意識到那些深閨寂寞的女子也是人,也有人的欲望和需求,也有追求愛情與自由的權利。隻是在當年,滿腦子男尊女卑思想的他不會明白這一點。他隻會像那個時代的所有男人一樣,把女人、尤其是地位卑下的姬妾們當成自己的私有財物,可以任意買賣、轉讓甚至銷毀,並沒有把她們當成一個人去對待。

隻有謝玉真在當時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是他曾經放進心坎裡的女子,而不是如財物般用一間間金屋收藏的嬌妻美妾。她是他唯一一個曾經真心實意想要娶為嫡妻的女子,想要對其溫柔相待。可是那個烽煙四起的亂世卻讓一切美夢終成空,失去的再也無法挽回,美好的記憶從而變得更加珍貴難忘。

漫長的人世輪回中,除謝玉真以外,他也還曾遇上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