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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見沒有!”張導有點急了。
阿南胡亂嗯了一聲,張導:“說話!”
“聽見了。”
成芸從廁所回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阿南踹開碎石,隨著石頭被踢走,地上的灰塵也帶起不少。
這個榕江縣給成芸的第一印象就是灰塵太多。
還不是北京那種霧霾天,榕江的天氣很好,空氣也不錯,就是工地多。剛剛阿南一路開過來,成芸飽受無窗之苦,嗆得滿身灰。
路邊幾乎全是五金店和建材店,小三輪車拉著水泥和沙子滿街跑,簡直就是全城施工的節奏。張導跟她說,現在這種三四線的小城市都是這樣,不停地蓋樓,不停地規劃,蓋出來的房子又沒人買,但是還不停地蓋。
三寶侗寨跟之前的苗寨不太一樣,規模要小很多,比起景區,更像是一個大型公園,門口收門票,十塊錢一位。
張導主動去買票,成芸在後麵問阿南,“怎麼了?”
阿南沒有看她,“沒事。”
張導拿著票回來,三張,阿南跟著一起進去了。
剛進寨子,最先開到一座高高的鼓樓,張導清了清嗓子,操起濃厚的導遊腔,開始介紹——
“成姐你看,這座就是非常有名的‘三寶鼓樓’,始建於清朝道光年間,鹹同年間被毀,但光緒十七年時又重建了,主樓坐北朝南,是全木結構,沒有用一顆釘子的,塔高35.18米,總共二十一層,占地麵積為225平方米,已經被評進‘吉尼斯世界紀錄’。”
張導帶著成芸圍著鼓樓轉了幾圈,阿南遠遠跟著,成芸不時轉頭看他,他也一直低著腦袋,悶頭走。
張導帶著成芸在寨子裡一邊走一邊聊。
“你看那邊,那棵大榕樹。三寶侗寨的古榕樹有三十多棵,都有兩三百歲的,大多是清朝乾隆年間種的。”
順著台階往上走,成芸看見坐在兩旁縫東西的侗族女人,問張導:“侗族和苗族都很喜歡刺繡?”
“嗯,侗女和苗女的刺繡功夫都很好。”
寨裡很靜,人不多,路邊躺著曬太陽的野狗,成芸走著走著,說:“怎麼不見男人?”
張導打趣道:“咱們後麵不是有一個。”
成芸笑了,轉過身,阿南還悶聲跟著。
成芸逗他:“周先生,低頭撿錢呢?”
張導咯咯笑,可阿南還是沒反應。
成芸挑挑眉。
這脾氣好像不太對勁。
成芸哼笑一聲,轉過身,不再看他。
阿南卻在此時抬起了頭。
陽光把成芸的樣子拉得很長很長,越過幾級台階,到了他麵前。
她雙手插在風衣兜裡,尖細的靴子顯得小%e8%85%bf細而修長。
“侗族有三寶,鼓樓、大歌、風雨橋。”張導說,“不過後兩個在這裡見不到。如果有時間,我們再去肇興那邊,你如果聽了侗族的大歌,就知道這個民族有多美了。”
成芸低著頭看腳下的台階,聽了張導的話,淡淡地道:“是麼。”
第十四章
成芸走了一會,覺得有些累了,問張導接下來的安排,張導想想說:“成姐,今晚你想住在哪裡?”
“住在哪裡?”成芸左右看看,“這裡能住麼?”
“這啊……”張導有點猶豫,三寶侗寨的條件比之前的苗寨差很多,她怕成芸會挑剔。
“這樣吧,我先去問問看。”張導說,“成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很快回來。”
“辛苦你了。”
張導去聯係住處,成芸在一戶人家前駐足,這戶人家跟侗寨裡其他住戶一樣,有一棟二層木製小樓,走廊環繞,屋子四角掛著照明的燈泡。
一樓的大門不關,來往行人能清清楚楚看見裡麵的裝飾,成芸閒逛途中看到好幾戶人家正堂裡掛著□□的畫像。
這戶人家門口空地上隻有一個侗族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手邊是一架簡易的老式紡織機。她頭發稀疏,可是很長很長,用侗族女人最常用的方式盤起,後麵插了一根木梳固定。
成芸見她旁邊有一個空著的小板凳,過去問她:“阿姨,我坐一會行嗎?”
老太太抬頭,臉色黝黑,一臉褶皺,她眯著眼睛看成芸,說了一句話。
說得好像是方言,成芸聽不懂,指著那個凳子說:“這個,這個凳子,我能不能坐坐?”
老太太又說了一句,成芸已經集中注意力了,可還是沒聽懂。她想著是不是能用其他方法詢問,乾脆走到凳子旁邊,剛要再問,身後一道聲音傳來——
“她說你可以坐。”
成芸回頭,阿南站在她身後五步開外,雙手插在衣兜裡,俯視著她。
成芸看著他,坐到板凳上,自己先捶了捶小%e8%85%bf。阿南的目光也隨之落到她%e8%85%bf上,看著那雙快要過膝的高跟皮靴。
成芸說:“你看什麼?”
阿南看向她的眼睛,說:“你穿這走路不累麼。”
“累。”
“累還不換。”
“沒得換啊。”
“買一雙旅遊鞋。”
“行,你明天拿給我。”
“……”
阿南移開目光,沒兩秒鐘,又轉回頭來。
“你——”
“這老奶奶說的是貴州話麼?”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可明顯成芸語速更快。阿南把自己的話咽下去,低聲說:“不是,是侗語。”
“哦哦。”成芸看起來很感興趣,“你能聽懂侗語。”
阿南微微皺眉,感覺成芸的話問得很奇怪,“當然能,他們這邊跟我們的口音不太像,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出來。”
“都是榕江的,口音也有差彆?”
“嗯,隔一個寨子就會有差彆。”阿南看著她,又說,“有時候寨子大的話,寨頭和寨尾也有區彆。”
“啊……”成芸眼睛瞟天,思索了一下朝陽區和豐台區有沒有口音差彆。
“你在想什麼?”
成芸抬頭看向他,“我在想你家離這遠麼。”
下午的陽光從阿南的身後照過來,他的臉匿在溫和的光線下,成芸看見他眼睛輕輕眨了一下。
“不遠。”阿南低聲說。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我爸和我哥。”
“媽媽不在家?”
阿南說:“我媽去世很多年了。”
“哦。”成芸招手:“你過來點,離那麼遠怎麼聊天。”
她一邊說,一邊覺得有些疲憊地打了個淺淺的哈欠。
阿南走近兩步。
他覺得這個女人有些怪,說不清哪裡怪。
就好比他剛剛告訴她,她媽媽去世很多年。常人聽見,至少會象征性地說一句“哦,抱歉,我不知道”,事實上他都已經準備好說“沒事,不要緊”,可她完全沒有,她隻是像聽見一件最簡單的事情一樣,象征性地哦了一聲,點點頭。
等他走近了,成芸又問:“你哥是%e4%ba%b2哥麼?”
她的目光很清淡,帶著點微微的好奇,不緊迫,可也不鬆。
她就這樣一句一句地問,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不突兀,一點點的,溫水煮青蛙似地把所有她想知道的都問出來。
阿南心裡有些焦躁,可他摸不清焦躁的緣由。
“是麼?”
她還在問。
算了,說吧,有什麼都說出去好了。
阿南停頓了一會,開口回答:“是,我%e4%ba%b2哥。”
“哥哥也打工?”
“不,哥哥在家乾活。”
“結婚了麼?”
“結了。”
“你還是你哥。”
“我哥。”
阿南%e8%84%b1口而出,成芸恍然一挑眉,“哦。”
阿南看著她,把眼神轉化成語言說出口,“……你真無聊。”
成芸對於包車司機對自己不敬的事情采取了寬宏大量的態度,全不在意,吊著眼梢看著他:“你要覺得我無聊就乾脆把下一個問題也說了,我這人吃不得虧,總要討回場子才行。”
阿南看向一邊。+思+兔+網+
半晌,他轉回頭,說:“我——”
“哎,等等。”成芸打斷他,抬起一根食指,點撥似地對他說:“我之前告訴你的都是真話。”
阿南緊皺眉頭,“我也不撒謊。”
“好。”成芸逗小孩似地鼓鼓掌。“說吧。”
阿南忽然啞口無言了。
人總會碰到一種奇怪的情況,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輕易就能表明的態度,卻因為之前加了太多的鋪墊而多了一份複雜感。
成芸說:“說啊。”
阿南低聲說了一句話,也沒有看她。成芸說:“沒聽著。”
阿南又說了一遍,成芸皺眉,“能不能痛快點,那麼點動靜,說給蚊子聽呢?”
阿南心裡那團焦躁的火被點著了,抬頭看著成芸,聲音明顯變大了——“沒結婚,也沒有女朋友,行了吧?”
四隻眼睛看著阿南。
沒錯,四隻——那個一直慢悠悠地整理毛線的侗族老太太也轉過來跟成芸一起看。
成芸眨眨眼,小聲跟阿南說:“這不是什麼驕傲的事,彆這麼大聲。”
這女人真的是——
“……”阿南咬牙,轉頭就往外麵走。
成芸在他身後說:“找到小張告訴她,今晚我們去你的寨子裡住。”
她一句話,他又得站住腳。
“什麼?”
“告訴小張,不用聯係住處了,我們去你的寨子住。”
山水寂靜,阿南低著頭,半晌,才緩緩地說:“我家那邊條件不好。”
“出來玩麼,走的就是個感覺,不是非要條件好才行。”
“張導遊會同意麼?”
“你放心。”成芸不急不緩地說,“小張秉承著顧客至上的服務原則,是個非常具有職業道德的導遊,跟有些人不一樣。”
阿南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說:“你要住我家麼。”
成芸長%e8%85%bf一伸,“看你邀不邀請我們了。”
直到他們離開三寶侗寨,阿南也沒有說明他是不是要邀請成芸。
阿南對回家的路格外熟悉,連續拐了幾次彎之後,車子來到一條小路上。
此時周圍已經沒有樓房,隻有田地裡偶爾冒出來的小矮屋。這條路也不平坦,一條羊腸小道,開起來磕磕絆絆。路上沒有行人,開了二十幾分鐘,隻有兩輛拉木材的三輪車與他們錯身而過。
路上沒有指示牌,沒有岔路口,隻有這麼一條道,好像能開到天荒地老。
這一路上都很安靜。
成芸隻開口一次,她問阿南:“往哪邊走。”
阿南回答:“西。”
“一路向西?”
“嗯。”
“走多久?”
阿南不說話了。
成芸在車上點了根煙,轉頭看向窗外。
阿南很沉默,雖然往常他開車也不喜歡說話,但是這次,他格外的沉默。
有些像翻滾的熱流鼓動地表,也像黑色的煙雲壓著天際。
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