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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東風月 王誌 4267 字 3個月前

漫天星鬥,心下一片蒼涼,猶然發出了悲歎:人生苦短。

他的人生不算短,但是苦是真苦。沈葉瘋了,自己不覺得太痛苦,他的苦變成了雙倍的分量,沉甸甸地加注在了韓箋楓一個人的身上。

他欠了他的債,始終欠了他的,沈葉活著,他還不完。沈葉死了,他還是還不完,得給他報仇。這一輩子,他始終是辜負他的。

他倒是不覺得很累,隻是太遺憾,在他可以跟沈葉相守的時候,卻到了這步田地。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自己。如果他當初心狠一些,無情一些,這種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

可惜沒有如果,人生路走過去,錯了就錯了,除了承受之外,無法規避,無法選擇。

於是他趁著夜色,去了碼頭,今天還有活要做……

作者有話要說:

☆、情斷丹東

悠長的火車汽笛聲響起,%e4%b9%b3白色的蒸汽在初秋的寒風中彌散開來,給嘈雜的火車站平添了一層暖意, 伴著巨大車輪轟隆隆的滾動聲,火車駛出了長春。隨著火車的加速行駛,車站越來越小,逐漸縮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天際。

離開長春了。

赫三爺木然地看著車窗外迅速更迭的景物,發出了惆悵的感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或者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吧。在滿洲的龐大事業和財產也隨之離他越來越遠。一個雪園的財富和一個鴉片販子的大半財產全部從指縫間流失,落入了關東商社的囊中。

赫三爺心有不甘地咬緊牙關,恨恨地想:我的那些錢,到底便宜了小鬼子。

赫曜霆嫌過道人來人往吵得心煩,吩咐鳳棲關上包廂門。門關上不久,赫曜霖就吵著餓了。要是早先赫三爺的脾氣,肯定二話不說一個嘴巴把赫曜霖的嘴抽閉上。可是現在,他對這小傻子有了喜歡的感覺,自然而然對他疼愛了許多,於是理智占了上風,把揍人的衝動壓了下來。

赫曜霆無可奈何地讓鳳棲去餐車給他買蛋糕。鳳棲擠出人群,不一會捧了個大托盤,裡麵擺了點心果品和牛奶咖啡。新鮮的栗子泥蛋糕和溫熱的牛奶裝在精美的陶瓷餐具裡擺在赫曜霖麵前,他立即食指大動,一口蛋糕一口牛奶好不愜意。

赫曜霆見他那小孩子心性隻覺得天真可愛,很溫柔地摸了摸他一腦袋柔軟淩亂的頭發。

赫曜霖吃飽就困了,支著胳膊直打瞌睡。赫曜霆見他困得厲害,過去輕輕拍拍他:“曜霖,去床上睡。”

赫曜霖很乖地點點頭“嗯”了一聲,慢吞吞地挪到床上,一閉眼睛就睡了個昏天黑地。赫曜霆見他睡得一塌糊塗,無奈地苦笑,伸手給他擦了把滿嘴的蛋糕渣子和殘留的奶油。挨著他躺下,將他摟到懷裡,火車單調的車輪哐啷聲格外催眠,他也朦朦朧朧的起了睡意。

兄弟兩個就這麼相依相偎著睡了一路。等到赫曜霆睡醒也快到站了。他起身拍了拍還在睡夢中的赫曜霖:“曜霖,起來了。”

赫曜霖不情願地揉著眼睛坐起來,迷迷糊糊地找鞋穿。赫曜霆看他穿了半天也沒有把鞋帶係利索,於是彎下腰幫他係好了。

弄好之後,他自己也分外吃驚,他這輩子仿佛從未幫人做過這樣的事情。從前他根本就看不上這個傻弟弟,大概是天長日久,似乎生出了感情,居然自動自發地對他好起來。

火車緩緩駛進站台,鳳棲拎上行李,三個人準備下車。

三個人一前一後地下了火車,火車站人頭攢動很是擁擠,赫曜霆拉緊了赫曜霖的手,低聲囑咐:“曜霖,你跟緊我,彆走丟了。”

這一路上風平浪靜,平安得有些不同尋常。在這人多紛雜的地方卻更加的不安全,赫三爺不敢久留,拉著赫曜霖衝鋒陷陣一般往出走。

一陣寒風吹過來,赫曜霖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赫曜霆不禁轉頭去看他,見他深秋時節依然衣衫單薄,眉頭一皺,%e8%84%b1下穿在外麵的月白色駝絨大衣披在了赫曜霖身上。

赫曜霖咧嘴嗬嗬一樂,笑得挺憨還挺天真無邪:“哥,我不冷。”

赫曜霆見他小模樣怪可愛,忍不住笑了:“不冷也穿著。”伸手幫他整了整衣領,輕歎口氣:“這麼大的人了,衣服都穿不利索。”

忽然人群中一聲驚呼,白叔的煙霧滾滾彌漫開來,是有人朝人群中扔了一枚煙霧彈,周圍槍聲四起,行人四散奔散。赫曜霆拉著赫曜霖就往出站口飛奔。

跟著人潮千辛萬苦地擠出去,才算送了一口氣。誰知背後一沉,是赫曜霖撲在他背上。赫曜霆急忙埋怨:“曜霖,現在不是耍賴的時候,咱們得趕緊離開。”

誰知背上的人卻不動,他感覺肩膀上一熱,似乎有溫柔的液體從衣服滲透進來,急忙轉身去看。赫曜霖趴在他背上,目光呆滯地看著他,口鼻中溢出了鮮血。

赫曜霆大驚失色,連忙喚道:“曜霖,曜霖!你怎麼了?”

赫曜霖聽見他的呼喚,臉上流光溢彩地一陣回光,嘴%e5%94%87翕動,微弱地叫了一聲“哥”瞬間就黯淡下去,這時赫曜霆才看清楚他%e8%83%b8`前已然綻放出了一朵血花,心臟的位置有鮮血汩汩湧出。

鳳棲見狀趕忙去攙扶赫曜霖,他本來想勸赫曜霆把他扔下趕緊離開的,但他是個聰明人,猶豫了一下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赫曜霆手忙腳亂地給赫曜霖裹住傷口,忽然生出無窮力氣,一把將鳳棲推了個趔趄,背起赫曜霖就跑。

赫曜霖伏在他單薄的脊背上,氣若遊絲地說:“哥,好疼……天好黑,我是不是要死了?”

赫曜霆一時間心痛至極,哽咽了一聲:“傻小子。不許胡說八道!”

赫曜霖忽然垂下頭%e4%ba%b2%e5%90%bb了一下他耳邊的頭發,斷斷續續地說道:“哥……我其實不想死……”

赫曜霆顫唞著叫了一聲:“你怎麼會死,我不許你死。給我挺著,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愈加黯淡,層雲疊起,遠處的天際似乎被潑上了濃墨,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刺骨的陰風吹起道邊慘敗枯黃的落葉,打著旋漫天飛舞。滾滾悶雷在頭頂上轟鳴,天地都跟著動容哀嚎。

赫曜霆聽著雷聲,隻覺得背上人的溫度越來越低,熱力仿佛也被狂風吹散了,眼眶一濕,歎道:“傻小子,哥喜歡你,咱們還要一起過好日子呢。”

赫曜霖一雙大眼睛原本空洞洞的沒有了焦距,忽然閃過一絲異彩,他輕聲喃喃道:“哥……我一直傻,一直都沒有本事……但是我喜歡哥……好喜歡……”無情的秋風吹散了他的聲音,最後化作一縷蚊%e5%90%9f,成了風聲的嗚咽。

雷聲越發的密集起來,豆大的雨點砸下來,裹著寒風刀子一般割過來。赫曜霆心如刀割,柔聲道:“傻小子……哥知道。”

他感覺赫曜霖的頭垂下來,身體一沉就再也不動彈了,但是他不管這些,義無反顧地背著傻小子,悲痛欲絕地在風雨裡狂奔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人再見

丹東靠海,冬暖夏涼。連日裡一直陰雨綿綿,溼潤的海風吹過來,讓人覺不出冷,卻在背後一陣陣冒涼。

赫三爺有條不紊地把小四爺下葬發喪,冷靜得連自己都覺得不真實。接下來的日子,他開始緊鑼密鼓地盤算著丹東一帶的生意勢力。這裡靠海,碼頭是滿洲鴉片交易的最重要場所。必須在襲擊來臨之前,守住關東自己最後這麼一處產業據點。

鳳棲一言不發地跟著他,看他忙得幾乎沒有時間吃飯,暗中十分擔心。他知道赫三爺跟小四爺之間的情分。▓思▓兔▓在▓線▓閱▓讀▓

赫曜霖橫死,他必定傷心欲絕。人在悲痛的時候,就應該痛哭一場,可是赫三爺從始至終一滴眼淚都沒有。鳳棲知道,他並非沒到傷心處,而是把這種悲痛壓抑在了心底深處。

出殯當天,赫三爺在靈位前一夜未眠,鳳棲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句:“三爺,小四爺走了,你心裡不痛快就哭兩聲吧。沒有旁人在,你不用憋著,傷身體啊。”

赫曜霆苦笑一聲,搖搖頭:“哭什麼。沒什麼可哭的,曜霖走了。他是被人害死的,是做了我的替死鬼。他死得冤枉。我知道是誰害死他的,給他報仇就是了。哭不哭又有什麼意義。”

從此以後,赫曜霆像台機器一樣把悲憤寄托在事業上,用拚命奔波的方式來發泄心中的鬱憤痛苦。

鳳棲很怕他會累垮下來,因為他經常看到赫三爺捂著%e8%83%b8口下意識地深呼吸,自關東商社逃生之後,他又添了心悸的毛病,時常會覺得心慌氣悶。

這裡雖然距離政治爭鬥的中心比較遙遠,但依舊在日本人的勢力範圍之內。梁中賢自北滿逃到丹東之後,和這裡的日本商社之間鬥得激烈。赫曜霆的到來,使得丹東碼頭的勢力範圍需要重新劃分,又要形成新的格局。

同作為中國人,雖然過去的年月裡一直恩怨爭鬥不斷。但是赫三爺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範圍,暫時放下了架子,給了梁中賢很多的幫助。

梁二也不是傻子,知道此時是一致對外的時刻,同樣放低姿態,並沒有刁難他,而是很樂意地接受了赫三爺合作的意願。

赫三爺手裡有煙土,有資金,梁二手底下養了人馬,大批碼頭上的腳夫流氓都受他的恩惠,聽他的指使。

二人對日本人都有很大的仇怨,一拍即合,隨即%e4%ba%b2厚起來。丹東碼頭上中國鴉片販子的勢力如虎添翼,大家共同發財。

和梁中賢合作,這事赫三爺並不樂意,因著以前比較深層次的恩怨,每次對上梁二那深沉似海的眼神,他就禁不住渾身起%e9%b8%a1皮疙瘩。隻可惜,自己的事業在北滿飽受重創,赫三爺隻得暫時委曲求全。

時時刻刻暗中提防著,又不斷地進行自我安慰:無所謂,反正那一次也不是我吃虧。

那一廂,梁中賢倒是比他顯得輕鬆。左右此時聯手比開戰要好處多。況且,此時赫老三不複昨日勢大,並不足懼。若是計算得宜,這個人落入懷中並非沒有可能。梁二爺對他,依舊賊心不死。

兩個人各懷鬼胎,倒是一直相安無事,合作愉快。

鳳棲拎著一皮箱子大洋進辦公室的時候,赫三爺正在讀一封電報。

電報是閻翰林發過來的,長春那邊出了些變故。關東商社派人收了他在長春的紗廠,孫星婭跟那邊起了衝突,被人誤推下樓梯,前幾日才出殯。

閻翰林簡短地交代了一下,她料理了赫家長媳的喪事之後,正打算帶小雪來丹東與他會合。

赫曜霆麵色凝重地放下電報,捂著心口長長喘了口氣。

鳳棲見他滿臉殺氣,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沉默了片刻。

赫曜霆深吸口氣,儘量平靜下來,率先打破了沉默:“小七。碼頭那邊,這幾天有沒有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