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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東風月 王誌 4267 字 3個月前

幾句話刺回去,即便無理也能攪三分,何況是自覺得理直氣壯,將章曜沄頂撞得頭頂青煙直冒。

章曜沄是個邏輯很好的人,卻單單吵架的功力不如病病怏怏的赫曜霆。反而被他強詞奪理的歪話氣得眼冒金星,暈頭脹腦。

總之兩個人話不投機,最後鬨得不歡而散。弄得小雪夾在兩個不懂事的大人中間很是為難。

赫曜霆又將這事做得很絕,嚴密得滴水不漏。章曜沄一時半刻卻拿此事沒有辦法。如今隻要同這個自以為是的小舅子一見麵,就忍不住要發火。

又是一個周末,章曜沄氣急敗壞地從赫家大宅出來之後,天空變得陰霾起來。這是春日裡不常有的烏雲遮頂的壞天氣。

其實春雨貴如油,天氣並不算太壞,但是對於心情鬱悶外加沒帶雨具的章曜沄來說,便是倒黴的時候老天爺也要來攙和一下,生怕彆人的心情不夠壞似的。

細雨蒙蒙從灰白的天空上飄飄灑灑地落下來,綿綿密密水滴石穿地一縷一縷沁透著章曜沄身上長衫不算致密的衣料。

陰雲從天邊聚攏過來,章曜沄心不在焉地蹬著自行車,快到家的時候車輪壓過道邊水坑,根本沒有注意到旁邊路過的人。

“章老師。”當半身泥點的女孩子站在他麵前時,章曜沄還是怔了一怔,隨即尷尬地道歉:“這位小姐,真對不起。”

麵前的女孩子,藍衫青裙,%e8%83%b8`前還彆了枚中俄工業學院的校徽,顯然是自己學校的女大學生。圓圓的杏眼,透著幾分無奈,眼角的一粒美人淚痣卻顯出幾分與現在神情不符的俏皮來。

那女學生也略微猶豫了一下,隨即微微地扯出一個飽含深意的笑容:“章老師,我是來還書的。”她一手撐著洋紙傘,另一手微微一揚手上的《古希臘數學史》。

章曜沄白皙的臉上微微紅了一下,覺得這個女孩子看起來眼熟,特彆是眼角那顆痣,總覺得仿佛在哪裡見過,但一時間又叫不上名字來。

他儘量讓自己麵部放鬆顯得表情溫和,因為自己現在橫眉豎目的模樣應該算不上慈祥的教書夫子。試探著詢問道,“你是......”

女學生爽朗一笑:“我叫閻翰林,章老師,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章曜沄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實在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弄臟了。”不自覺的抬眼看了她一眼,隻覺得閻翰林眼角那顆美人痣與身上的泥點共成一色,相互輝映得仿佛一顆泥點濺落在眼角上。莫名的滑稽感讓章曜沄不自禁地輕笑出聲來,%e8%83%b8口堵著的積鬱之情隨之一輕。

閻翰林也笑起來道:“章老師,您笑什麼呢?瞧我這副狼狽模樣有趣是不是?”

章曜沄也覺出自己一點點取笑旁人的惡趣味心理來,不免有些慚愧。尷尬道:“哪裡哪裡,這都怪我不好。”

閻翰林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模樣,嘴巴卻厲害的得很,小嘴一扁道:“自然是你不好。章老師,我今天冒著雨特地過來還書,生怕這本書你目前要用到,結果你卻對我毫無印象。剛到門口,又被甩了一身泥點子,真是倒黴透了。你也不請我進屋裡,將衣服弄弄乾淨麼?”

章曜沄被她說得有點慚愧,工學院的女孩子很少,特彆是數學係裡,更是鳳毛麟角,能向他來借閱一本數學史的,理當不容易被遺忘,況且眼前這位閻小姐也不是個容易被人過目即忘的人物。一定是最近一直為赫家的事困擾,幾乎將身邊的人事全忽略了。

連忙將閻翰林恭恭敬敬地請進家裡,章曜沄的家是個平房小院,室內的陳設很簡單,整個就是一大間,四麵牆有三麵書架,上麵擺滿了書。屋子轉角是灶台,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章曜沄翻出毛巾來遞給閻翰林,然後找出茶葉,蹲在灶台前麵燒水。不知不覺弄得一鼻子灰。

閻翰林格格一笑,將毛巾遞給他,示意他臉上有灰:“章老師,我就是來還書的,稍微休息一下就走了,你彆忙了,怪麻煩的。”

章曜沄泡好茶葉,遞了杯茶給她:“不麻煩。”輕輕撓了下頭發,淺淺一笑,“我這裡難得有人來,屋子挺亂的......”

閻翰林很自然地笑笑:“沒關係。我看著還挺整潔的,你沒見過我們學校男生宿舍的樣子呢,彆提多亂了。”二人繞著學校的閒談了幾句,得知閻翰林是數學係即將畢業的學生。

再聊幾句,閻翰林忽然不說話了,“章老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看得章曜沄有些莫名其妙。

章曜沄猶豫著問道:“閻小姐,我臉上還有臟東西麼?”

閻翰林莞爾一笑:“章先生,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一點都認不出來?”

“啊?”章曜沄愣住了。

閻翰林見他那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的樣子,笑得更加暢快,一雙杏眼亮晶晶的,閃過一絲狡黠的光,“七年之前,章先生的公司請過一個賬房,還令你遭受了很大的損失。說起來,我是該向您陪個不是的,再者還應該好好謝謝你的不殺之恩呐。”

章曜沄訝異地睜大了眼睛:“你是小賬房?”難怪怎麼總覺得眼熟。

閻翰林很悠然地點頭笑道:“是啊。章老師,你可算是想起來了。”

“你可把我害慘了。”章曜沄想都未想%e8%84%b1口問出。

閻翰林放下茶杯正色道:“所以我今日來還書,還是要借機給你道個歉。當年我隻當你是個無良的生意人,燒了你的貨也沒留情,想不到你並沒有追究我不放,竟然還離了赫家。這還真叫我對你產生了幾分佩服呢。我那時年輕不懂事,給你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實在是我莽撞了。”

章曜沄微微一笑:“說起來,還應該感謝你呢。要不是你,我也不會那麼容易下定決心離開北滿,那禍害人的生意砸了也是好事。我現在當了教書先生,那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我七年前在你公司做賬房的時候,就覺得你不是個泯滅良知的人。”閻翰林偏偏腦袋笑了:“你沒怎麼變,我在你第一次上課的時候,一眼認出你來了。”

章曜沄苦笑一聲:“我可是不敢認你啊,七年之前,你還是個小男孩呢。”

閻翰林笑得很甜美:“章老師這是怪我當年女扮男裝欺騙了你嗎?我那是為了行事方便,不是有意要戲弄你的。”

“我沒有怪你,在下也不是那種氣量狹小的人。”章曜沄垂下眼瞼,思索了一下道,“閻小姐,這些年我心中一直存了一個疑問,想不到七年之後還能在北滿遇到你。有件事,閻小姐可不可以讓我知道緣由?”

閻翰林笑了:“章老師是要問我那個經理怎麼樣了吧?”

章曜沄點頭道:“不錯,那個經理是你的朋友嗎?”

閻翰林搖頭,壓低聲音輕聲道:“不是,我之所以要帶走他,是因為那個人是日本間諜。”

章曜沄神色一凜,表情嚴肅起來,正色問道:“閻小姐,你究竟是什麼人?”

閻翰林慢慢站起身來,微微地笑得像三月朝陽一樣晴朗驕傲:“我現在的身份是章老師的學生啊。至於其他,以後有機會我會慢慢告訴你的。現在天色不早了,我一個女學生也不方便叨擾太久,這就告辭了。”

章曜沄一怔,隨即站起身來:“閻小姐,我送你出去。”

閻翰林快出門的時候,忽然轉過身,遞了兩張票給章曜沄:“這是我們這一屆學生排練的話劇,打算在畢業之前上演,就在下個禮拜天。章老師記得帶夫人一同去給捧個場吧。”

章曜沄微微一愣,還是接了過來:“我沒事一定去,隻不過內子離世多,年隻能自己一個人去。”他抽出一張,打算還一張票給閻翰林,“一張票就夠了。”

閻翰林卻不接,遲疑了一下道,“對不住,讓章老師想起傷心事了。還是給你兩張票,帶個朋友一同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落拓詩人

赫曜霆說到做到,果真擺了三天宴席,將北滿的達官顯貴都請過來了。這裡麵包括了從西北到滿洲的軍閥金嘉源。當然請得到他自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的,宴會的名目也變成了對金將軍的歡迎會。

宴請的對象包括與赫家素來世仇的梁家人,梁家當家梁伯毓和他的四弟梁季秋一同去赴了宴會,梁家老三梁淑君是個深閨淑女,大家閨秀的老派,深居簡出慣了。據說梁家老二梁仲賢是個傻子,此等名流彙集的場合自是不方便帶出來丟人現眼的。

金嘉源——陝西人士,原本是前清的一個進士,又在北洋政府做過幾年地方官,今年五十來歲,是幾萬兵馬的總司令。

如今帶兵進了關東,又成了保皇黨一派的功臣,正是北滿上層人士爭先恐後巴結的對象。

赫曜霆起初%e4%ba%b2自與他攀交,這金將軍總是借故推%e8%84%b1,架子端得很高。赫三爺心裡雖著急,表麵上卻極力保持著謙恭沉著的態度。

是人總有突破口,也算是機緣巧合,金嘉源剛到北滿不久,一次在街上忽然心臟病發作,正巧遇上了外出辦事的沈葉,搶救及時撿了一條性命。

金嘉源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自然是知恩圖報,又見沈葉是個剛正的大好青年,自是對他很有好感。沈葉雖然對攀附權貴不感興趣,但是也不好得罪這個滿洲新貴,小心翼翼地應付了過去。二人麵上看著倒是成了一對忘年之交。

這對赫曜霆來說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韓箋楓得知此事之後,拜托過沈葉好幾次。沈葉不情不願地出麵去請金嘉源來參加歡迎會。

金嘉源很痛快地一口答應了,除了看在沈葉的麵子之外,他認為借此機會接觸一下滿洲當地的名流也沒有壞處。

雪萊自認了赫曜霆為義兄之後,隨了赫姓。

當穿著淡紫色雲影紗旗袍雲鬢高聳一身幽香的赫雪萊,風姿卓越地端著酒杯給金嘉源敬酒的時候,這個溫和霸氣的半老頭子,還真是把眼角笑出了一條皺紋。

整個宴會結束在一片其樂融融的溫暖氣氛裡,赫曜霆端著玻璃高腳杯,蒼白如玉的臉上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笑得虛軟仿佛一場飄渺的夢。這些天為了歡迎金嘉源,他真的是絞儘腦汁,拚儘全力,精力和體力都有些透支。

金嘉源是到北滿以來第一次赴歡宴,加之他年紀大了,要保持著軍政官員特有的高姿態和神秘感,晚宴後的娛樂節目自是不會參加的。夜幕剛剛降臨,便鑽進汽車絕塵而去。

明月高懸之際,一小隊白俄交響樂團奏響了舞會的開場音樂,上流社會的小姐太太或秀麗端莊或珠光寶氣,乘坐著汽車蝴蝶穿花般紛紛投入到燈火絢爛的華麗場,美女魚貫而入,舞池裡衣香鬢影,豔香飄搖。

華爾茲柔和的音樂,圓轉的舞步,一片歡樂祥和如同春日一樣暖意融融,五光十色。

赫曜霆身體不好,象征性地與名流小姐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