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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東風月 王誌 4211 字 3個月前

☆、赫家靈堂

第一章赫家靈堂

北國的風總是特彆冷,呼呼地刮了一整個冬季。這一年的春天仿佛來得特彆遲,已過三月,往年江上已經能跑冰排了,如今江水卻仍未開,道邊的水窪也結結實實地結著一層冰,被寒風吹枯的草仿佛懶了一般,怎麼也不肯從地裡鑽出來。

天空紛紛揚揚地飄下了新雪花,滿洲的天地不同於南國,從沒有什麼紅梅傲雪的秀麗奇景,天地間灰蒙蒙的。特彆是初春時節,滿地的泥濘冰渣混著灰白的積雪,滿世界的蕭索肮臟,紛亂陰冷。

隨著中東鐵路搭建起來,野心勃勃的俄僑,帶著東歐的外來文化,無論語言、飲食、服飾還是建築,強行介入到這片土地,衝擊著生活在滿洲這塊冷硬黑土上的人們。

赫家大宅——巍峨堅實的俄式樓房,院牆上雕鑿著巴洛克的浮雕,葡萄花紋的鐵圍欄,設計者似乎欲將一腔的浪漫熱情表現在這棟建築上,卻將四層的樓房顯得格外傻大,反倒弄巧成拙。

兩扇門身厚重的棕色大門四敞大開,門樓院牆被白布密密實實地覆蓋包裹著,鬆竹翠柏,各色繽紛的花圈拉成一趟,卻襯得那白色分外刺眼。

整個赫家大宅沉浸在一片寒冷陰森、死氣沉沉的空氣中,窗外獵獵風聲吹過,鼓動著慘白窗紙,嘩啦啦地一陣碎響,和著一絲絲隱約可辨的哀鳴之樂,還有淒然壓抑、支離破碎的哭聲。

正廳裡純白淒絕的靈堂中間的供桌上,擺著各色果品、燭台和長鳴燈,燈上火苗一跳一跳,不住舞動。桌前火盆裡,澄黃的冥紙吐著幽藍哀怨的火%e8%88%8c。廳正中赫然擺著一副棺材,赫老爺衣冠整齊靜躺在棺材裡麵,棺前香爐裡青煙嫋嫋,香火不絕。

正堂上彌漫著濃濃的悲鬱壓抑之氣,赫家一眾人,無論主仆垂首含淚,臉色難看得像從陰間爬出來的鬼一樣。前來吊唁的%e4%ba%b2友向死者行禮默哀,垂首悼念。赫家子侄、近%e4%ba%b2男兒披麻戴孝,跪在香案兩側。赫家妻妾女眷,一應跪在棺材兩旁,傷心痛哭不已。

“咚、咚、咚”門外鳴鼓聲聲,緊接著嗩呐轉了調子,——有客前來吊唁。赫家大兒媳孫星婭眉頭淡淡一鎖,心中暗想,“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會有人吊唁呢?”赫家老大過世多年,赫老爺白發人送黑發人,孫星婭寡居甚久,一直作為赫家長房操持著家務,頗得下人敬重,自有一股威嚴。

直到一抹墨色長衫衣影現在廳中,室內哭聲登時戛然而止。孫星婭瞪大一雙杏眼,看著來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反反複複地回蕩著,“章曜沄!他……他、他、他怎麼回來了!”

章曜沄身材頎長,麵容白皙,劍眉斜飛入鬢,墨黑的長衫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逛蕩,寒風一過衣擺隨風而動,襯得他越發瘦削,不同於北方粗獷漢子,渾身透著江南文人的斯文儒雅。一雙吊眼梢的鳳目精光透亮,神色淡然,眼光過處頗有威勢,清秀中透著一股英氣。他隻在堂上隨意那麼一站,一乾人等立刻噤若寒蟬,女眷們竟然連哭泣都忘了。堂內鴉雀無聲,即使掉下根細針,也聽得分明。

赫家老爺生前慣用服侍的一個老仆機靈,立刻迎上去,訕笑著道:“章先生,你回來了。”

章曜沄向他微微頷首道:“平叔,好多年不見了。”神色略有些黯然,低頭向一手牽著的一個三四歲的小男童道:“小雪,叫平爺爺。”抬起頭平靜地看著老平道:“平叔,這是我兒子。”一雙鳳目,秋水無波。

那小童生得玉雪可愛,很機靈乖巧的模樣,睫毛長長,一雙漆黑大眼璀璨生輝,滴溜溜地在老平臉上轉了一轉,翹挺的小鼻子一皺,甜甜地喚了一聲:“平爺爺好。”臉頰上兩個小酒窩轉啊轉的,甜得老平骨頭發暈。這一聲奶聲奶氣的問候,仿佛冬雪裡一叢爐火,劃破了壓抑已久的沉寂,聽得眾人心頭一暖。

老平一見那孩子相貌,先是一愣,隨即尷尬地結巴道:“這,這……好,好……”

眾人聞聲向小雪看過去,也是一驚,赫家人紛紛目瞪口呆地盯著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瞧,瞧得小雪莫名其妙,抬起小臉問道:“爸爸,他們為什麼都在看我?”

章曜沄輕歎一聲,低頭輕聲對小雪道:“小雪,跪下,給外公磕三個頭。”眾人聞言又是一驚。小雪睜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著章曜沄,又看看眼前的棺材,問道:“外公是不是躺在那裡的那個人?”章曜沄垂下眼瞼,默默地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在眼角印下一抹晦暗不明的影子。小雪哦一聲,當即跪下,當當當,結結實實向棺材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小雪磕完頭,抬起剔透玲瓏的一張小臉,一臉天真無邪地向章曜沄問道:“爸爸,外公怎麼躺在那,不動也不說話呀?”章曜沄垂下眼瞼,聲音略有些苦澀道:“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小雪低下頭,輕咬下%e5%94%87,哦了一聲,伸手擺弄起自己的衣袖,然後又皺著小眉頭咳嗽了兩聲。

章曜沄的心猛然被扯動了一下,俯下`身子將小雪抱起來,拍拍孩子的背,眉頭也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道:“小雪,還難受嗎?”小雪甜甜一笑道:“爸爸抱。”章曜沄愛憐地摸摸兒子的頭:“乖,等爸爸祭拜過外公,再抱你。”小雪懂事地點點頭。

章曜沄將小雪放下,又將臂彎上一個小包裹放在孩子懷裡:“小雪乖,幫爸爸拿一會。”撩開衣擺跪下,澀聲道:“師父,我回來晚了。”剛要磕頭。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大廳上空響起來:“是誰準許你在這裡叩拜先考的?”緊接著是兩聲清脆的咳嗽,很美的嗓音,清冷而略帶鏗鏘的金石之意,聲音不大,卻教滿廳無論主人還是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靈堂最上位跪在地上的一眾赫家子侄中忽然站起一人,眾人聞聲向那人看去。隻見那人一身縞素,露在衣服外的皮膚皓若羊脂美玉,晶瑩剔透,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額頭上青藍的血管隱約可見。這人清瘦得像一陣風,蒼白得像一縷霧,凝然而立,卻有種說不出的淒豔味道。此人正是赫家三子——赫曜霆。

孫星婭忙站起身來拉住他,神色略有些緊張道:“曜霆……”赫曜霆輕輕一甩衣袖,輕而易舉地掙開她,輕聲道:“大嫂,沒事……”徑自踱步到章曜沄身前,麵色不善、居高臨下冷冷地打量著他,片刻才緩緩道,“當初是你自己邁出赫家大門的,如今回來做什麼?”

章曜沄眼皮也不抬一下,依舊目光澄澈麵色淡然:“我來祭拜師父。”漫不經心的語氣,硬氣的腔調,聲音澀然繼續道:“師父,徒兒沒有在您身邊儘一天孝,您就走了,是我的罪過。”

赫曜霆一腳踹在章曜沄肩上,冷聲喝道:“不許拜!”

章曜沄動也不動,硬生生接了這一腳,俯下`身,額頭直直地磕向冰冷的地麵,鏗鏘有聲。

赫曜霆見此大怒,又是一腳踹在章曜沄身上,喝道:“不許拜!”

章曜沄依舊不為所動,磕下第二個頭,磕得額角都滲出了血來。

赫曜霆怒氣更勝,剛要發作,小雪便立刻將懷中包袱輕輕放在地上,撲上來抱著他大%e8%85%bf,一邊捶打,一邊大叫:“壞人,不許欺負我爸爸。”

這個突然撲上來的小人讓赫曜霆微微一怔,緊接著秀美的眉頭不耐煩地微微一皺,隻想一腳將那小家夥踢開。

章曜沄一驚,倏地起身,長臂一伸將兒子抱在懷裡。小雪憤怒地瞪著赫曜霆,與他目光一對,他與赫曜霆都愣了一愣。小雪靠在章曜沄懷裡,驚奇地叫了一聲:“媽媽……”

赫曜霆嘴角一抽,白皙的麵孔瞬間黑了下來,冷喝道:“誰是你媽媽……”

小雪從衣領裡翻出一根銀項鏈,項鏈中段綴著一枚心形吊墜,打開吊墜,裡麵鑲嵌著一枚黑白的相片,相片上的人,一張下顎尖尖的瓜子臉,臉蛋卻有點孩子氣的娃娃肉,眉目如畫,鼻梁挺直,一雙漆黑大眼湛湛有神,恬淡地笑著,臉頰上還一邊一個酒窩。五官立體分明略顯西化,是個清麗絕俗的美人。

這張新月清暈、梅花映雪的秀美麵孔與赫曜霆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赫曜霆一頭利落的男兒短發,眼睛更大些,顯得五官輪廓棱角分明,冷冽俊朗。那相片上的美人一頭烏黑的如瀑長發,溫柔甜美。

小雪縮在章曜沄懷裡,哇地一聲哭起來:“媽媽不認我……”赫曜霆原本陰雲密布的臉又添一層冰霜。章曜沄耐心哄著兒子:“小雪,他不是媽媽,叫舅舅……”

小雪卻不依:“爸爸告訴我媽媽就是長這樣子的,爸爸騙人……嗚……”繼續埋頭大哭。

章曜沄哭笑不得,略有些尷尬地看看赫曜霆,輕歎一聲:“小雪他,沒有見過雪渘。”@思@兔@在@線@閱@讀@

赫曜霆臉色大變,一把扯過章曜沄衣領吼道:“什麼叫沒見過雪渘,什麼意思?雪渘呢?我姐呢!”雙目寒光逼人,若非章曜沄手上抱著孩子,赫曜霆早就撲上去將他撕碎了。

章曜沄神色一黯,單手一揮,掙開赫曜霆的撕扯,將小雪放下,轉身拾起地上的包袱打開,取出一方漆木盒,放置在靈床旁邊,撫摸了一下,目光溫柔地輕聲道:“雪渘,我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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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相見

第二章故人相見

章曜沄回到滿洲的第二天。

“曜沄,這些年,你去了哪裡?”孫星婭放下手中茶杯,抬眼看著章曜沄問道。她今年二十七歲,與章曜沄同歲,因為保養得宜,並不顯蒼老,但常年沒有表情略顯刻板的臉上也早沒了年輕朝氣。

章曜沄微微垂下眼瞼道,“離開滿洲之後,去了北平。在那裡待了七年。”

孫星婭又問道,“雪渘她……”猶豫了一下道,“是什麼時候離世的?”

章曜沄神色一黯,澀聲道,“我們到北平之後的三四年,生下小雪之後不久就走了。”

孫星婭輕歎口氣道,“雪渘身子向來不好,隻不過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說到此處,不免有些哽咽。

章曜沄眉頭鎖得更深些,“雪渘當年若沒有離開赫家,也不會……都是因為我,是我的錯……”說道後麵,意味十分蒼涼。

孫星婭安慰道:“這都是命,怪不著你。肺病本來就治不好的,赫家幾個兄妹中,就隻有曜清沒有這個病。可惜天意弄人,是禍終究躲不過……”說著神色黯淡下去,客廳的空氣也變得冷下來。孫星婭扶下頭發,岔開話題問道:“這些年,你一個人帶著小雪,是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