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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搖儘雲端 兩白有雙 4353 字 3個月前

照宮。

彼時,這是我認他做師父後的第一次見麵。

我問素藍,是否對狌狌的話,有過些許的懷疑。

他把白端玉遞給我,故意避開不答。白端玉不像傳說中的溫順,性格尤為的倔強,被暮合情深絲牽製住後,竟帶著我一頭紮進池水中。

我在池水裡,看著素藍的麵容。那是怎樣的神傷,靜靜的,被漫天的霜花雕刻成了永恒。霜花在他睫毛上稍作停留,下一刻,融化成了水,像淚,又不是淚。

他隻是在笑。

之後,我把白端玉叫成‘流霜’。

瀾依不解,“好端端的叫這名字做什麼?”

我但笑不語。

她不懂。那霜花落在素藍的睫毛上是這般好看,襯得他麵容俊秀清和,似皎皎的月色碧波,似長長的銀河浩瀚,似點點的螢火燭光,照耀了我。就像從前。

流霜在手中溫熱,我把暮合情深絲編成了結,時刻佩戴在腰間。

荒帝見了,眼中起了狐疑。我小心翼翼的避開他的目光,護好流霜,不再被人看到。

一日。

瀾依說:“你還在這兒?”

“我不在這兒,還能在哪兒?”

“聽說,瑤池一事讓天帝大為惱火,可青檀上仙死活不肯退婚。天帝心疼其花草之根,受不得欺淩,要再給素藍一次機會。這不,青檀上仙不顧身份,特地前來夜照宮。”

“何時?”

“就在剛才。”

我顧不得其他,尋了過去。

天族與夜族的交界處,有一株碩大的月桂樹。

一麵沐浴陽光,一麵灑落陰霾。

“你知她隻是個懵懂無知的小仙。遇她,隻是你既定的天劫。不是她,還會有彆人,你何苦為她搭上萬年的修行,毀了荒帝對你的看重?”

“你我二人的結合,不單單是我心儀你,也是為了兩族的交好。你既身為夜族的上神,難道甘願為了私情,至兩族數萬年交情於不顧,執意要走向迷途麼?”

“我從出生,便和你有了婚約,隻等著長大嫁給你。父兄常說,花葉本該相依,這應是最好的結合。我無法選擇,隻能選擇愛你。我又有什麼錯?如果早知道你會當眾悔婚,又為何在遇到她之前的萬年裡,給我期許?”

她道。

我躲在月色掩飾下的陰影裡,見她臉上有著明媚的春光,如三月裡拂過的春風,溫暖融融。他瞧著她,身姿褪去夜照宮的清冷,像是要和她背後的陽光融為一體。

她是天家的仙子,青衫素雅,高貴聖潔。

他是夜族的上神,藍衣從容,清俊無雙。

我忽然明白了什麼。

這萬年來,我一心隻想著報他的恩,卻沒想到,早已在萬年前,就成了他既定的劫數。不是我,還會有彆人。是他要渡過去的劫,是該被舍棄的過去,是不被擁有的因果。

我迷迷糊糊了萬年,一廂情願了萬年,終於曉得了——我隻是他成神路上的絆腳石。

多麼可笑!

“素藍,忘了吧。”她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子,素手翻出流光,將這小瓶子遞給了他。

我心如刀割,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個小瓶子。隻怕,他會拋棄了過去,將我視為陌路,不複恩情。他遲疑了,眼光在他鼻尖停息,隨著略不平靜的呼吸聲,揚起了塵埃。

他的身子一半融在陽光裡,一半止在月色下,同身旁的月桂樹一般,分割成兩個模樣。

許久,接過瓶子。

她鬆了口氣,道:“素藍,我會陪著你。”

他握緊瓶子,不語。

二人走後。

我站在月桂樹下,麵對陽光,背對月色,將自己一分為二。

我想,所有的疼痛都是有儘頭的,也許這隻是我的夢,並不是真實。可當月桂樹的葉子飄落在我臉上,獨有的芳香遲遲不去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這不是夢。他們說的,我都懂。我不是蠢笨的石頭,我是上古的白端玉。

生而為神。

荒帝說的沒錯。

天雷來得悄無聲息,我在紫色的雷霆中,感受著神魂分離又重合。我以為我會哭嚎,可是我沒有。這一切讓我不知所措。就像是從夢中驚醒,一夜的心悸,最後……隻留下悵然。

月桂樹轟然倒塌,引來了荒天二帝。

天帝道:“你既為上古白端玉,本就是生而不凡,注定了成神之路比旁人艱苦。此下飛身成神,總算回歸了正途。”

荒帝道:“萬物都會有大徹大悟的時候。卻沒想到,你的大徹大悟,會來得這般遲。”

我看著月桂樹慢慢凋零,化成了一顆拇指大的種子。於是,伸手將這枚種子扔向了凡間。荒帝錯愕,“你這是為何?”

“您剛才說‘萬物都會有大徹大悟的時候’,不經曆人世的苦痛,他又如何能大徹大悟。”扯了抹清亮的月紗,裹住身上留下的天雷的痕跡,我微笑道:“卿回有幸,能成為他的劫數。”

素藍……我又何其有幸,成了你的劫數。

我和瀾依來到夜照宮,原是為了坐上十二神將之位。瀾依是滄海明珠,頗有慧根,早已成神。先前,荒帝允準她在霜花殿裡修煉,陪我的時候越來越少。每每被她逮到,都要責備我偷懶。

現如今,我終於可以和她一起修煉了。

瀾依很是高興,覺得我上進了許多,往常懶得不愛動彈,現在隻顧著修煉,不再管其他事。

天伽幾日前初化人形,不便窩在瀾依的懷裡,便蹲在一旁,搖著他那隻蓬鬆柔軟的尾巴,道:“聽說,九幽一族在離世海興風作浪,欲將鎮壓深淵的七絕劍拔出,荒帝派了素藍上神過去阻止。不知現在怎樣了。”

我停下了修煉,呆呆的望著霜花殿裡的長燈。那一排排長燈上,刻了各自上神的名字,唯有素藍的長燈,恍惚了一下……

離世海。

天際沉了下來,露出滿目的瘡痍。

青檀上仙哭成了淚人,“你是上古的白端玉,曆經苦難,成神渡劫,那是你的事!為什麼要他為你身死!你既成了上神,心中再不能有旁騖,荒帝為了渡你出劫,便要他死在這離世海中!你可滿意了呢!”

她一遍遍的問——你可滿意了呢?

素藍走來,腹部鮮紅一片,仍在笑著,“你怎麼來了……”

“我是來報恩的。”我擁住他,近乎嘶啞,“你不讓我報恩,我偏要報!”

我拔出七絕劍,符印碎裂,深淵裡傳出一聲咆哮,離世海變成了猩紅的血池。九幽一族的人圍了上來,我忘了我是怎麼斬斷深淵,隻記得當時沒有我所向往的溫暖的陽光,月色血紅如瞳,冷冷的看著我。

素藍抱起我,一路走到夜照宮,腳下是一條長長的血帶。我被這紅色蒙上了雙眼,便抬起手,擋住所有的視線。連同他慘淡的神色。

他道:“卿卿,睡吧。”

我固執的搖頭,“睡了,你就不在了。”

“怎麼會呢。”

“你莫要騙我了,你拿了青檀上仙的瓶子,就是想永遠的忘記我。”

素藍看向我,眸中的湛藍翻卷雲湧,忽的一笑,如恍然隔世後的回首,“讓我如何能忘記你?忘記小小的你在天雷中打滾,忘記你在我離去後流露出的不舍,忘記你在塵世中笑顏如花的樣子,忘記相見時那狠狠跳上來又不得不按捺下去的欣喜,忘記想要見你卻隻能雲淡風輕從你身旁走過的痛苦,忘記看著你拔出七絕劍半步殺一人,我竟不能護你半分周全的懊悔?”

他低頭,笑容發苦,“你說,我能忘記你什麼呢?”

“素藍,我情願,不曾遇到你。”

——這樣就不會給你帶來這麼多的痛苦。

深淵一戰,七絕劍與我認主,荒帝大怒,生生拔掉了我的一根肋骨,將我關在了極北殿,日日夜夜見不到天色。我失去了神骨,每到陰風過煞,便會疼得流淚。

有天,瀾依偷偷給我帶來了一根肋骨,說是無意中尋到的,可解陰風煞氣。

我將信將疑,把這跟肋骨融於體內,瞬間,淚如雨下。

瀾依問我,為什麼要哭。

我掩飾不住的心疼,“他把它給了我,疼得就是他了。素藍,我明明是想要報答他,為什麼會如此的艱難。”

瀾依歎道:“也許,你不該報答他。他是西方的梵天葉,你是上古的白端玉,你二人之中,荒帝必然會選擇你,舍棄他。如果你不想著要報答他,他還會是高高在上的素藍上神,也不會從雲端跌下來,還跌得這般重。”

我捏緊腰間的白端玉,一遍一遍告訴自己——荒帝要的是白端玉,待流霜成就神位,我和素藍就能出夜照宮了。_思_兔_網_文_檔_共_享_與_在_線_閱_讀_

流霜現出胎光。

當我從極北殿出來,獨獨不見了素藍。

我把夜照宮翻個底朝天,依舊找不到他。荒帝過來探我,也隻是要我安心修煉。我丟掉了七絕劍,丟掉了白端玉,一個人坐在太淵齒旁發呆,看霜花落在手心裡,像他的無言。看月色勾勒夜空,像他的沉寂。看這,看那,看一切的一切,都像他。

直到瀾依站在我麵前,眼睛紅腫,道:“你可想見他?”

“想。”

“我帶你去見他。”

瀾依過來拉我,被其他人阻止。她冷笑,“你們也要她死麼?逼死了素藍,還不夠麼!”

我緩回過神,“誰死了?”

瀾依咬著貝齒,一字一頓的道:“素藍。”

“不會的。”我笑了,“他是夜族的上神,是不死的梵天葉,怎麼會死呢。”

瀾依拉著我,走到太虛台,低聲問道:“如果是太虛台呢……”

我從太虛台往下望,浮雲撩眼,遮住了前世今生的種種。

“他從這兒跳了下去,就在你站的位置。我來不及告訴你,隻能眼睜睜的看他神骨分離,消失的一乾二淨。他讓我告訴你,這隻是一場夢。”

一場夢?

我哈哈大笑。

“卿卿……”瀾依驚慌的道。

“他要告訴我,這隻是一場夢——多麼好笑啊!他憑什麼替我決定!”

罡風從太虛台上吹來,我搖搖晃晃,幾乎站不穩當。

“原來,我從不想報恩,我隻想要他。”

罡風又起,我跳下了太虛台。

耳畔是瀾依的大喊——“卿卿!”

誰記得,九天神魔雷下,一襲藍衣入畫,碧落望斷無涯,從此相思牽掛。

***

荒帝把我救回來,我已剩下半條命。

他應允,流霜成就上神之日,就是我出夜照宮之時。十二神將即刻繼位,我不可以死去。為了素藍,我也不可以。

我看著泣不成聲的瀾依,再也狠不下心跳那太虛台。

三日後。

夜照宮封神。

青檀上仙來慶賀我,臨走的時候,她說:“你欠他一條命,我欠他一條命。”

我搖頭。

我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她望著夜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