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攙著尚候走來,一步一步,煞是沉重。
見到我站在門口,尚候張著黃板牙道:“丫頭,如今無尚宮可就交給你嘍。老兒無用,連自個的家都守不住。你若有心,就去地宮看看吧。那裡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按住劍柄,緩緩的彎下腰,“尚候大人,保重……”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猥瑣的老頭。而我永遠不能忘了他。
尚候走了。
無尚宮成了一座空曠的宮殿。
我在水榭中坐了一天,不知道過了多久,水麵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繞著身子發涼。師姐從遠處走來,輕輕的擰著我的耳朵,聲音哽咽,“葉兒,回去吧。”
茫然的抬頭,心裡空蕩的發麻,“回哪兒去?”還能回到哪去,哪裡是我的家,哪裡是我的歸途?即便是處在如此空蕩的環境裡,內心都像兵荒馬亂一般嘈雜。
隻聽師姐說:“你要找的那個孩子,可曾找到?”
我搖搖頭。
是的。這五年來,我從未停止過找阿真。可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沒有阿真,也沒有君候的消息。他們二人像是人間蒸發了,再無一絲一毫線索。
鼎爐之事——
饒是我之前懵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儺主為了練就陰毒的功法,以處|子的身體作為鼎爐,原先的官官便是半鼎爐之身。然而阿真是真的鼎爐,有著常人難有的純陰血,所以一早便被儺主盯上,直到山陰地看到花采子臉上的偽傷,阿真猜測我就在附近,便從君候的保護下跑出,一舉落到儺主的手裡。
我想象不出,她到底受了怎樣的苦。更不敢去想象她現在的境況。
我隻想找到她。
“師姐,我還有幾年的壽命?”用過往生鈴的人,壽命會刻在鈴上,等到壽命將至,魂魄就會進入忘川。
師姐抿了抿%e5%94%87,眼底像是要浸出一汪水來,“一萬年。我家葉兒還有一萬年可以活。可以看到兒女繞膝,可以看到青絲白頭,可以看到安定盛世。所以葉兒……你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彎了彎嘴角,“好……”
哪有人活一萬年啊,這隻是師姐的願罷了。
尚候臨走前,讓我去地宮尋找答案。無尚宮的地宮,五年前就聽尚候提過,說是雲桑被征用去乾了苦力。至於答案……我都不知道自個心中有什麼疑惑。又從何而來的答案?
地宮的位置不算隱蔽,初拂等人找了不一時,便喚我過去。
拿了個火把,我讓其他人在上麵等著,自個下去就行。
一道湛藍輕咳著。
臉上毫無血色,像是蒼白的紙人,一吹便要飛走。師姐麵帶責備,在看到他的神色後,又緩了緩眉頭,“你的身子還想不想要了?”
“想的。”他閒庭信步的走來。
半蹲下`身子,將紋絡清晰的手伸在我麵前,笑容還是記憶中的笑容,“貓兒,下麵涼,上來吧。”
下麵有什麼?
見我沒有應答,白端攥住我的手,不說一字。
輕輕的推掉他的手,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緊張。心中滿滿的好奇心,毅然決然的走了下去。
地宮很是深邃,要走長長的一段樓梯。比起無尚宮前的浮生階,還要有過之無不及。台階潮濕黏稠,空氣中還有一股長年封閉的黴味。猛地一下去,還真有些受不了。
走完階梯。
石壁上掛著古老的火把,裡麵有一塊手指甲大的鮫脂,燃燒時發出幽藍色的光。照得整個地宮都是幽藍色的,看起來仿佛入了海底。地麵上都是青色的羽毛,還有數滴散發著甘露味兒的藍色寶珠。
我終於明白所謂的答案是什麼了……
“小葉兒,嫁我可好?”
“小葉兒,許你錦繡山河,許你戎馬天下,許你十裡紅妝,但凡你要的、你去的、你向往的,都是我雲桑的方向。唯一的歸途。”
“小葉兒,我終於找到你了……此生再也不能忘了我。”
妖孽的雲桑,絕豔的雲桑,深情的雲桑,黯然的雲桑……每一個都狠狠的砸入內心,攪起天翻地覆的浪花。這世間本就沒有什麼巧合,隻有一步一步的苦苦的追隨。
無數的畫麵湧上腦海。
蒼垠無茫的群山中,綁縛著一道纖瘦的身影,隨著夜色漸漸的濃厚,散發出刺鼻的血腥味。一隻巨大的青鳳俯身衝下,將少女牢牢的抓起……
遠山猶如黛色,在兌州簡山的一處邊陲小鎮,船夫搖著經商的船,緩緩的登上河岸。一隻火紅色小鳥從船中鑽出,飛向正一躍而下的少女……
幽幽夜色簌簌如鳳鳴,無尚宮邊的懸崖下,一襲緋衣伴隨著片片竹舞,走到奄奄一息的少女旁……
我捧著一地的青羽,蹲在地宮中,無聲的痛哭。
耳邊好像有人說道:“小葉兒,蛻骨去羽又算什麼,也總歸比心痛來得實在。”
北方有鳳,名曰青鸞。鸞身鳳命,一經涅盤,便會%e8%84%b1胎換骨。而雲桑,就是那隻青鸞。他%e8%84%b1去了鸞羽,成了鳳骨。卻等不了上千年的涅盤,甘願舍去萬年的道行,化成一隻小紅鳥,也要找到那個少女。
守著她,護著她,卻任由她傷害。
***
青白色的戰甲裹住單薄的身子,七絕劍發出深深的嗚咽,被迫直直的向心口刺去。
“待輪回千轉,忘川遺夢,陌上花,戲之。素藍,你且記得。”
青色化煙,藍色失色。
過了許久。
這裡再無凶獸與殺戮的痕跡,四周皆是一片窒息的死寂。緋衣緩緩的落在女子煙消雲散的地方,化成了一個絕豔風華的男子。
他撫摸著大荒土,口中癡語,“他毀了你……你為他剔去神骨,為他生死輪回,他終究還是看不見。那我呢……我又是什麼?在你心中,可曾有我本分?”
山陰冷清,無人回應。
緋衣男子坐在山陰地中,看著月沉日起,看著雲牽霧繞,看著天地動亂,過了上千年之久,一動不動。
精壯的手臂化成了羽翼,絕豔的麵孔化成了鸞身,就連一襲緋衣也褪成了青羽。
鳳凰失了半顆心,便會成為鸞身。
他早已知曉,卻不去阻止。又一個上千年過去,荒土成了山陰之地。一個孩童從他麵前經過,青衣總角,笑容三分像她。
他卻哭了。
隻為那三分的笑像她。
雲舒夜儘緋衣涼,醉撫流光現晚桑。
她曾說,雲桑是個好名兒。她定不會忘了。她總說,可不可以不要煩她。她還說,若有來世,定來找他。她許了那麼多的諾言,卻一個一個失了約。
臨彆前的一夜,她道:“雲桑,我會回來。”
他趴在夜照宮前,任鎖魂釘穿過鳳骨,也不曾移動半分。隻為了等她回來。
可她沒有回來。
他從夜照宮闖到了淩霄閣,從淩霄閣墜入了離世海,從離世海趕到了山陰地。最終還是晚了一步。她已經不在了。
哪裡都沒有她。
你有沒有狠狠的愛過一個人,你有沒有狠狠的愛過一個不愛你的人,你有沒有狠狠的愛過一個愛著彆人卻不會愛上你的人,你有沒有狠狠的愛過一個愛著傷了她的人卻永遠不會愛上你的人……
那你還能做什麼呢……
有些愛,自知自持。有些恨,自安自滅。即便是想毀了她,也得先毀了自己。
“你知道的,我叫雲桑。是最想毀了你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的請收藏,兩白灰常感謝=。=
☆、116-假裝夫妻
傾回玄機319年。~思~兔~在~線~閱~讀~
尚候卸甲歸田,不知去向。尚候之位暫得空閒。
同年七月,大回都傳來兩個驚人的消息:一是儺教大貴上及平王爺奉旨成婚,三個月後即將迎娶備受寵愛的淩霄公主。二是新任君候年輕有為,深得回王看重,因而加封君號——君王爺。
兩道旨意一出,驚動了半個傾回。
有人說,回王尚有三子——四王爺回良夜、七王爺回良玉、九王爺回良澈。如今又大肆封有異姓王,怕是待其駕崩之後,儲君爭奪必得異常激烈。
如今外有大敵,內有憂患,千年來的太平盛世也將煙消雲散。
有人問起:是從何時開始動亂?
有人答:七年前儺教便有預示,接著星相大亂,數枚恒星跌入傾回八荒,由此突生一連串的事——儺鬼顯露、山陰地與離世海相應開啟、離州現出古荒漠、外族入侵、老尚候一落千丈等等。
又有人問道:這一連串的異象,莫不就是恒星跌入所致?
答道:哪裡是什麼恒星,皆是一個個具化成人形的儺鬼。自儺鬼降世,便再無好日子。儺教宣稱,勢必要儘力捉拿儺鬼。這七年來,祭奠了數枚儺鬼的人頭,這才沒釀下大禍。
眾人紛紛叫好。
消息傳來時,大軍將至坎州和巽州的邊界。
前方就是東夷人的戰線。
以海城和連城為割據點,海城位於離世海的海線上,半邊環山,半邊臨海。東夷人將海線上的七大城市吞入腹中,再一點一點的蠶食其他區域。現下有了海獸的助力,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逼迫臨近的城鎮每月送上十二對完璧之人,以供海獸享用。
海線附近皆是人心惶惶,竟相繼流行起了嫁娶之事,各家各戶為了留住兒女,便央求儺教許個好姻緣,趕緊嫁娶罷了,省得白白填在海獸的腹中。
雖是趣事,但也悲哀。
***
王龍最近有點不大對勁。
時不時端茶遞水,半夜裡突然出現,再加上總是拿眼偷瞄我,一旦發現我不在視線範圍,便如臨大敵般的四處尋找。
連續這麼幾天,終於讓我忍不住跳下馬車。
待大軍徜徉而過,幾輛閒散的馬車出現在眼前,要多愜意有多愜意。一把撩開車簾,怒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車裡,肖錯輕輕的彆過頭,從耳根到下巴都是紅色,木訥的臉上寫滿了尷尬。師姐雙手搭在他的%e8%83%b8`前,手裡還拿著白紗布,看樣子是在給他換藥。隻是換個藥而已,至於臉紅成這樣麼?難不成車裡很悶?
悶就開窗通風啊!
師姐秀頸上繃得緊緊的,似笑非笑,“看好了沒有?”
“看好了……”
“看好了滾開!”杏目瞪來。
摸了摸鼻子,緩緩的放下車簾,飛身下了這輛馬車。但一想到,還有幾輛馬車並駕,若是一一打擾,難免有些不妥。於是又飛上去,再一次撩開車簾,“師姐啊——”
此時,師姐倒是伏在了肖錯的%e8%83%b8膛,四目相對,手中的紗布掉落在身側。
肖錯的臉從紅色一躍到青色。
我被師姐踹了出來,“你要找的馬車就在左邊!小葉子,以後彆讓我見到你那張臉!”
揉了揉酸疼的%e8%87%80部,終於上對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