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攏大門,悄無聲息地蟄伏回去,一家人緊緊擁抱著熬過那個無眠的夜晚。

麵目粗魯的將官嘶吼著召喚軍士們編組布防,幾百人的隊伍在將官的帶領下,整肅著戰甲,拖曳著兵器,零零落落向建春城門方向跑去,每一個從麵前奔跑過的士兵眼中都彌漫著無儘的驚懼與茫然。

封常清的第二道防線被撕破,葵園兵敗,安祿山叛軍兵臨洛陽城下再無可阻擋……

此刻的夜色幽冥,狂風大作,雪花已經連結成片,在空中瘋狂的飛舞,天寶十二月十一日,這一夜我見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風雪,舉目瞭望,漫城皆白,空蕩蕩的洛陽城唯有這些悸動著狂舞的雪花仿佛還有些生命的氣息。

不敢再耽擱,上了馬策馬狂奔,不多時來到了嶽仲景的府門前,一如我吩咐柱兒的,嶽府的大門緊閉,卻在門口的石階上蜷縮著一個人,抱著頭,身體和雙肩不停的抽[dòng]著。

“柱兒?”借著白雪的幽光,我看清了他的身形,他緩緩抬起頭,還略顯稚嫩的臉上俱是縱橫的淚水,“不是讓你去藥材鋪子嗎,發生了什麼事情,夫人還病著,為何坐在這裡哭泣?”

“雲娘……”他的嘴%e5%94%87抽[dòng]了幾下,終於壓抑著嚎啕出聲,讓人從心底往外萌生了寒意,“我去定鼎門大街的鋪子找藥材,經過長夏門見到了從虎牢關下來的傷兵,同仲景少爺一起被募兵的小泉子躺在塊破門板上,一身的血汙,胳膊已經沒有了,眼見著已經丟了半條命……”

“他說……說仲景少爺在虎牢關那一戰……就已經殉國了……屍身上不知被叛軍的長戟戳了多少個透明窟窿,連個全屍都沒留下……”他斷斷續續嗚咽著,鼻涕眼淚抹了滿臉。

嶽仲景,殉國……

我的頭轟然一聲響,整個人僵直凝立在風雪之中,沒有半點的生息。

那個溫文爾雅的揚州儒商,那個眉若遠山,眼橫秋水的溫潤男子,不隻是在幾年前的佛手峰救下了我,賜予我和歡顏一段新生的歲月,即便是在兩個月之前還在為我的安危奔走西域,默默給我無聲的支持……

心中一陣抽痛,身體無法抑製地微微顫唞著,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的皮肉,大滴大滴的淚水溢出眼眶,混雜著臉上融化的雪水,一顆顆跌落在厚厚的積雪之中,憑空沒有了蹤跡。

這是一個並不令人詫異的悲傷消息,死亡早晚會降臨,隻是來得竟然這般的快……

那一瞬,我忽然明白了淺薇夫人,她看似昏沉混沌,其實比誰都更加清楚,幾日之前她與夫君的分彆,必定已成永訣!

天地之大,縱有無數人擦肩而過,熙熙而來,攘攘而去,可任是哪一個,都不再是他。

與這樣沉重的哀慟想比,生命便再沒有了重量,所以即便是身邊尚有幼兒,她仍舊放棄了離開洛陽,對於她那樣的女子來說,嶽仲景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如果他離開了,即使她可以苟活於世,生命中也不會再有一絲的陽光。

我想,對於展若寒的夫人邱蔚來說,也是一樣吧。

“雲娘,你說,我們是不是都要死了……”他揪著頭發,渾身崩潰著戰栗不已,“一個月前姑母還在老家給我說了房媳婦兒,我還沒有見到人呢……老天爺,我不想死……”

“能不能活下去現在靠不得老天,唯有靠自己。”我慢慢鎮定下來,伸手拉起了他,才驀然發覺自己的指尖已經像冰塊一樣的沁涼。

“把眼淚擦乾,在夫人和翎少爺麵前半點也不能表現出來,否則你就真的要了夫人的命了。”他的個子比我高了一大截,此刻卻像草原上風暴來襲之前受驚的小羊一樣,佝僂著身軀,眼底都是虛浮軟弱的淚光。

“這是我找來的草藥,馬上煎了藥給夫人灌下去,咱們府中有一處存貯菜蔬的地窖,你同李嫂馬上將夫人和翎少爺移到地窖之中,帶些乾糧進去,熄滅一切燈火,我會將院門從外麵落鎖,無論外麵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如果有一線生機,我就會回來找你們!”

從懷中掏出那包草藥,塞到他的手中,敲響了大門,李嫂戰戰兢兢開了門,對她又交代了幾句,然後再度緊緊合攏大門,用銅鎖將大門鎖好。

我同顧南風馬幫中的西突厥人打過交道,清楚他們是何等的彪悍凶狠,安祿山身兼三鎮節度使,重兵在握,所轄地域早已經胡化,這些藩鎮的士兵一旦見了血腥,便會像嗜血的胡狼,把骨子裡嗜殺的天性激發得淋漓儘致。

天寶十二月初二,安祿山叛軍自靈昌渡河,鐵騎踏破陳留,陳留太守傾城以降,當時在北郭城夾道投降的將士一萬餘人,皆被安祿山的番兵屠殺殆儘,聽得當時夾道中屍骨如山。鮮血淤積了一人多高。

曾經是帝京的洛陽地傑人靈,豐饒富庶,如狼似虎的叛軍覬覦已久,早已磨刀霍霍,爪牙畢現,這一番的生靈塗炭隻怕會在繁華大唐盛世的史冊之上銘刻下永不磨滅的滴血封印。

騎在馬上馳騁,風拂動著我淩亂的鬢發,玉白色的披風在風雪中飄飛,與漠漠白雪渾然一色,死神已經踏雪而來,看得見他蹁躚起舞的身影。

如果真的已經臨近生死的邊緣,那麼,放開所有,去找秦默吧,這是那一刻我心中唯一的想法,如果生而為敵,莫若死而相隨……

“留在我的身邊,否則雲笙,否則我無暇分/身保護你!”他曾這般對我說。

“待到大軍壓境之時,我自會回到這裡找你……”那是臨彆之前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身戎裝留在城中的邱蔚,誓與夫君同生共死的夫人淺薇,殊途同歸,兩個大相徑庭的女子的選擇,忽然讓我明白了這世間真正的情感。

定鼎門,城樓上人頭攢動,刀光劍影,火把通明,喧囂的人聲壓製不住城牆之外不時傳來的胡騎的嘶鳴聲,安祿山的先遣部隊已然到達洛陽城下,越來越多的滾滾馬蹄聲如雷掣一般從遠處漸行漸近。

登上城樓尋找,城防上沒有人阻擋,大敵當前,城牆之上與身著紫紅色戰袍的官兵一起準備並肩作戰的,還有城中自發組織的百姓,皓然蒼首的老者,年方弱冠的少年,身體壯碩的婦人,形形色色,不停從城牆下向上麵運送著滾木礌石,刀槍箭矢,還有人一桶桶提了水,順著城牆澆淋,期望夜間的寒澈凝水成冰,阻止叛軍攻城的腳步。

沒有秦默,他並不在這裡,扭頭下了城樓,狠狠抽了一記馬鞭,馬兒一聲長鳴,奮蹄奔向定鼎門西側的厚載城門,依舊是人聲鼎沸,眾人紛紛探出頭去俯望城下,越來越多的叛軍密密麻麻集結在城下幾裡開外的距離,旌旗招展,號角齊鳴,青灰色的鐵甲,刀光如水,長戟如林,霍霍殺意伴著凜凜寒風撲麵而來。

心在激越地撲通撲通直跳,我的呼吸聲也漸漸沉重了起來,沒有他的身影,他依舊不在這裡,他的任務是駐防外郭城南城牆的三道城門,那麼隻剩下了定鼎門之東側的長夏門。

縱馬狂奔到南城長夏門的時候,幾乎是翻身從戰馬上滾落了下來,勉力站穩身形,卻見眼前人影幢幢,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腥甜味道,七零八落夾雜著呻[yín]呼號的聲音。

果然如柱兒見到的,這裡的軍營中有許多從前方虎牢關和葵園兩道關口退下來的傷兵,各個鬢發飛散,戰甲淩亂,遍體鱗傷,渾身上下血跡斑駁,躺在一塊塊門板之上輾轉呼號,十幾個郎中麵無人色的忙碌著,任是多少的金瘡藥也封不住那血流如注的猙獰傷口。

空氣中濃鬱的血腥氣味讓我佇立在風中石化,熟悉的死亡味道,在多少個午夜夢回的夜晚如影隨形,那種悲涼絕望的氣息絲絲縷縷直滲透到毛孔的深處。↑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赫連雲笙,你終於來了。”

期盼的聲音終於在身後響起,打破了那一刻夢魘般的恍惚,回身望去,背對著城牆明明滅滅的光影,他料峭的身形屹立如鬆,筆直地站在十餘尺開外的距離,銀衣銀甲之上落滿了狂舞而至的飛雪,頭盔上的大紅瓔珞逆風飛揚,像是曳動的火焰。

他腰挎著澄光如雪的圓月彎刀,背負千斤強弓,星眸瀲灩著耀目的光華,眉心微凝,俊逸雙眉斜飛入鬢,一抹菱%e5%94%87瓣淡然若水,下頜微微仰起,與那些垂頭喪氣的士兵不同,在強敵環飼了無生機的絕境中,依舊是那般的桀驁飛揚,孤絕狷狂。

久久對望,無論麵前的這人是神,是魔,是一見鐘情的少年騎士,還是帶來滅族災難的鐵血將軍,這一切已經都不重要了,隻要麵前的人是他就足矣……

一步,兩步,他在風雪中佇立,寒澈的眸光中是我孑然的身影,當我忽然爆發,加快步伐用儘全力向他跑去的時候,冷冷的風直透%e8%83%b8臆,一舉吹散了素日所有的糾纏鬱結。

原來,我也可以放得下。

他向我遙遙展開雙臂,就那樣徑直撲進了他的%e8%83%b8懷,雙手緊緊環住他修長而健碩的脖頸,仰頭看著他,淚花兒在眼中氤氳著視線,他的手臂忽然加重了力道,緊緊環住我,像是要將我的身軀揉碎,幾乎可以聽到骨頭咯咯作響的聲音。

那霸道有力%e8%83%b8懷幾乎讓我的氣息凝滯,耳邊的一切喧囂漸漸淡去,隻聽得到二人激越如羯鼓一般的劇烈心跳聲,“秦默,我來了……”我隻說了這幾個字,聲音就被牢牢的阻住。

他微涼的%e5%94%87狠狠覆蓋了我的,%e8%88%8c尖帶著清新如蓮氣息的侵入我的口中,先是眷戀的糾纏,繼而攻城略地,不留一絲的餘地,沒有分毫的空隙……

我的身體被他緊緊擁在懷中,那分決絕的禁錮就如同我已經成為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即便是灰飛煙滅,即便是形神俱散也再不肯分開。

伏在他的懷中,再感受不到雪夜的寒冷,身邊形形色色的人你來我往,仿佛與我們都沒有了半點的關係,這無非是蒼茫雪夜中,兩個緊緊相擁著的,愛過了,恨過了,最後終於釋然了的紅塵男女。

終於抬起了頭,他放開我的%e5%94%87,窒息的長%e5%90%bb讓我的頭腦昏昏沉沉,瞬間吸入的清冽空氣凝滯在喉中,一時竟不知再說些什麼。

他的手順著我鬢邊飛揚的發絲輕輕撫上我消瘦的麵頰,粗糲的指腹摩攃過我臉頰嬌嫩的肌膚,“時至今日,我才發現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隻可惜,雲笙,我明白得太晚了。”

凝注著我,他的眼神中滿滿是曳動的星光,聲音有幾分的暗啞,“可能上蒼不會再給我補救的機會,但是我隻要你知道,赫連雲笙是秦默此生此世唯一愛過的女人……”

他的手移到了我頭頂挽起的鬢發之上,輕輕拔了珠釵,一頭青絲瞬間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