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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怪談之鬼器 北碗 4287 字 3個月前

樹下的人一身玄裳及地,廣袖如雲,極其隆重的打扮。然而卻沒有戴冠,長發如同墨錦一樣披散下來。縱是如此,也絲毫不給人以怪異的感覺。

似乎聽到了鈴聲響動,那個人緩緩轉過身來看向他們。

由於自己便以容貌聞名的緣故,鄒忌對美貌的抵抗力遠遠強於一般人,平心而論,這個男人也算不上容貌出眾,隻是五官的輪廓十分柔和,含著笑向他和墨翟看來的時候,一雙眸子不帶半分敵意,溫柔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可是,鄒忌卻還是本能地對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這樣一個人,即使他什麼都不做,隻是站在那裡,也還是給人無法抗拒的壓迫感,仿佛他隻是一抬手之間,便可以將天下玩弄於鼓掌。

舉手投足,便可翻覆天地。鄒忌絲毫不覺得自己給了這個人多麼誇張的評價。

“子申!”看見這個人,墨翟愈發加快了腳步,鄒忌隻得也快步跟上去。

鬼穀點點頭,“辛苦你了。”隨即又將目光轉向墨翟身後的人,垂下眼略一思量之後微笑道,“成侯鄒忌。”頓了一頓之後又道,“此來必是為了我的弟子。”

鄒忌揚起招牌微笑,“這位想必就是鬼穀先生,果然如人所言,智可通神。一句話便看透了鄒忌,隻是先生從未見過鄒忌,卻如何能一眼得知,我便是鄒忌?”

鬼穀笑道,“這倒十分好猜了。能和墨翟一同回到鬼穀的人,必定是為了令緗而來,能為令緗而來的人,無非是上將軍田忌,齊王本人,和消息靈通的成侯鄒忌。”

“成侯素以美貌聞名天下。”柔和的目光圍著鄒忌轉了一圈,清潤的笑容漸漸漾開,“此等的美男子站在麵前,我若再猜不到,豈不是愚蠢至極?”

鄒忌大笑,“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又問,“既然如此,可否讓我見見您的弟子?”

“這個麼……現在恐怕不行。”鬼穀帶著少許歉意道,“龐涓正在山上,他仕官於魏國,恐怕不大方便於成侯見麵。”

“龐涓怎麼又來了?”墨翟不解地插話,“他不是剛來過嗎?”

鬼穀輕歎了一口氣,“他這一來,恐怕又要站上半天。”他看向鄒忌,“要勞煩成侯等些時候了,實在失禮。”

鄒忌點點頭表示理解,“無妨,鄒忌願意等。”

鬼穀微笑,“若不介意的話,成侯可以隨在下到後山稍坐,煮茶打發時間。”墨翟忽然想起一事,便拉住鬼穀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遍。

鬼□□,“這個自然不成問題。”

鄒忌要離去的時候看見墨翟還站在原地,便問,“墨先生不一起來嗎?”

墨翟回答得乾脆利落,“我不善品茶,還是不去了。”隻是看著自己的目光,讓鄒忌莫名地覺得,自己似乎被施舍了什麼一樣。

他搖搖頭,跟著那個溫潤如水的男人向後山走去。

鄒忌已然習慣了獨處靜室,洗盞煮茶的氛圍,偶然坐在空山之中,看著爐上茶水慢慢燒沸,卻也覺得清透通%e8%84%b1,彆有一番意味。

“聽墨翟說,成侯畏懼舟楫,似乎十分嚴重?”鬼穀摩挲著一個小茶杯,輕聲開口詢問。

“原來墨先生沒有跟來,竟是為了這個原因?”鄒忌笑道,“先生真是有心,隻可惜鄒忌此病無藥可救,倒教先生白費了。”

鬼穀淡然道,“那成侯此病,想必是心病了。”

“哦?”鄒忌道,“先生為何能如此肯定?”

“因為天下無藥可醫的,隻有心病。”那雙清潤的眸子向他看來的時候,讓鄒忌頓時就產生了一種被完全看透的錯覺。

他怔了半晌,終於歎息,“先生說的不錯。”

鬼穀複揚起一個微笑,“其實成侯也並非是畏懼舟楫。”小爐上的水開始沸騰,鬼穀小心翼翼地墊了布巾將其取下,又緩緩地注入杯中,馥鬱的茶香彌漫開來。

他遞了一杯茶給鄒忌,接著說下去,“成侯所畏懼的,是流水。”言訖問鄒忌道,“我猜的可對嗎?”

鄒忌罕見地有些把持不住風度,“先生……如何知道鄒忌畏水?”

鬼穀的聲音依舊平緩,沒有絲毫波動,“走過後山小溪的時候,成侯總是無意識地在遠離有水的地方,成侯自己沒有發覺到嗎?”他輕輕啜了一口杯中茶水,“不過,成侯畏水,居然到了這個地步,倒有些讓我吃驚了呢。”

“先生實在是……”鄒忌苦笑,承認得卻十分大方,“沒錯,鄒忌畏水,乃是心病。先生可治得了心病嗎?”

“成侯的病,恐怕天下隻有一人能治。”

“什麼人?”

“成侯自己。”鬼穀看著鄒忌,眼神平靜。

“我自己?……”鄒忌稍稍閉上眼睛,冰冷而湍急的水流好像一條條無骨的蟲,鑽進他身體的每一處,無孔不入。

沒有聲音,沒有光亮,沒有意識。

隻有無邊無際的寒冷。

他惶惑地睜開眼睛,對上鬼穀關切的眼神。

他牽起一個稍有些枯澀的笑容,“先生……鄒忌的病,似乎真的無藥可救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後山一席談

“這樣……”鬼穀也不去深究,隻是說,“那便罷了。”他向鄒忌微笑,“說不準哪一天成侯自己想通了,這病,便好了。”

“借先生吉言。”鄒忌也還以溫和的笑容。

他用掌心摩挲著手中製作精巧的杯子,啜飲杯中茶水,隨即稍稍擰起眉頭,一雙漂亮的眼睛不自覺地掠向對麵的人。

“成侯心有所想嗎?”鬼穀敏銳地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鄒忌大大方方地放下杯子,笑道,“隻是沒有想到,先生竟然喜歡這樣香氣濃鬱的茶。”他打量著鬼穀,又搖搖頭,“鄒忌總覺得……先生應該會比較喜歡清茶。”

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人,柔和的眉眼,笑意淡而淺,卻不讓人有疏離之感,可不正是一杯渾然天成的清茶?

鬼穀想了想,“是嗎?……”他愛惜的目光一件件撫過桌上的茶具,“在下若無這樣芬芳的茶相伴,便總覺得人生無趣呢……”

鄒忌卻不期然地開口,“先生不是亦有墨先生相伴嗎?”

“成侯說得極是。”鬼穀自知,在這件事上他並沒有必要對鄒忌隱瞞,思及墨翟,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溫柔,“若說起來,遇到他,終究便可算得是我這一生之中最好的一件事。”

“真叫人羨慕呢……”鄒忌並非假意,語氣裡滿是憧憬,“若是鄒忌亦能有這樣一個知音人,那便好了……”

鬼穀回答,“世間事都各有所定,或許來日,成侯亦會有這樣一個人陪在身邊。”

“先生亦信命定嗎?”鄒忌問。

“起先卻是不信的。”

“哦?”鄒忌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由追問,“那後來呢?”

“後來?”鬼穀的表情中倒真有了幾分認命的意味,“後來,便不得不信了。”

鄒忌沒說話,卻若有所思。隔了好半天,才淡淡地歎息,“鄒忌待人,素無誠意,想必命中也不會有這樣的人了。”

鬼穀怔住,他突然想到,自己遇見墨翟時,便已隱居近百年。

墨翟看到的,是鬼穀,是不問世事的鬼穀,是那個清潤如水,飄渺如雲的人。而不是孫武,不是殺伐決斷的吳國上卿,不是弑殺兄長老師,滿手鮮血的罪人。

鬼穀從未想過要對墨翟隱瞞什麼,或許有時也會有意無意地將過去的事情講給他聽。可那終究如同水中望月,對墨翟而言,都隻不過是一些久遠的故事。

可是,若他看到了呢?若有朝一日,他真的看到了那個過去的自己,會作何感想?!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鬼穀不寒而栗,索性便不再想下去。

他低下頭,沒有看鄒忌,隻是淒涼一笑,更像是自言自語般地開口,“世間之事大抵如此,有一得,便有一失。”

鄒忌凝眸,好像在思考他話中深意,半晌也輕聲歎道,“若有機會,鄒忌寧願糊塗一些,卑微一些。”

說者無心,鬼穀卻驀然抬起頭,一雙溫潤的眼睛看向鄒忌,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漸漸染上表情深處。

“先生怎麼了?”鄒忌的感覺是出了名的敏銳,即使是如此細微的表情變化也能被他立即察覺到。

“沒什麼。”鬼穀的眼睛依然平靜,“隻是覺得,若我的另一個弟子也能像鄒忌先生一樣,說不定,他便會少受很多的苦。”

“另一個弟子?”鄒忌猜測著,“龐涓嗎?”

“正是。”鬼穀說,“若他也能如成侯一般,凡事不要太執著,他的路……會好走很多。”

鄒忌看了看天色,已然薄暮,“說起來,若龐涓已經離去的話……先生可否帶我見見令緗呢?”

鬼穀也想起鄒忌此來究竟所為何事,不由歉意地笑了笑,“倒是在下考慮不周了,還請成侯見諒。”

鄒忌擺擺手,“先生何出此言?鄒忌與先生相談甚歡,亦是此時才想起正事。”兩人隨即共同起身,向山前走去。

小屋裡已經亮起了暖黃色的燈光,一個修長的影子投落牆上。墨翟在一旁笑眯眯地拍著一個少年的腦袋,好像與他相談甚歡。

鬼穀做手勢示意鄒忌止步,低聲道,“成侯且稍待,龐涓應該立即便要下山了。”鄒忌搖搖頭,用口型告訴他無妨。

趁這個空當,鄒忌倒有了機會,細細地端詳起這位敵國的將軍來。

他和鬼穀所站的地方離龐涓不算太遠,隻是因為隱蔽,所以才未被察覺。微暗的天色裡對方姣好的眉目清晰可辨。美貌較之鄒忌本人也不遑多讓,隻是輪廓更為柔美精致,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下,若不經意,恐怕會將其錯認為女子。

龐涓有雙極漂亮的眼睛,眸光流轉之間便可勾魂攝魄。奇怪的是,這樣的一雙眼睛,看人時卻不帶半分的媚,隻有五分清冷,兩分孤傲,三分漠然。

鬼穀沒有說謊,不一會兒工夫,龐涓便帶著那個乖巧的少年一同下山去了。鄒忌也終於有機會,踏入了那間燃著溫暖光暈的小屋。

溫文的青年正執著一卷書,一行一行認真讀著,身遭發生的一切事情,都仿佛不覺。

這便是鄒忌看到的第一幅畫麵。

鬼穀早在鄒忌踏入房間的同時,便已經離去,還不忘輕手輕腳地替他們關上房門。

滿室燭火微搖。

鄒忌看著榻上讀書的人,依舊是沉靜如水的表情,不變的端方氣度,這樣的人,似乎本身就是在為“謙謙君子”這個詞,做最好的注解。

可是,依然有些什麼,已經悄悄改變了。

是什麼呢?鄒忌半眯起眼睛,努力試圖分辨。

是少了常常浮現在眼中的暖意?還是多了些蕭索的氣息繚繞在身周?

令緗沒有抬頭,依舊一行一行地細細看過那些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