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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鹿不明 九重門 4173 字 3個月前

上的蠟燭高高豎起。

我點了個圓臉孔長頭發的女生上來。她走上台階,抄起搶,掂了一掂。我鼓勵她:“扣一下扳機試試。放心,這把槍年數很久了,壞了,裡麵也沒有子彈。”她就扣了一下扳機,然後把槍放了回去。我問她感覺怎麼樣?她玩味了一會後說:“比想像中沉。扣下扳機的那刻,還蠻緊張的。”我點點頭,讓她下去了。

“你們這群懦夫!”我對仰望屋頂的男生罵了一句,“我沒想到你們也是如此的柔弱。為什麼要帶槍來嚇唬你們呢?因為許多年前,我曾想轟掉自己的手。不是自殺,我怕死,就光光是把手轟掉。你們知道,如果我殘了,國家就會出那麼一滴滴錢來撫恤我,錢不多,但加上爹媽的養老金,足夠我了卻殘生了。為什麼我會那麼沮喪,以至於想喪失勞動力呢?在座的有哪些是中文係的?”

一半的人舉起了小手。

“你們真傻,真的。”我恨鐵不成鋼,“我想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因為我選錯了專業。高考填誌願時,爹媽就對我說,兒啊,你這點智商,啥專業也學不好哇!怎麼辦呢?去技工學校學開挖掘機吧!隔壁老王家的兒子就是那兒畢業的,現在一個月賺四萬呢!可是我討厭勞動,從小到大能學得會的家務隻是涮碗和做蠔油卷心菜。怎麼辦呢?我把學校指南都翻爛了,才乍然想起:學中文總不難吧?我從小就說這個,從小用它記日記、寫信、在考試時傳暗號,這點我總學得會吧!所以我拍拍腦袋就把誌願表填好交上去了。

畢業以後,我找不到工作。同專業的同學,有的和我一樣常年待業在家,有的做了文秘,有的開煎餅攤,有的送快遞。那時我還是挺上進的,考了一堆證,之後進了一家金融谘詢公司。不過混得不好,壓力太大了,你們知道,金融街辦公樓有變形金剛那麼高,從辦公室落地窗廖望對麵的反光玻璃片和街上芸芸眾生時,我總想著要跳樓。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訂外賣和上廁所,真的。所以不到三年我就%e8%a3%b8辭了。

之後我就進了出版公司。壓力沒那麼大了,但圈子變小了。而且,假如你混不出頭,那還真挺無聊的,攤煎餅果子還比這有意思點。你們以為隻要把稿件投出去就能賺錢啦?寫一兩本書後就出去采采風,然後在一片喝彩聲中玩重磅回歸?你要這麼想,就真得去醫院裡看看。你瞧瞧現在當紅的作家,有多少是科班出生的?都是學物理的,學金融的,it變態男,還有開挖掘機的。那時我每天的工作麼,就是寫字和挨槍斃,老板都不知道公司裡有你這號人物,頂頭上司是個男人,可任何辦公室婊`子都不是他的對手。收入低,待遇差,默默無聞,我走在街上就像個剛出來混的扒手或者公共廁所看管員,所以沒有姑娘會鳥我。回到家沒有熱飯吃,沒人一起玩,連條狗也養不起。我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家裡能有個成天遊手好閒的朋友,給我燒晚飯、等我回家,該有多麼讚呐。如果是田螺姑娘就更好了。你需要她時,她就從水缸裡跳出來,像日本的機器人女傭那樣滿足一切需求,你煩了,她就跳回去,又變回一顆田螺。除了吃水什麼都不需要,不用花你一分錢。爽吧?

但這些都是不可能的。每天我對著臟兮兮的電腦屏幕,望著我那張欠扁的臉上欠扁的表情,就看見了自己的未來。你說一個人還不到三十歲,就能看見自己的未來,這人得多衰啊?我明白,我將一聲不吭獨自老去,有一天早晨因為夠不到桌上的豆漿突然心肌梗塞倒地不起,好心的鄰居們把我送進養老院,在養老院我也將是個古怪孤僻的小老頭,一天到晚窩在安樂椅上,就著米糊糊吃爛掉的香蕉和潮解餅乾,像隻晚年才被割掉蛋蛋所以心情很糟的%e8%84%b1毛老貓一樣,嘰嘰咕咕自言自語。

因此絕望之中我就把槍帶回家,想轟掉自己的手。那天我坐在沙發上,看著那槍,當然那槍不是這槍,我把它弄丟了。那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沒有老婆,沒有手,那麼漫漫長夜我該如何度過?最終我放棄了。我開始寫那個故事。在座的看過麼?”

百分之八十的人舉了手。

“當然,你們肯定看過。要不然你們來這兒乾什麼呢?講座開始前,我刷了會手機,這裡信號挺差的對吧?”

大夥兒笑笑。

“我知道,這回校慶,來了不少很厲害的校友。前麵我們同一屆的還一塊兒吃飯。我坐在他們旁邊,覺得自己寒酸死了。但你們想呀,我比他們出名對不對?管他們個個年薪上百萬,可誰知道他們咧?我就不一樣了。”我像柴犬一樣傲慢地撇過半個腦袋,向觀眾席拋去一個斜眼。他們就噓我了。

“人家提到我,都會說;對對對,我知道他!他就是寫那個《動物世界》還是《我的小鹿有犄角》的那個人,我忘了那書叫啥了,總之我看過,還挺那啥的。當然他們說不出那啥是哪啥。這書沒什麼稀奇的,最近走了的那位,他跟我臭味相投相見恨晚,所以讓人炒了一番,寫了點高深莫測的評論,這樣大家食指一動就轉了,而且越說越神棍,書就紅了。其實你再仔細看一遍,真沒什麼。我在寫這個東西的時候,可沒有展開想像的大翅膀,點燃靈感的小火花。不過是把曾經的摯友、家人和小寵物的所有美好的性格與行為加之在一個人身上罷了。所以,有人喜歡這個故事並不奇怪,因為這個朋友是那麼完美的一個人,他高大健康、任勞任怨、很少發火、還時常給人帶點驚喜。

生活太殘酷了,而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該是個公主,我們希望我們的生命裡始終有那麼個人,能無微不至地嗬護我們,讓我們感到自己是被愛著的,感到安全和快樂。我不過是把他們的願望寫出來而已。因為它不切實際,所以大家不屑於講出去,或是寧可把它深埋在心底,每晚臨睡前默默地將它溫習一遍、演繹一遍。這下,總算有個大齡傻子把它講了出來,大家舒了口氣,總算可以堂而皇之地交換這一不找邊際、要求過高的幻想了。

那些明麵上的評論讓我迷失了,我的書真的有那麼嗲麼?我的書真有那麼厲害麼?我也不知道啦。我去網上看了看,你知道,很多真理和最像真理的謊言隻能在那兒找得到。彆以為我們紙片界的人就不會上網查你們了。在網上,這本書終於被打回原形返璞歸真了。混過那個次元的人都知道,那些論壇和盜文網站會在每本小說前加個簡短的介紹。我看到的簡介大致有這些:現代妖怪的故事、田螺男、猥瑣男與一頭野生動物的家常、□□男大器晚成起家之路,不過這回有一頭鹿….我竟無法反駁,你知道麼?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看完簡介你就不必看書了。

時間差不多了,最後學校讓我給你們一些忠告。我就簡單說兩句,夢想這東西從一出來就該用高香供著,千萬彆去碰它!真的,因為它是夢想啊!萬萬碰不得!將來,你們當中百分之九十的人會發現,尋找夢想就像和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躲貓貓,知道嗎?不然到時候你舉著‘I’m hungry, feed me’的牌子去市政府大樓前示威時,根本不會有人睬你,因為你看上去像個身手不大好的扒手。再說,你們要實現了夢想,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作者有話要說:

☆、20

回到家,喬約已經吃完晚飯,離上班還有點時間,就蹲在電腦前看網頁。桌上放了一盆剛做好的小麵。等我%e8%84%b1了鞋,她就從廚房裡取了碗湯出來,順便抱怨了一下時間。我實在累慘了,就有口無心地唔了兩聲,然後一%e5%b1%81%e8%82%a1栽進椅墊,掀動腮幫子吃起飯來。

快吃完時,她突然對著屏幕咯咯傻笑起來。我問她看見什麼啦?她說;“哎,我跟你說,這個法國人老有趣的,這人好幾年專業扒手機的,他把那些手機裡的照片都導出來,放在網上。哈哈哈哈…..你快來看啊,這個網站叫啥?steal your memories,哈哈哈,快過來看呐。”

“隨便啦,”我打了個飽嗝,“你當心時間。”她抬起頭,衝廚房怒了怒嘴說:“碗都在洗水池裡泡著,彆忘了洗。”說完繼續喜滋滋地看電腦去了。我歎了口氣,就去廚房刷碗了。

等我把最後一隻碟子丟進晾水格,她突然驚呼一聲“你朋友!上麵有他的照片!”緊跟著又叫了一聲“我得去上班了,要遲到了!”

我拎起兩隻濕答答的手,目送她像隻被火點著了%e5%b1%81%e8%82%a1的貓一般竄了出去。

電腦還開著。$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把電腦挪過來,一張張看起來。裡麵的照片大多都瞧過,包括那幾張如午夜夢回猛然驚醒後徒然出現在頭頂上方的鬼魂般的照片。我慢慢拖動鼠標。最後幾張照片顯然沒來得及發過來。在那些照相裡,此人時而戴著墨鏡時而像吃壞了東西笑得詭異莫測時而又一本正經起來。紙牌上的東西是寫給我的,因為打頭都是“大石:”。

“吃三文魚,你最愛吃的那種,你吃不到,hohoho~”

“快看我後麵那個鳥窩頭老頭,他長得好像你”

“今天感覺特彆有精神,連頭發都精神得豎起來了,看到了沒有?”

“蓬皮杜我看不懂,給我解釋一下那都是什麼玩意兒”

………….

“我們在一起好麼?”

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十來分鐘,然後關掉電腦去睡覺了。之後乾了些什麼,我半點也記不起來了,大約就是按部就班地衝了浴,打開被子一覺睡到天亮。早上醒來時,腦袋還像顆地瓜一樣埋在被窩裡,眼睛像被揍了兩拳難以睜開,被褥內側黏糊糊的結了一大片水漬。我把腦袋從被窩裡伸出來,掉頭看了眼妻子。她似乎醒來很久了,若有所思地望著我。她探出一隻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問我:“你朋友呢?很久沒見著他了,結婚那天也沒來。他還好吧?”我翻了個聲,又躲回了被子裡,悶聲悶氣地說;“他走了。”

從那天開始,仿佛有人按下了身上的某個按鈕,潛匿在體中的某種疾病驟然爆發,我像吃了□□的倉鼠一般日複一日地重複一些毫無意義可循的行為。白天我茫然無緒地在我們從前一起漫步的街道、經常光顧的餐館、尋樂過的酒吧、每周必去的劇院、遊泳館和網球場前踟躕。我試圖在百貨大樓的香水櫃台上尋找某個身影,然而大樓翻修過了,原先的牌子一一撤櫃,櫃員換了一批又一批,曾經存在過的一切也都無處可尋。到了下班時間,我就去山下的公交車站,呆坐在候車室裡直到天黑。

晚上,我走在市中心。人們從白天森冷單調的鐵盒子裡蜂擁而出,鋪得滿街都是。天橋、電車、地鐵上到處都是緩緩流動的人群;酒吧,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