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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鹿不明 九重門 4209 字 3個月前

該怎麼去吃。

我因饑腸轆轆而四處覓食,並最終在食物前饑腸轆轆地死去。

喬悅回來後,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賣掉了這間屋子,搬進了城西鬨區裡的一間店麵房。從那時開始,在那裡,我不再打遊戲,不再在打開書時大聲朗讀,不再騎摩托去城郊野遊,不再研究食譜、不再在下班途中尋覓咖啡卷、不再囤積過多的蘋果、去百貨大樓時不再留意香水櫃台,凡是與鹿男一同做過的事,一切與他相關的事,我都不再去做。這樣,我好像真的逐漸忘卻了他。

鹿男離去兩個月後,鹿男的故事也草草了解了。在故事最後,鹿男變成了人,結識了喜歡的姑娘,並俘獲芳心。兩對愛人做了鄰居。周末時,他們會一起去做短途旅行,或在餐廳裡聚餐,抖摟彼此在家裡的糗事。女人們討論著時下流行的衣服、營養品、減肥餐、孩子在學校裡的成績,男人們則交流新出的電子產品、車貸、形勢正好的股票、保險和旅遊指南。我反複閱讀這個故事,直到連自己都確信它不過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美好謊言,花費了讀者的時間與口%e8%88%8c,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喵

☆、18

姓秦的打來電話時,我剛從雜貨店出來,身上穿著雨衣,裝了紅薑和白芝麻的購物袋提在手裡,腳下淌著兩汪水。那是一個很平常的周末中午,喬悅在廚房裡做肥牛飯,讓我出去買一袋白芝麻和幾片紅薑。他在那頭說;“這兩天有空麼?來一趟。大老板情況不大好,估計就這兩天了。”

回到家我訂了機票,第二天就趕了過去,那時他已行將就木,離嫋嫋西去不遠了。他的妻子和兒子含著眼淚正好從病房裡一前一後地出來。女人保養得很好,臉部顯然打過針,光潤得如一隻被什麼特殊拳法海扁過的嬰兒%e5%b1%81%e8%82%a1。即便來探望病人,還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三月天還穿著貂皮大衣。兒子中等身材,長相普通,兩眼因剛挨過訓而淚汪汪的,憋屈得有如混跡於牡蠣堆裡的一顆螺螄。

病房裡站了一堆男人,都是同僚。老板在,姓秦的在,我在,還有兩個老得像要隨時死去的男人。見到我,姓秦的嘴巴煽動了兩下,但忍住了。老板躺在床上,比兩個月前見麵時小了一大圈,頭發也掉光了,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從那張諾大的被褥起伏的床上找到他的小腦袋。屋裡下著窗簾,台燈的一簇微光在他突兀閃亮的頭皮上攏出一圈光環。他總在應該嚴肅或是悲傷的時刻無意識地製造出滑稽,簡直成了某種天賦。所以進門時,我對他笑了一下。

他讓我關上門,然後說:“在死之前,我會一直說話,你們不許打斷我,若誰敢說一個字,我就....我也不知道能拿你們怎麼辦。”說完他休息了一會,從被窩裡掏出一隻手,向姓秦的搖了一下。姓秦的從茶幾上取了杯碳酸果汁給他,他就對著吸管猛嘬了兩口,而後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開始說話了。

“我討厭我的工作,討厭你們,你們這些沒出息的玩意兒。除了呱呱亂叫啥都不會,連怎麼花錢都沒個數,因為你們口袋裡壓根就沒錢嘛。你們這群情商兩厘米,到死也不會說‘你好’、‘謝謝’、‘請’、‘再見’、‘抱歉’,隻一個勁兒嚷嚷‘少跟我囉嗦,滾蛋!’,你們不會對人微笑、從不懂得勸慰彆人,因為那些事兒太無聊太假了,你們挑挑%e8%85%bf,懶得去做.人家越懶得鳥你們,越瞧不起你們吧,你們特麼就叫得更歡‘我很出名但我很窮,你們這些王八蛋,老子才不稀罕你們紅口白%e8%88%8c的誇讚咧,我要錢,要同女人睡覺’。

早些年,我到處開除人,我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要開除他們,大約是他們惹我討厭了。他們身上的餿味讓我噁心。可是漸漸的,我接納了他們,因為後來我明白過來,你所厭惡的人,恰恰就是你的同類。

我知道這麼說未免有點殘酷,但事實就是這樣。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是什麼?出生和死亡。隻有那兩個時刻是光光屬於你的,可你從未參與其中。你瞧,你媽生你的時候,你還小得像隻紅皮耗子,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跟個拖著口水的休克病人差不多。然而偏偏就是這個時候,就像你死亡時一樣,是人們最愛你的時候。你的%e4%ba%b2人們,他們彆提有多高興了,儘管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高興個什麼勁兒。瞧,一團紅彤彤的扭曲詭異又可愛的小怪物就那麼憑空地冒出來了,像從蘇格蘭農場裡跑出來的胖羊羔,突然闖進他們的野餐會,半張嘴狂啃野餐布,另半張嘴嗷嗷大叫:瞧我多麼可愛多麼活潑,用不了多久,我就會長出一身肥膘,這樣你們就可以把我掛在大%e8%85%bf和手臂上烤著吃了,咩哈哈!

更悲催的是,在那樣一群人裡,你永遠都不可能是最後死去的那個。你的朋友,你的敵人,你欲求不滿的妻子和吸血鬼兒子,他們總歸還活著,就好像他們比你晚一步登天就是為了看著你死。等你翹了,這群影帝影後會穿起喪服去葬禮上大顯身手。他們在彼此的肩膀上哭爹喊娘,頭一遭一本正經地談論你這個人,你的習性,你的相貌,你乾過的每一筆事。然後葬禮結束了,他們回到家,%e8%84%b1掉喪服,就接著過他們的生活去了,就把你忘了。或許有那麼一天,他們在酒吧裡混日子的時候,因為無話可說,就談論起你的死亡。他們會說:‘多好的人呐,我真難過,真的,得知死訊的那一刻,我當場就哭成狗了。’然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更%e4%ba%b2密了,你還是死翹翹的。你的遺孀會向人們哭訴:‘我的神我的老母,他為甚要先走一步呢?!我寧可死的是我!這麼多年了,我的心都死了。’天知道你死了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她就和彆的男人搞上了,那個男人絕對比你高比你帥比你有錢。那些愚蠢的聽眾因此同情她,可憐她。多麼守婦道的女人呐!這麼好的女人可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哇!每個禮拜天,那群傻子就拿小餅乾小糕團來孝敬她,幫她遛狗、鏟貓屎。而你還是死得透透的!

我們生活的地方就像一個雜貨店,每樣東西一運進來就被分好了類,齊齊整整地碼進貨櫃,店裡唯一的店員,我們的上帝巨巨,成天啥也不乾,就光光把東西搬進來,丟出去,丟出去,又搬進來,這樣才能確保每分每秒每個空隙都擠得滿滿的,誰也休想多占。你死了,緊接著就有彆人填進來,一切就又圓滿了。我們這群人從一生下來就已經完了個蛋了。人都是冷靜事故的,他們熟於在置身事外的狀態下表現得樂善好施。而你們連這些都做不到,從拿起筆的那刻起,你們就成了徹頭徹尾的蠢驢。

每天我們口口聲聲、在網絡上發著食物和旅行照片一邊說:生活如此多嬌,我要擁抱生活。可傻子都知道,生活他媽的就是一坨屎。要我說,母%e4%ba%b2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們在產房一拍肚子,然後成千上萬圓滾滾的孩子就出來了。等這些孩子們長大了,變成了行走的狗屎,就會禁不住想:我了個大操,這他媽是個什麼鬼地方?媽媽你為啥要把我生出來!

我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像擁抱顆榴蓮那樣緊緊摟住它,牢牢盯著它,幻想裡頭油膩膩、甜津津的果肉,即便裡麵啥也沒有。可就算是這樣,你們還是活下來了,你們都殺不動自己。你們都是英雄。不像海明威他們,前一秒還信誓旦旦地勸慰彆人“一定得竭儘全力活下去,生命充滿了無限挑戰和夢幻大泡泡”,緊接著就把自己的腦袋給崩了。這下你們弄清楚了吧?英雄都是貪得無厭的無恥之徒,即便是根本不需要的東西他們也照搶不誤,一邊搶一邊還抱怨東抱怨西的。

所以,我死了以後,不要哭哭啼啼,不要交流我這人是什麼玩意兒、乾了哪些好事。我死了,討厭你們的人又少了一個,你們應該感到高興。明白?

好了,總算把這些話吐出來了,我感到輕鬆多了。不過,我還得說,我討厭我的工作,我討厭你們。現在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我要一個人安靜地去死。”

他說得太多,所以一說完他就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19

遵從死者的遺囑,葬禮上見不到半點黑色,大家把衣櫃裡最鮮豔的衣服全找出來穿上了。從遠處望去,像一堆生氣勃勃的充氣玩具。墓碑邊上鋪了幾張奶白長桌,放滿了各式口味的糕餅和□□般五彩斑斕的%e9%b8%a1尾酒,粉紅的氣球在枝頭迎風飄搖,無數個圓弧麵泛露出滿滿一地的藍色雛菊和斑斑點點的狐尾百合。

在最後的日子裡,死者煞費苦心地為葬禮列出一串長長的歌單。葬禮當天,人們在節律輕快的樂聲中搖擺著身體,一邊咀嚼食物一邊談論起死者的生平,他不計其數偷偷摸摸的行為時,臉上不禁地都泛出了笑容:過道上的櫃子裡每天都會出現一袋清潔工最愛吃的椒鹽薯片;公司裡所有的掛鐘都被調快了半個鐘頭,因而離實際下班時間還有半個鐘頭辦公樓就空了;每個節假日回來,員工總會莫名其妙地在抽屜裡找到許多糖果;有個女員工與逼她墮`胎的男人分手時,老板批的假條反麵寫著:弄死他,你行!….

下午兩點鐘,太陽最為強烈時,死者遺孀掀開了蓋在墓碑上的紅藍格子布,這時我們看見楔在上麵的墓誌銘:沒有哲人的智慧,卻有無可救藥的童心。

日落時,人們戀戀不舍地離開墓園,心中懷著同樣的情感與想法:此人不該被忘卻。很多年後,當我們談論起他的死亡,我們將不會努力地擠出幾滴虛情假意的淚水,挖苦心思地動用所有悲憫的詞眼來裝點他的逝去和葬禮。我們將由衷地感到快樂。

大老板死了之後,我借題發揮在家賦閒了一個禮拜。但躲在家裡並不能回避他的死去。電視報紙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死訊。大學裡也像沾了光似的開了追悼會。大約是某個禮拜三,從前的導師打來電話,他說;“他死得也挺巧,正好我們建校六十年,我們剛開始辦講座,蠻多從前的校友都來了,你也來一趟,談談你自己,順便談談他,畢竟你跟他熟。”我聽了就跳腳:“這都是什麼毛病?人家都死了,你們還當盛事搞慶祝。”他脾氣好,沒惱我,笑了笑說:“怎麼啦,現在出息了,脾氣也大起來了嘛。我也沒辦法,他們讓我找你。我也不願意啊,你的畢設爛得慘絕人寰,還硬讓我批那種分數。”我想了想,就屈服了。

我回了趟老家,把祖父床底藏的駁殼槍取出來,帶去了學校。講座剛開始,我把它從口袋裡掏出來,丟在講台上,讓學生上來試一試。本以為會有許多男生蠢蠢欲動,爭先恐後前來瞧瞧這稀罕貨。結果卻出乎意料,男生們吃吃艾艾不敢上前,有幾個坐在前排的乾脆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天花板,仿佛房頂上進了他媽。女學生倒一個個挺直了腰板,手臂如百歲老人生日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