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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鹿不明 九重門 4173 字 3個月前

凡塵。我說:“大爺,小的要吃葡萄!”它打了個哈欠,繼續維持這個姿勢,地動山搖而它巋然不動。其實我也是挺怕的,因為它看上去好像蹲在屎盆裡拉屎。

而且,這隻貓,它占有欲很強。從前經過寵物店,我都會悄悄進去擼兩把貓毛狗毛再走,現在,為了這條小命我再也不敢了。因為回到家它就會用怨恨的叫聲和表情質問我:你身上為什麼有彆人的氣味?說!你去哪兒了?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傍晚,我帶獅王出去兜了會風。獅王不大愛走路,喜歡坐在副駕駛位上吹風。我就把車窗搖到一半,到城郊開了一圈。一路上,獅王叼著一隻鹿男穿過的棉拖鞋,在蠟黃的餘暉下一陣陣打盹,軟而長的胡須漂得金黃,一綹一綹在風中瑟瑟地飛。

我邊開車邊自言自語;“獅王呀,你說,我給你鏟屎,給你買貓糧,你老人家怎麼就那麼偏愛鹿男呢?我知道,你們都是小動物,可我也是猴子變的呀!”它居然聽懂了。丟開拖鞋板,爬過來,用大腦門蹭我胳膊。我就把那隻手放下來,幫它捋毛。我有點餓了,就問它:“我們去日料館吃魚好不好?”獅王威嚴地咪嗚一聲,表示讚同。

七點鐘,我們在中環找了家日本餐館吃飯。進門時,店裡的夥計攔上來說:“抱歉,不能帶寵物進來。”獅王一聽,叼著拖鞋的嘴巴就不滿地撇了兩下。我覺得它好像也快成精了。我把獅王送到他眼前,說;“他眼睛壞了,怪可憐的,我得一直看著它。”那個男人憐惜地瞅了一瞅,悄聲說;“那你進去吧,老板在吧台上,彆給他看見。”

我%e8%83%b8懷肥貓,手提拖鞋板,鬼鬼祟祟閃進店裡,挑了個遠離吧台的靠窗座,坐了下來。在獅王的監督和幫助下,我仔細瀏覽了一遍菜單,甄選出三盤不同口味的秋刀魚、一大盤三文魚刺身、一碟天婦羅,就著大麥茶吃了起來。獅王遊擊隊長的乾活,不時從大衣裡伸出爪子,把秋刀魚一塊塊拖進去,然後開始咂巴嘴。其間我不止一次讓它放低聲音,但未果,它從衣領裡跳出來,狠狠撓了兩下我的頭,又飛快地躲回去了。一眨眼功夫,三盤秋刀魚葬身貓腹。我打開手機,回了兩條短信,等重新抓起筷子,食不厭足欲求不滿的獅王再次把魔爪伸向了我的刺身。我下意識地推開盤子,嘀咕了一句:“這麼多,還吃!”它猛地拔起大腦門,大毛臉在半開的衣領中呈現出一角閃閃發光的v形,大毛臉在半開的衣領中呈現出一角閃閃發光的v形,仿佛半夜裡打上它那多褶下巴的一束光。

我咬咬牙,叉起一片生魚片丟了進去。逗得鄰桌兩個姑娘咯咯直笑。其中一個走過來問;“你衣服裡藏了什麼呀?”我拉開拉鏈,讓獅王跑了出來。這家夥是個大色狼,見著姑娘,就把我忘了,義無反顧地撲上去在她%e8%83%b8口踩奶。那個姑娘被撓得喘不過氣來,一邊彆過頭問:“一個人帶著貓來吃飯麼?愛人不在?”我說我還單身呢。她哦了一聲,又說:“你一個人照顧貓?”我思考了一會,回答說:“反正鏟屎大將軍就是我。”她埋頭捋貓,不打算走了,獅王也忽視了桌上的魚。我乘機把生魚片一掃而光,緊跟著抹了抹嘴巴問:“咦,你是廣播台工作的麼?聲音很熟。”她字正腔圓地說道:“在一家廣播台上夜班。還做配音。你知道,公共安全、廣告之類的。”

她就是atm機女孩。

臨走前我們交換了聯係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15

鹿男第一眼見到喬悅時,露出了幾近驚怖的警惕。他幾乎是指著喬悅問我,這人是誰。他的反應使我感到不堪與尷尬。喬悅對他的無禮沒有在意,往我肩上捶了一下,笑著說:“喂,談朋友了都不幫你兄弟說?”

回到家,鹿男就直截了當地聲明:不準把她帶進來。聽罷我聳聳肩,表示無所謂:“既然你覺得不自在,我就去她家好啦,反正不是多大的事。”他一聲不吭,掉頭就往房裡走。等我追進去,他已經坐在月洞門裡,變回了一頭鹿。

無論如何,喬悅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出門約會時,她會穿我喜歡的石榴紅或是條紋連衫裙,光著%e8%85%bf,披一件風衣。在家裡她穿布庫和垮形襯衫。上半時她穿睡衣。我三十六歲,她三十,我們喜歡同樣的書、同樣的唱片、同樣的室外運動、思考不同的問題。我像一頭因冬眠而迅速消瘦的動物,春日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山洞,新鮮的血和肉的氣味喚醒了沉睡的胃袋。這時,外麵的天地被乍臨的春光填滿了,到處都是嫩黃的草葉,勾著幾條緩緩流動的清澈的水流。我被發麻的四肢支撐著,難掩幸喜之情,踉踉蹌蹌、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我陷入了熱戀。

對於我談戀愛的事,鹿男既沒反對,也不表示讚成。後來我發現,唯一使他耿耿於懷的,是我為了討好喬悅,老把獅王帶去她家串門。有時候乾脆把貓窩也帶去過夜。

獨自在家使他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棄逐之感包圍了。幾次之後,他便威脅說:再把獅王帶走,他就自戕。我問他你怎麼自戕?他的目光在茶幾上搜索良久,撿起一支煙就點上了。之後他開始發各種四十五度抽煙照,每次發都會艾特我。幸而他的呼吸道不怎麼管用,自戕大業很快付之東流。他把所有的吸煙照做成表情包,每天早上六點半發過來:昨天晚上怎麼又沒回來?是不是去她家啦?我要吃咖啡卷,快回家給我做!

我把喬悅寫進了鹿男的故事裡,隨之我的寫作再次陷入瓶頸。讀者對此異常不滿,抗議的郵件如雪片般塞滿了郵箱。他們寧可接受鹿男與大石的家常瑣事像流水賬那樣漫無止境地寫下去,也不願意有什麼新的人物來打破他們業已熟習的局麵。有幾封郵件裡還煞有其事地寫道:我已經嗅到了不詳的結局。他們建議我安排分手,甚至有人有板有眼地讓我把喬悅寫死。比方說,我們在馬路中央接%e5%90%bb時,一輛飛馳而來的卡車把喬悅碾死了,或者我在事故中受了重傷,鹿男不計前嫌來醫院照看我,兩人合好如初。那時我很喜歡喬悅,想娶她,因而完全不可能去寫那麼不吉利的事兒。喬悅看了之後覺得很有趣,她提議:既然大家那麼討厭我,那就把我寫成一個十足的混蛋好了。比如說,讓我同彆的男人睡覺,被你捉奸在床。

我最終沒有那麼寫。

在此同時,還有件事也困擾著我和鹿男。獅王被撿回家時,我們並不知曉它的歲數,獸醫說這貓大約八歲了。現在它十二歲,已經是隻老貓了。不知從何時起,它的反應越來越遲鈍,動作越來越笨重,每天花越來越多的時間打盹。它開始無意識地隨地大小便,讓我們這些鏟屎大將軍、鏟屎副將和鏟屎夫人頭痛不已。

有一天,我把它咬臟的小熊玩偶泡在臉盆裡清洗,它找不到玩偶,就急得滿屋子東跌西撞,鹿男抱起它,用它們的語言勸慰了好一會,它才安靜下來。玩偶洗乾淨後,掛在晾衣架上曬乾。我和鹿男到餐室吃飯去了。它從地上立起來,邁著標誌性的魔鬼步伐走上陽台,循著氣味一躍而起,去抓那隻玩偶。

遠遠的我們看見它在玻璃門後麵跳了兩下,跳的很高,%e8%85%bf腳伸得也很長,還開玩笑說:獅王好像返老還童了呢!跳到第三下時,它突然厲叫了一聲,然後像被一根無形的鞭子揮打了一下,整個頓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我們尖叫著從座位上跳起來,跑到陽台上去。它眼睛睜著,尾巴彎彎的拖在地上,四肢蜷在一塊兒,好像受了傷。

我們帶它去了寵物醫院。檢查過後,獸醫把我們叫到一邊,說:“%e8%85%bf腳沒什麼問題,就是身體裡有寄生蟲,但它已經很老了——”他沒再說下去,我們麵麵相覷,而後一齊搖了搖頭說;“不,我們不會這麼做的。”他猶豫了一會,很同情地說:“我知道你們不舍得,但它其實很痛苦的,你們要想仔細。”

我們抱起被判了死刑的獅王,走路回家。周日下午四點鐘,獸醫會給它打安樂針。

周六晚上,我們三個一塊兒躺在月洞門裡的氈毯上睡覺。整個晚上,獅王睡得很安穩,我們卻一直無法入眠。周日清晨,獅王早早地就醒了。我們給它準備早餐時,多放了兩條魚和一些貓糧。它隻吃光了魚。下午,鹿男給它穿上它最喜歡的鑲了白絨滾邊的“聖誕老人”裝,我們帶著它,帶著它的小熊玩具和鹿男的棉拖鞋到草坪上打發時間。

那天的天氣很好,秋天過了一半,高高的透藍的天空中飄了幾朵碎雲,金色的陽光鋪滿了整片草地,蒸出秋日裡最後一絲泛著苦澀的溫厚的青草味。它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努力地看著什麼。尾巴像奶貓那樣高高翹起,竭力表達著快樂。客廳裡放著它最愛聽的《蜻蜓》,通往草坪的玻璃門開著,這樣它能夠聽見。我們輪流撫摸它的肚子,按它的腳墊子,它不時地騰出一隻爪子,來撓我們。

四點鐘,獸醫到了,帶著一隻很小的黑□□藥箱。鹿男擦了擦眼睛,艱難地站起身,把他迎了進來。獸醫從醫藥箱裡取出一隻晶瑩剔透的針管,我不自覺地揪下了一把草,手繼續在土裡挖來挖去。鹿男從背後捏了捏我的手。針尖抵在獅王皮膚上的時候,它躲了一下。我們以為它害怕了,但它沒有躲得很遠,也沒有表現出惶恐,隻是把一隻爪子高高地舉在半空中,像個啦啦隊隊長那樣高亢地叫了一聲。我們分彆和它擊了掌,它收回爪子,安靜地趴回了地上。 ◥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針打完了,獸醫起身告辭。它把腦袋擱在鹿男推上,後肢放在我推上,過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們把它放回窩裡,埋葬在一顆香椿樹下。這時天一寸寸黑下去,草地上飄起了風,天也冷了下去。夜晚卻還很長。

作者有話要說:

☆、16

獅王死了,我們都不好受,足足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才從那水草般濕浸浸的陰影裡走出來。目前最讓我不安的是即將到來的婚禮。我和喬悅年紀都不小了,這方麵的心思也就淡了,沒想著要隆重操辦,隻是一個女人總歸要穿一回婚紗才好。在一切從簡的前提下,她又提出不少要求:場麵可以不隆重,但要彆出心裁,婚紗不必太貴,但一定要美美的,讓人過目不忘,祝詞必須得我來寫,不能太俗。

求婚來得很突然。

那晚我們在一家酒吧裡約會,樂隊在台上唱歌。歌唱到一半,她突然興衝衝地說:“這支歌真好,結婚的時候放這個就好了。”我愣了半天,哈地笑了:“那你也得嫁給我呀!”她想也沒想,%e8%84%b1口而出:“你什麼時候娶我?”我就從盤子裡撿了一隻洋蔥圈,跪下來向她求婚了。

她捂著臉尖叫了一聲,笑得說不出話來。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