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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鹿不明 九重門 4204 字 3個月前

回了轉椅上。我無力地把腦袋紮回桌麵,繼續裝死。

他沉默了一會,仿佛在思考什麼對側,隨後他訓練有素地過來,扛起我的屍體,把我拖進一口櫃子,關上了門。門鎖時,我有點後悔了,同時又覺得害怕,這家夥還真挺絕的。我開始猛拍櫃門,故作輕鬆地說:“我沒死,誰叫你不搭脈呢?喂,你快把我放出來。”

過了好一會,他才過來,在那頭悶聲悶氣地問;“你來要支煙麼?喝點茶怎麼樣?”我說:“謝謝你的美意,我隻想出來。”他對著門縫噴了口煙,很大度地說:“今天就放你半天假吧!”說完他就回去了。直到下班才把我放出去。

第二天,和大老板通視頻時,我的頭上長出了兩個包,像個et。姓秦的家夥坐在老板身邊。老板問我:“咦,你左邊的包是怎麼回事?”姓秦的問:“咦,你右邊的包是怎麼回事?”我朝著李三的方向指了一指,他們相視而笑,沒有半點同情的樣子。

從老板右手邊的窗戶,我看見城裡的霧霾已經散去,留出一塊淺灰的天空。我問:“你們這兒是快下雨了麼?”他倆一齊彆過頭,望了眼窗外說:“哪有,今天可是大晴天呢。”既然姓秦的也在,我就質問道:“你們把我調到這兒,是讓我難堪麼?”說著我又指了指李三。姓秦的笑而不答,老板絞起十指,臉貼近屏幕道:“不,當然不是。你在想什麼呢。我是以為給點兒壓力,你就能做得好一些。不過,你都習慣了,不是麼?”接下來他們告訴我:由於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大老板打算退居二線,姓秦的家夥將擔任榮譽老板,當然,因為他很忙,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偶爾出來擺擺樣子,還有通過這台電腦監督我的工作。

隨後,老板關掉了聲音,轉而在對話框中寫道:接下來兩個月,公司會進行大換血,大規模裁員和調職在所難免。我想了一會,寫道:管我什麼事呢?姓秦的代他寫道:你得做好準備,看著身邊的人一一離開或是升職,我們知道,按你的怪脾氣,難免會長籲短歎,想太多,這樣會影響你的工作。“儘量少寫一點你的人生感悟,”他們說,“讀者不喜歡看這個,你怎麼想,他們也不在乎呀。”

晚上,李三打電話過來,讓我去他家一趟。我問他有什麼事?他說,你來了就知道了。我瞥了眼廚房裡的鹿男,問:“我可以不來麼?”“你說呢?”

我於是痛吃了兩碗飯,又帶了把防身用的水果刀,打車去了城郊彆墅區。李三的房子很大,院落通暢,屋裡擺了許多木製家具,天剛下過雨,散發出一股返潮味。他在吧台上喝酒,一路目送我進來,待我跳上吧台,便推來一杯酒,命令道:“喝!”酒是好酒,我也愛喝,但我不敢。他看出了這層顧慮,把酒杯取回去,抿了一口,又重新擺在我麵前:“沒事,喝吧。”我仍舊沒動。他哧地笑一聲:“%e5%b1%81大點事,難不成還要和你同歸於儘?”我這才舉起酒杯,喝了起來。

大約有一刻鐘,我們麵對麵默默喝酒,不作任何交談。我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掛著黑袖章,就小心翼翼地問他,家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他說他哥去世了。李三有個大他五歲的哥哥,兩人關係密切,仿佛隻有在兄長麵前,他才會流露出鮮少的人性。我想安慰他的,因為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來此地的理由,但他臉上的神情很冷漠,仿佛死去的不過是路邊臭水溝裡的一隻耗子。

我問他:你不難過麼?他聳了聳肩,反問道:“有的選麼?”對於我們習以為常卻始終不願觸及的生離死彆,李三很有一套自己的邏輯。他認為,這個世上,我們的周遭,每天都有人出生,同樣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從一定意義上講,永遠不會有空缺的位置。從此說來,人同牆上的掛鐘沒有太大區彆,他們的出世,他們身上日益凸顯的衰老的痕跡,以及他們的死亡,每時每刻,每分每秒,無不在告知時光的流逝。唯一改變的隻是時間。他跳%e8%84%b1於正常範圍之外的思考使他始終遊離於人群之外,而我們自始至終也無法進入他的生活。我不知道這個怪圈,這個將他與我們隔離開來的牆是如何產生的,而他安之若素的態度顯然不會為他的餘生來來絲毫釋然。

“可他是你兄長!”我用一種憐憫的口%e5%90%bb爭辯道。他對著我喝下杯中剩酒,摸了一把黑袖章。“我又能改變什麼呢?你能用悲傷的程度來計量愛嗎?你不能。”他說,“你不能把所有東西都去量化。眼下我的家人們都戴著這塊黑布,我們用黑的衣服、黑袖章和掛在牆上的嚇死人的照片來提醒自己,有什麼人死去了,而這個人在我們血緣枝脈中占去了一席之地。這塊黑布,它迫使我們一遍遍回想他缺乏可陳的一生和平淡無奇的相貌,可是有一天,當我們摘下它時,所有的記憶和悲傷都會化為過眼煙雲。在這段時間裡,每個同事、每個與我擦肩而過的人,都會儘可能地表現得出友善,因為我的家人死了,他們可憐我,他們像可憐一條斷了%e8%85%bf的流浪狗一樣可憐我。而一旦等我摘下這塊黑布,他們就恢複了冷漠和怨恨的權力,又可以對我橫架指摘了。我知道,若我表現得漠不關心,或是顯露出絲毫歡樂,那些人就會像你一樣,來質疑我的人性。但事實上,你們根本不認識他,也不在乎他死了還是沒死,你們隻是用他的死亡來驗證和顯擺自己的善心罷了。這些我都不在乎,但你必須明白,我的兄弟,他不是一塊黑布!”說到後來,他有點激動了,我忙打了個手勢,表示歉意:“你想多了,我沒這個意思,我以為你讓我來是為了這個....”

他給我倒了杯酒,沒再講下去。我們又喝了一輪酒,同吸了半根雪茄。十一點種,他又開了瓶新酒,我推%e8%84%b1說時間太晚了,得先回去了。他沒答應,也沒拒絕,而是問我:“那個鹿男,是真的存在的,對麼?”

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是的,他在等我回家。”

他靠回椅背,叼著半根雪茄,靜靜地看過來。我感到有點不自在,低下頭點了支煙。這時,他朝屋裡看了一圈,歎了口氣:“這屋子有點太大了是不是?”

“你可以搬到小點的地方去嘛。”

他笑了一聲:“但實際不會有什麼改變。”

“實際不會有什麼改變。”

他突然傾過身子,壓低聲說:“既然時間晚了,你跟他說一聲,我這裡還是有客房的。”

我拒絕了。他空乏地張了張嘴,沒再堅持。我問他你想說什麼麼?他說;“沒有,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被扣駕照了麼?”

“可以坐計程車。”

我苦笑著說;“那你還得回來,何必花這冤枉錢呢。”

“我就是想出去一會,”他說,“不大想呆在這兒。”

他送我到門口,我們在台階上道彆。我掏出鑰匙時,他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半張臉含在黑暗中,半張臉在燈下白得發光,像過了期的牛%e4%b9%b3。半夜沒什麼客人,司機也不急著催,隻拉下車窗,手從裡麵掛下來,撚了支煙。

我把門開出條縫,沒有馬上進去的意思,他就湊下`身說:“你聞到姓秦的味道了麼?”我向計程車怒了怒嘴:“他們抽一樣的煙。”他遲疑了一下,沒說話。

我扭頭對他說:“那我進去了。”

他說好,依然沒動,看著我進去。門快要合上時,他突然說:“大石,其實我沒那麼討厭你。”然後他走了。

第二天他沒來上班。接下去兩天,陸續有人來搬東西。東西被裝進幾隻紙板箱裡,由門口的郵運車運下山去。我給樓上的老板打了通電話,問他李三去哪兒了。他說:“他搬去總部了。起初是不願意的,後來也不知怎的,突然說要去了,態度還挺堅決。深更半夜給大老板打的電話,也難怪你不知道....”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掛下電話,一個勁地開始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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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3

短短一個禮拜的時間,李三走了,“愛寫什麼寫什麼”區解散了,大老板離職了。他們的猝然離去在我意料之外,卻在承受限度之中。儘管有什麼東西縈繞在我心頭久久不去,但我不曾胡思亂想,也沒有惴惴不安。就像李三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不會給什麼人特意留出空白。我的寫作工作出奇地順暢起來,很快寫完了半本書,公司將這十萬字作為上冊出版了。接下來就是簽售,應酬,采訪,與日俱增的自我滿足感,和蜂擁著進入生活的陌生人很快填補了這塊空白,消泯了我對李三的歉疚和若有似無的思念。

我們搬入了一間三百平米的公寓,整間屋子的設計均出自鹿男之蹄,泛著股濃濃的原始氣息。從後門出去,是一座小庭院,飽餐之後,獅王就團成一隻碩大多毛的排球,在草坪中央深沉地思考它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的問題。我和鹿男的臥室隻隔了一扇霍比特人的月洞門,六年過去了,他依舊不習慣睡床,從月洞門進去,有兩株用塑料和麻繩編成的樟樹,因嫌味道重,還特意噴了花果香水。

現在,除了鹿男的故事,我還有其他東西要寫,所以,一周中,我有三天可以呆在家裡,其餘兩天去公司報個道,下午就可以回家了。白天鹿男要出去工作,我在家裡花大量時間陪伴獅王,同時為鹿男研製晚餐。每天我花兩個鐘頭精心烹煮晚餐,但百分之八十的結果都是重新叫外賣。書房的書櫥裡放了一堆《烘烤寶典》、《你也可以烤麵包》、《沈媽靚湯》、《每日果蔬》、《早餐不重樣》,我悉心學習,不時做點摘記,但效果並不理想。紙杯蛋糕進爐時還有模有樣的,出來以後卻成了八隻硬邦邦的烤龍蛋。魚內臟永遠都挖不乾淨,奶油色的濃湯裡總飄著股苦膽的味道。飯不是太硬就是太濕,因而做出來的炒飯與炒粥和炒爆米花無異。

由於獅王的眼睛不好使,我在它麵前大膽展示了高空翻鍋的表演。當然結果差強人意,那堆五顏六色、指甲片大小的彩椒從平底鍋上嘩地蹦起來,在灶台和%e8%84%b1排油煙機之間徒勞地掙紮了一會,就星散四地了。儘管屋裡就我一個人,我還是心虛地環顧了一遍四周,然後把散落在灶台、流理台和地磚上的食物撿起來,丟回鍋裡進行高溫殺菌。說起廚房裡的油煙機,不得不說,那家夥費了我一萬多的鈔票卻一點用場也沒有,菜剛下鍋,屋裡頓時就濃煙滾滾。更糟糕的是,每當我打開廚房的窗戶,把頭探出去時,路過的鄰居都以為我緊接著要喊救命。

晚餐即將竣工時,鹿男摁了門鈴。我騰雲駕霧地前去迎接,獅王像裝了雷達似的一溜煙躥到他褲腳邊,用他們之間的語言向他告狀。我真是恨死它了。不過,鹿男倒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