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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鹿不明 九重門 4241 字 3個月前

幾次,他甚至以教訓的口%e5%90%bb說:“你最近在寫什麼?彆把工作上的情緒帶到飯桌上來!”

有那麼一天,在遭到訓斥之後,我氣衝衝地撩下飯碗,對他吼道:“對,就你厲害。總有一天,你會當上ceo,迎娶高富帥,登上鹿生巔峰的,再見!”

說完我像挨了巴掌的小姑娘,一陣風地跑進臥室,甩門不乾了。他跟到門口,不停地敲門。我如壽終正寢了一般,平躺在床上不作一聲。七點鐘,我推開房門,看見他還守在門口,見我出來了,就用鼻子拱拱我的%e8%85%bf。我又把門甩上了。他大約被碰了一頭,嗚嗚尖叫了兩聲,鹿角喀喀地往牆上撞。

第二天,我步履蹣跚地從裡邊出來,發現他站在門邊,麵容很憔悴。我問他:“你沒睡麼?”他說:“不是....我聽見你出來了。”之後我們又自顧自穿衣洗漱,一前一後出了門,在電車上也悶聲不吭。他要下電車時,我乾脆把頭扭向窗外。他站起來,突然俯下`身,在耳旁輕輕地說:“你知道,我就對你好。”我抬起頭時,他已經出去了——他%e8%85%bf長,跑得快。

作者有話要說:

☆、10

下麵回到我的工作上來。

第一,我沒有被辭退,第二,我搬離了“愛寫什麼寫什麼”區。

送彆我之後,大老板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們老板,讓他盯緊我。回到公司頭一天,老板就把我叫上樓去,同我進行了一番促膝長談。

下樓之後,兩個實習生就闖進我的小格子,把東西全搬走了。李三辦公室的門大開著,與此同時,他正呆若木%e9%b8%a1地縮在牆角,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桌子被挪到一邊,而空出來的地方擺了一張新的桌子,上麵放了新配置的水果電腦、咖啡機、筆筒、煙盒、煙灰缸、文件夾、我常用於塗抹太陽%e7%a9%b4的風精油和兩罐百憂解。

搬離工作在前所未有的效率下很快完成了。我一手抱著靠枕,一手拎著抱枕,走進辦公室。李三守著他麵積銳減的小小領地,正吸著煙。我怯怯地朝那兒看了一眼,他像羽化登仙的道長,在一片雲霧繚繞之中眯著眼與我對視。打我進門那刻起到我坐下,整個過程在我看來,都不是以自身完成的。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兩把匕首直接把我射進了座椅。

我誠惶誠恐地衝他笑了一下,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他轉過轉椅,直接躺在了上麵。整整一個下午,他什麼也沒做,就這麼絞著雙臂,肆無忌憚地端詳我,仿佛能從我身上掘出什麼改變命運的靈感。起先的兩個鐘頭裡,我還能寫出點東西,到了後來,我一個字也敲不出來了。我像毒氣室裡的死囚一般,汗毛倒豎,兩股顫顫,左手惴惴不安地拖動鼠標,右手放在領口上,孜孜不倦地解紐扣扣紐扣,扣紐扣再解鈕扣。

五點半,漫長的施刑結束了。我急不可耐的摁掉屏幕。在兩盞炙熱的日光燈下,黑掉的屏幕上反出了我的尊容:一張被汗水浸透的《彷徨》。這時,李三驀地冷笑了一聲,徒然從座位上跳起來,抓著公文包奪門而出。

從此之後,我便如烏雲罩頂惶惶不可終日。我每天都給老板發一封郵件,懇求他能讓我搬回去。他婉言拒絕了,因為大老板說,讓他和李三一塊兒盯著我。我依舊堅持不懈每天發一封郵件,乞求他讓我%e8%84%b1離苦海。起初他還能在百忙中費電心思,變換一下回信中的語言:“儘量去適應好嗎?”“你也要理解我們的苦楚啊”“電腦還用得習慣麼?不然幫你把係統重裝一下”。接下來他失去了耐心,直接把上一封郵件的內容粘到下一封。再後來,就成了係統回複“請自行處理,謝謝。”最後,他無情地把我屏蔽了。憤恨之下,我打開新文檔,咬牙切齒地寫道:你是契丹人,你們都是契丹人....

既然求人未果,那麼就與魔鬼和諧共處好了。

接下來的幾個禮拜,我像對待祖師爺爺一樣千方百計討好他。咖啡煮兩人份,吸煙時總多拿一支分給他,一同出入辦公室時,我都搶在前頭為他開門,他一%e8%84%b1下外套,我就雙手捧著送進櫥櫃。對於我做的種種,友善也好,諂媚也罷,他一概不領情。我為他毫無保留地傾儘一切:我遺失在娘胎裡的臉皮和自尊,我從來與“快樂”兩字不沾邊的英容笑貌,我那很容易就跟大地%e4%ba%b2上的瘦骨嶙峋的膝蓋,以及苦練多年卻拙劣依舊的花言巧語。——對待這所有的一切,他隻是漫不經心地掏兩下耳朵,然後取出他尊貴的小手指,朝指尖悠悠的吹一口氣。他輕慢無比的態度無非是想告訴我:你在我眼裡,不過是一坨屎。

然而,身為一個善於變通的人,我從他優雅的挖耳屎動作上再次找到了突破口。每次乾與屎有關的事,我都會對他盛情相邀:“我要擤鼻涕了,你也一起麼?諾,紙巾在此。”“我要掏耳朵了,你要一起麼?這東西好使。”“我要去蹲坑了,你去不去?我們可以像高中女生一樣撅著%e5%b1%81%e8%82%a1聊天。”

不過,在此,我忽略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李三患有間歇性狂暴症。因此,在享完一時的口%e8%88%8c之快後,我很快遭到了報應。比如說,他會把滾燙的茶水潑在我的鍵盤上,或是毫不猶豫地抄起兩層文件夾,痛擊我的腦袋。但因為有錯在先,我也不好說什麼,大家都曉得他的脾氣,所以他偶(經)爾(常)發潑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兒。我隻能淚水漣漣地繼續乾活去了。

除此之外,李三正在寫一本有暴力傾向的書。原來的書名頗有自我檢討的意味,叫《殺死公敵》,我搬進來之後,書名改作了《殺死大石》,書中凡是叫大石的人都會死於非命。李三是個小氣的家夥,每每離開辦公室,無論時間再短,都會先把文檔鎖好,生怕有人偷走他的勞動成果。而現在,當著我的麵,他會故意開一份文檔在屏幕上,然後一臉蔑笑地走出辦公室。他知道我會過去一探究竟。我一次次告誡自己,絕對不能上他的圈套,但在好奇心的強大驅使下,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竄到電腦前,如鍘刀下自暴自棄的冥想神龜一般,伸長了脖子,津津有味地探索他陰暗的小世界。

為了方便我兩眼掃完,文檔上隻一兩千來字,熱情澎湃地敘述了殺死“大石”的整個過程,由於發自內心,這些文字張揚恣肆,念出來擲地有聲,實乃暴力美學之大幸。隨著我們之間的戰火越燃越旺,這一兩千字很快拓展到一萬字,並且有走火入魔的趨勢。

首先必須聲明的是,從一定程度上講,作家可以說是弱勢群體,我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嘴巴也很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遠離人群的地方默默碼字。所以一旦碰上什麼痛恨至極的人,我們隻能在筆下殺死他們。這樣,問題就來了:長此以往,人很容易陷入瘋魔狀態,會以為那個人真的死了。因此,當有一天在商場或是車站裡碰見此人,我們很容易就嚇得聲色俱變了。

李三並沒有這種困擾,因為一抬頭就能看見我。我像守護天使那樣一直呆在他身邊,安安分分勤勤懇懇工作。早上我衝一大壺咖啡,吸半包煙,吃一顆百憂解。午餐後,我再衝一壺咖啡,吸兩支煙,下午三點,吃一頓炸%e9%b8%a1柳,有時是兩個甜甜圈,繼而再吸三支煙,下班前吞一顆救心丸,活得好好的。≡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出於以牙還牙的心態,我在鹿男的故事裡讓李三給一輛“宅急便”卡車軋死了,不過考慮到此事有駁現實和整篇小說的基調,另外,很難說會有一些變態的讀者會喜歡上這個人物,善良的我最後把它刪去了。(^_^)

七月末,我和大老板通了視頻。透過浩瀚無垠的電腦屏幕,我見到了久彆的大老板和他身後神明般的柴犬像。他像老學究一樣戴著那副圓片眼鏡,襯衫領子一直扣到下巴底下,辦公桌上空空如也,隻放了一盒酸奶。他正襟危坐,一邊嚴肅地挖酸奶一邊向我問好。他問我寫了多少,我回答說,不到四萬字吧。他驚異地道:“才這麼點?你是小日子過得□□逸了吧!”我瞄了眼殺氣騰騰的李三,苦笑著說:“恰好相反。”我準備一肚子苦水想向他傾訴,他卻就此打住了,以一種鼓舞人心鬥誌昂然的口%e5%90%bb說:“總之!好好乾!我們爭取九月份把文章發出去。”

我說我做不到。他沉%e5%90%9f片刻,繼而又鬥誌滿滿地道;“彆急!小學弟!到了那時,能寫完一半就好!”我不由地發問:“老板,你在吃什麼?”他舉起杯子給我看:“酸奶,放了燕麥和葡萄乾,有興趣也去吃吃看,反正我一有壓力就吃上一盒”他轉動轉椅,側向一邊,讓出點空間來給我看,那兒放了一箱酸奶,奶黃的紙板箱外側密布葡萄乾花紋,同牆上的那條柴犬一樣,簡直是精神汙染。

人有許多種活法,但我始終沒搞懂,他為什麼要選擇這麼活。或許,我裡人生巔峰太過遙遠,無法想像那兒富足安逸的生活。在那難以企及的山尖之上,萬人敬仰的成功者們,或許是一手牽著柴犬,一手舉著葡萄乾麵包,過得有滋有味的。

九月十三日,鹿男的故事在一本暢銷雜誌上首刊了一萬字。老板在視頻裡向我發來祝賀。那時,他腦袋後方的那隻柴犬不知為什麼穿上了一件彩虹色條紋衫,而他整個人也越來越像那條小黃狗了,歪著腦袋,圓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微笑半含。聽完祝詞後,我第一時間就崩潰地把屏幕給關了。時至今日,我依然無法記住我的大老板,我的恩人的名字,因為一提起他,我腦袋裡先蹦出來的卻是.....它。

辦公室門口出現了一輛蛋糕推車。差點忘了,九月十三日是李三的生日,老板煞費苦心地為他慶生來了。但即便如此,李三卻始終高興不起來。因為老板總記不住他有糖脂不耐症,每回都送奶油蛋糕和奶糖,根本就是想把他的生命結束在生日當天。

蛋糕被我們風卷殘雲地瓜分了。李三如局外人一般坐在角落裡,左一支右一支地吸煙,左一杯右一杯喝悶酒,寂寞如北極角落裡的一場雪崩,默默無聞地發生,暗自慘烈一番,最終又在無人窺探的情況下偃旗息鼓而去。

鹿男的故事反響異常的好。即便除卻光怪陸離的構設之外,人物與文字都毫無傑出的地方,但正是對著這樣的故事,人們產生了類似於臨淵羨魚的心態。他們心甘情願地相信,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的確存在著這樣的物種、這樣的事,人與鹿相依為命。而他們除了通過報道獲知此事的進展外,卻無法%e4%ba%b2身體會此中的樂趣與憂傷。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是以日記的形式敘述這個故事的,並且這個故事尚處於不斷更新的狀態。也就是說,人們雖一心盼望人與鹿能夠永遠相扶相持地生活下去,卻左右不了事態的發展——或許有那麼一天,他們會分道揚鑣,甚至其中一方會死去。

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意識到,鹿男的形象可以套到他們任何一個家人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