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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鹿不明 九重門 4220 字 3個月前

,接下去道:“我們之所以不適合乾這行,恰恰是因為我們是最合適的人。文學!人們在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總會想到高深莫測的字眼,靈魂,神,純潔什麼的。可他們會以同樣的態度對待我們嗎?不。他們問你:你是乾什麼的?你說:我是個作家。他們就如同見到‘逼格’本尊一樣,一臉憧憬地望著你,連連說道:哇,你可真了不起!我小時候也想乾這個呢。但他們滿腦袋想的卻是:窮鬼,神經病,宅男。

這就是文學,這就是我們和一切被人稱之為高尚的東西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因為高尚的東西往往也最低賤,需要被吐一口唾沫、按一隻腳印。可當你真那麼做的時候,他們又生怕你玷汙了它。這就好比讓一個女人同時繁衍子嗣和保持童貞。你瞧,老天其實很公平,他把原先的金字塔反了個個兒,真正在行的人在底下受人調遣,而那些不得要領的人——無論他們在這方麵有多麼才思匱乏,甚至一無所知,卻能隨心所欲地挖掘或是扼殺。這樣,極致的強大和極致的弱小就被平衡掉了,這樣,才能使儘可能多的人在此分一盞羹,這樣我們賴以謀生的圈子才能在彼此的爭奪與排擠中生生不息。”

淩晨一點。我的%e5%b1%81%e8%82%a1已經坐不住了,它正在呼喚賓館裡硬邦邦的床墊。“你說完了麼?”我問,“我隻想知道,你寫不寫下去?”

他斬釘截鐵地答道:“不寫。”

此言一出,我所剩無幾的耐心極速射入零。我招呼酒保給他上一罐成長快樂,旋即站起身說:“秦先生,快看窗外!你家始皇正在窗外飄著呢!”

說完我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

☆、8

8.

周五去見大老板時,我沒有了任何壓力。壓力如霧霾留在肩上的細小塵埃,在走出酒吧後,我捏起蘭花指,輕而易舉地把它們彈開了。眼下我離撤職已經很近了,那麼近,以至於我已產生與恐慌截然相反的情緒——我有那麼點盼望著被撤職。你知道,將死之人是沒有理由去忌憚死亡的,唯有那些活得好好的人才會吃這吃那還怕得要死。

大老板比想象中要年輕得多,也和善得多。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幾乎要對他產生好感了。即便他從小在國外長著,連中文也說不利索,從這方麵來說,做一個出版公司老板根本不夠格。可我依舊難以克製地對他產生了好感。

姓秦的家夥認為沒必要浪費時間去記憶萍水相逢的人名,同理,對一個以後恐怕再也見不著的人產生好感是不必要的。就好像,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曾對取款機裡的女聲產生好感,於是我頻繁出入取款機隔間,到頭來卻尋不到任何途徑去認識她。

起先,我想把文書丟在他麵前,讓他自己看。可我沒那麼做。而他對厚厚的報告漠不關心。我從公文包裡掏出檔案袋,畢恭畢敬地放在辦公桌上。他隻搭了一眼,一副老式圓片眼鏡捏在手裡,不打算戴上,也不打算去看。他的腦袋後方掛了一大張裱著相框的彩打柴犬畫,兩者一前一後,神情出奇一致。

“你叫大石吧?”他說。

我說是的。

他微笑著看我,一手折起眼鏡丟在桌上:“還沒睡醒麼?現在的小年輕都怎麼了,一個個眼睛下麵都像掛了兩隻塑料袋似的。”

我下意識地挺直腰板,眼睛勉力張開。他又說:“彆緊張,你大學畢業就來我們公司啦?”

我說不是,我在一家谘詢公司先乾了三年。

他很感興趣似的問道:“那這是為什麼呢?”

我老老實實告訴他:因為我喜歡吃卷心菜。每周必須吃兩次自己做的蠔油卷心菜。進了公司後,每周上六天班,每晚還得加班,這樣我就沒法自己做卷心菜吃了。所以我辭職了。

我做好了被鄙視和唾棄的準備,然而b城人的脾氣跟這裡的霧霾一樣隱秘莫測。這使我很泄氣。就好像2012年12月31日那天,所有人盯著牆上的掛鐘,做好了一起毀滅的準備,所有的網絡平台被與之相關的感慨、玩笑、嗟歎和猜測鬨得擁擠不堪。最終,在當晚的最後一秒,有人沒熬住,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已是陽光明媚的2013年,有人眼巴巴看著太陽升起來,卻什麼也沒發生。接下去相當久的日子裡,網絡平台上變成了瑪雅人鞭屍的刑場,因為我們沒有被毀滅,我們一如既往地活了下去。萬惡的瑪雅人,他們的智力是如此蓬勃,生活是如此無聊,以至於到了拿千百年後的同類開涮,精心策劃了一場波及甚遠的徹夜狂歡。更可氣的是,儘管他們死了,他們的靈魂卻隨著2013年的第一輪紅日冉冉升起,一邊飄一邊笑著對我們說:玩夠了吧?那就起床吧,又該上班又該上學了,昨晚沒洗完的碟子和衣服還得洗,卡裡刷光的錢還得去掙,昨晚的饕餮大餐已經化作了你的膘,什麼,你辭職了?笨死你算了。什麼?昨晚你沒戴套?那麼新婚快樂.....

抱歉我又想多了。下麵讓我們再次回到大老板身上。他用指尖抹了兩下鏡框,沒有絲毫鄙夷和驚訝,他那鵝卵石般不規則的麵龐上顯露出了與那個人的血統一樣純淨的興趣,以及近似於臭味相同的讚賞。他問我:“你是那所學校畢業的呀?”我說是什麼學校。他拍了把桌子說;“我在那兒交流過咧!這麼說來我還是你師兄呢!”

我報之以微笑。心想你是我師叔還差不多。

他又問:“你是幾月份出生的?”

我說我是兩月份出生的。接下來的事兒你也能想像,他舉起另外一隻手掌,拍了下桌子說:“哎呀我也是兩月份生的!”

這時,我心裡產生了兩個想法:第一,他或許練過降龍十八掌。第二,這場對話已勢不可擋地駛入了極其詭異的方向。

“你的東西麼,其實我看過,我還滿喜歡的。”他很快恢複平靜,以一種冷冰冰的口%e5%90%bb說,“我知道,風評不大好,李三也吃了點苦頭。我呢,嘴巴太笨,沒發表什麼評論,隻在網上幫你說了兩句話,不過也沒起什麼效力。”

回去之後,我從李三那兒套出了此君的id,又去論壇上翻了一遍記錄。這位名叫“我是契丹人”的熱心網友隻發了一條留言:總之我就覺得挺好的,你們不懂!——我還能說什麼呢?我們公司,這座碩大無朋的金字塔,從頂端到底部已經長在了一塊兒。

為了使我們之間的交流能夠正常點兒,我向前推了推檔案袋:“我花了一個晚上整出來的,你不看看麼?我現在就可以向你彙報。”

他說:“不急,擱這兒吧,我一會在看。”緊接著又問:“最近有寫什麼麼?”

我說正在寫一個動物的故事。他興致勃勃地詢問:“有隨身帶來麼?給我瞧瞧。”

被召見之前,我在對街的咖啡館裡續寫了兩段鹿男的故事,寫完後,我把紙揉作一團,塞進口袋。所以我把三個紙團從口袋裡掏出來,一隻隻丟給他。他把它們一一展開,不分次序,抓到一張算一張地看了。

我不想得到任何反饋,因為我對這個故事尚還有一絲期待,若他對此不滿意,我便沒什麼好說的,相反,從他嘴裡吐出來的任何褒義詞都有可能把它扼殺在搖籃裡。這份念想沒有維持很久,他從茫茫字海中拔起他的大腦門,摟著那三張廁紙一樣皺巴巴的玩意兒,連說了三個字。

好、好、好。

我麵無表情地望著他,在某個細微深處我聽見我那紙團大小的心臟咵喳一聲破碎了,這個故事在還未寫成前就已經被槍斃了,因為正常人是不會喜歡的。

他問我怎麼不高興?我回答說:我是太高興了,所以忘記了表情和語言。他隨即拍了拍%e8%83%b8脯,信誓旦旦地道:“你放一萬個心,我會幫你投雜誌社的,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他送我到公司門口。在門口,我鼓起勇氣問他:“你怎麼就當上了大老板?”他認真地尋思了一會,說:“我這麼給你說吧,五十年前有個青年在公司本部的地盤上畫了個圈,這個青年,是我爹。”說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進去了。我目送他離開,自動門唰地關上,把囂張的塵霧擋在了外頭。之後我給李三發了封郵件:那個人不打算寫下去了,我沒有向老板彙報工作。▓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作者有話要說:

☆、9

下飛機後,我直接打車回家。車上李三打來電話,叫我先去公司彙報工作。我推掉了。“我累了,”我說,“反正也沒什麼好說的,明天來也一樣。”他在那頭愣了一愣,然後一個字也沒說,把電話掛下了。

進門時鹿男抱了我。我在門外撳鈴,沒人上來開門。我實在不想到包裡找鑰匙,便喪心病狂地連撳了三分鐘,還是沒人。搞什麼鬼!我沮喪地歎了口氣,從公文包底下挖出一片薄薄的鑰匙開了門。門剛開出一條縫,鹿男鬼使神差地就從門縫裡撲出來,牢牢抱住了我。

下午一點鐘,他還是人的模樣。我還來不及問,就看見沙發上蜷了隻貓,白得像團糯米糍,兩眼碧藍。他像樹袋熊一樣掛在我身上,還沒打算鬆手。我就把下巴垂在他肩上問: “不是黃貓麼?”

“幫它洗了個澡,才發現是白貓....”

“可以放開了麼?我快被掐死了。”

他放下手,臉突然地紅了。我說:“咦?你怎麼還沒變回去呢?”

“從前天開始,我的時差就倒了,晚上七點到早上七點變回去。這樣也挺好,方便多了不是麼。”他一手提起行李箱,一手撫著我的背,得意洋洋地說:“所以我找了份工作!”

“這有什麼好的!”我的臉一下子就像沙皮狗一樣掛了下來,“以後下班回家,沒兩個鐘你就變鹿了!”

他這才意識到這點,不安地搓著手說;“那我....想辦法變回來好麼?”又指了指沙發“你先進去好麼?”

茶幾上已經放好了滾燙的茶水,和一堆吃食(他的零用錢不是花光了麼?)。我坐在沙發上,捧起茶杯,徑自委屈著,從今往後,再也沒人給我做早飯、陪我打遊戲了。一大早我們會在家門口匆匆彆過,各奔東西,幸運點兒的話,我們可以在電車上一起吃街邊的油膩的早餐,然後到了某一站,其中一個先跳下電車,兩人各奔東西。晚上下班回家,我們在一張桌上沒滋沒味地吃外賣,交談工作上的事。到了七點鐘,他就變回一頭鹿,開始漫長的消化過程,我隻好像從前那樣進行單人活動。長此以往,我們的生活跟那些結婚多年、感情淡薄的中年夫妻還有什麼區彆呢?

獅王連滾帶爬,一路翻到我膝蓋上,上半身立起來,舉起爪子在我身上踩奶。我摸著它的白毛,強打起精神,儘量使自己看上去滿懷好奇。“你在哪兒上班?”

他臉上立馬就像糊了盤炸金花一樣燦爛地笑了起來,小跑著到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