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在禁軍也沒根基,又有爵位在身,那些人也不敢輕易怠慢你。”
章玉碗也覺得這主意不錯,李聞鵲立場超然,是孤臣,也是長安城內人人想要拉攏的對象,劉複在他身邊,做了事情也容易被皇帝看見,最重要的是——
“你在李聞鵲身邊的話,許多事情可以提前得知風聲,說不定以後還能救你一命。”
劉複吃了一驚,感覺公主的說法太誇張了。
陸惟似乎看出他的想法。
“殿下沒有誆你,南朝既然吞並燕國,就說明他們早有逐鹿之心,等到他們騰出手,必然會把目標對準北朝,你跟著李聞鵲,消息不至於閉塞,到時候是去是留,自己總有個決斷,就算到了萬不得已,也能提前保全家人。”
劉複隻感覺渾身冷颼颼的,明明置身臨水坊,但那種玩樂的心情已經沒有了。
“我明白了,明日我就去拜見李聞鵲,看看他怎麼說。”
章玉碗又對他道:“禁軍內部山頭林立,有從前大將軍馮醒的殘餘勢力,後來代領禁軍的章梵也有一批支持他的,還有以侯公度為首的平民子弟,李聞鵲一個人短期內也很難完全壓製他們,你既然身份超然,平日裡也不要貿然站隊的好。”
劉複是知道好歹的,他感激道:“多謝殿下指點。”
他心裡也很明白,從邊城這一路走來,要是沒有公主和陸惟,他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千八百遍。
聊完正事,雨落來報,桑葉在門外候見。
章玉碗道:“請他進來吧。”
桑葉入內,拱手。
“娘子方才說想聽蝴蝶琴,我已將琴調好,不知何時移步?”
章玉碗道:“時辰不早了,我有些困倦,若不能全神貫注,對彈奏者亦是輕浮,不如改日再來。”
桑葉默默無言,似幽還怨看了她一眼,便垂下頭去。
“難得遇到知音,若娘子不棄,可另挑時日地點,我帶琴赴約。”
劉複奇道:“你方才不是說蝴蝶琴不能輕易移動嗎?”
桑葉認真道:“提前將琴搬過去,提前調音,應該是可以的,隻是費些工夫而已。”
陸惟悠悠道:“蝴蝶琴彈奏不難,章娘子若想聽,我也可以學。”
桑葉:“琴亦有靈,若倉促學習,又無名師帶領,恐怕很難悟到精髓。”
陸惟:“我天賦異稟,精於樂器。”
桑葉麵色微慍,也不知道是惱陸惟抬杠,還是惱他不尊重樂理。
劉複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很辛苦,身體趴在桌上抖動,快要把桌案給震散了。
他可沒忘記陸惟這家夥雖則貌若神仙,卻是記仇得很。
還是長公主看不下去,直接收拾了局麵。
“天色不早,我們先回去,我認得你們東家,還是下回再與桑葉先生相約吧。”
她既開口,桑葉麵露微微遺憾。
“那我就靜待娘子佳音。”
三人出了門,劉複落在最後,正好遇到有意無意過來晃蕩的嚴鶴。
“我還沒來得及向殿下道彆呢!”
聽說公主已經上了馬車,嚴鶴哎呀一聲,暗恨自己慢了。
劉複說起方才桑葉的表現,又好奇道:“那桑葉殷勤得很,你是不是將殿下`身份透露出去了?”
嚴鶴白他一眼:“開門做生意,怎會砸自己場子,這點道理我還不懂?更何況殿下`身份特殊,我是活膩了還是怎麼的?殿下氣度高華,比容貌更甚,那桑葉又不是瞎的,彆說他了,方才殿下還戴著冪離的時候,我不也是一眼就覺得傾心?”
劉複嗬嗬:“你一刻鐘內就能傾心數十次!”
嚴鶴沒好氣:“說明我待人赤誠!那桑葉清高得很,從前有貴人請他上門,他都不去,又有些身手在,他若想悄無聲息一走了之,我也奈何不了他,偏生他琴藝確實高明,願不願意過來彈奏,全憑他心情的。”
馬車內,陸惟跟著上了公主的座駕,又吩咐車夫。
“讓劉侯坐我的馬車回去。”
章玉碗笑%e5%90%9f%e5%90%9f看著,也沒阻攔。
陸惟:“這長安城內繁花似錦,殿下可莫要迷花了眼。”
章玉碗故作詫異:“陸郎也是繁花之一嗎?”
馬車轆轆而行,天色昏暗,車簾沒有特意下垂遮掩,兩旁紫薇花紛紛好奇探入,像要窺探究竟。
陸惟順手折下沉甸甸的花枝,遞過去。
“臣是贈予繁花之人。”
章玉碗掂著鮮活的花枝,玩味道:“惜花如惜人,陸郎這是要我憐惜你嗎?”
明月當空,光暈照見了公主的麵容,也照亮了她甜甜的笑。
陸惟心裡那一點點僅存的鬱氣,也在這樣的笑容裡煙消雲散,哪裡還有半點殘留。
不知從何時起,這女人的一顰一笑,就如影隨形,再也揮之不去。
“我隻願,在狂風暴雨之後,依舊有這花枝,讓我贈予殿下,歲歲年年,一如此景。”
陸惟最終還是沒有進長公主府。
因為陸無事在半道上攔住他,說是陸二娘帶著柳三娘回去時,正好撞見陸敏,陸敏得知她們去了臨水坊,大發雷霆,要家法伺候,陸二娘無奈之下搬出陸惟,何氏趕忙派人過來請他,想讓陸惟回去幫忙說說情,讓陸敏不要懲罰陸二娘。
若是陸家其他人來,陸惟必然理也不理,但何氏開口,他還是會給個麵子。
不管何氏內心怎麼想,她處處尊重陸惟,給足了麵子,陸惟哪怕不領陸家任何人的情,也還是認了何氏的善緣。
更重要的是,陸二娘今夜也的確遇見了陸惟,她為了避免父親挨罵,可能把兄長的名頭扯出來,也可能會涉及公主。
章玉碗對此笑道:“陸夫人是個聰明人。”
陸惟歎了口氣:“我是真不想去。”
一去肯定要跟陸敏爭吵,他幾乎已經能想象到那場麵了。
章玉碗:“若不是不方便,我還真想親眼看看,也好為你撐撐腰。”
陸惟:“殿下說這話時,將幸災樂禍的笑收一收,會更讓人信服一些。”
章玉碗:“這怎麼能叫幸災樂禍,隻是關心罷了。”
她趨上前,輕輕在對方薄唇上一碰。
“這總可以了吧?”
公主的唇色在月光下有種淡淡光澤,陸惟忽然很想將紫薇花的花瓣揉碎了花汁碾在上麵,讓這唇色更加鮮豔。
這樣美好的夜,原不該被其它事情打擾。
但也隻是想想而已,他略帶遺憾下了馬車,換了馬,帶著陸無事前往陸府。
馬蹄小跑出幾步,陸惟心有所感,驀然回首。
公主正好微微探出車窗,朝他望來,見他回頭,便淺淺一笑,映著月光下的紫薇花,讓陸惟忽然想起一句話來。
春山如笑淡天香。
陸惟心想,這是他無數個今夜這般的春夏之交裡,所見過最美好的情景,即便許久之後,他身處屍山血海之中,九死一生,危難重重,也總會回想起來。
誠然,這女人很妖,表裡不一,欲擒故縱,這樣深諳人心的把戲玩得比他還得心應手,可在上邽城,方良原本射向他的那三箭齊發,卻也是她擋下的。方良以為沒有射中陸惟,其實早已射中了,那箭射穿了他長久以來的防備,令他一身盔甲之下的柔軟裂開縫隙,又不小心泄露給了那女人。
從此,雲山萬重,寸心千裡。
章玉碗的笑容一直持續到回府,洗漱上床準備歇息,嘴角仍舊翹著,讓守家的風至很是驚奇。
“臨水坊這樣好玩嗎,殿下是喜歡那桑葉先生,還是喜歡其他熱鬨?”
“桑葉很好,紫薇更佳。”公主笑道。
雨落快人快語:“殿下回來時,從馬車上帶了一枝紫薇花呢,還有,陸郎君半道才下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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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玉碗失笑:“此事言之尚早。”
雨落不解:“為何?”
在她看來,公主與陸惟曆經生死,也算共過患難,兩人之間曖昧連綿,的確有那麼點兒意思,隻差臨門一腳,走明麵了。
章玉碗沒有回答。
因為她從陸惟今夜的話裡,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在家國安危影響個人性命乃至天下命運麵前,他們之間的牽絆是如此微弱,甚至於一場變故就足以被斬斷。
她閉上眼,腦海浮現的是自己方才在馬車內被陸惟擁入懷中,熟悉氣息縈繞周身,甚至能隔著衣裳聽見對方的心跳。
若有可能……
若有可能的話,她也想成為能夠決斷命運的人,儘情選擇喜歡的人,選擇自己的去向,不必再隱忍委屈。
不止是自己的命運,還有千千萬萬,像她一樣的人的命運。
願我朝天下,再不必有十年前的章玉碗,也再不必有無數個身不由己的章玉碗。
……
安生的日子果然不到幾日,皇帝那邊就有消息傳來。
章年原本已經在被流放的路上,皇帝派人快馬加鞭追上他,一番審訊之後,章年表示自己不清楚博陽公主口中的“十五”究竟是指什麼,當初岑庭之所以在博陽公主麵前很有臉麵,是因為他不僅容貌上佳,巧言善辯,很會討公主歡心,還因為他是負責聯絡岑少監與公主名下當鋪生意的中間人。
“章年說,他隻負責當鋪打理,要說掌握消息更多,涉足更深的,那必定是岑庭,但現在岑留和岑庭已死,死無對證,找不到人。”
過來傳話的是禁軍的侯公度,他也是奉命負責審訊章年的人。
“陛下的意思是,請殿下與臣一道偵辦此案,殿下隻管監督下令,需要跑腿的事兒由臣來就好。”
章玉碗:“要說查案,當數大理寺卿陸惟最為擅長,為何不找他?”
侯公度:“陸廷尉似乎另有要事,臣也不好多問。”
章玉碗想了想:“你確定章年說的是實話嗎,會不會還有所隱瞞?”
侯公度搖頭:“應該不會,隱瞞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好處了,他若能招出些有用的東西,反倒說不定能減輕刑罰。不過章年倒是讓我們去問問宋今,他說岑留父子參與盜賣宮中珍寶的事情,宋今極有可能是知曉的,也許能從他那裡問出些什麼。”
章玉碗知道皇帝為何讓侯公度來找自己了。
宋今現在被囚禁在冷宮,既然與宮闈有關,侯公度進進出出未免不便,多一個長公主,許多事情就要好辦很多。
但是兩人都沒想到,當他們來到關著宋今的宮室時,看見的竟會是這樣一幅景象。
第102章
章玉碗還記得自己初次見到宋今,對方舉止得體,進退有度,雖恭謙卻不卑微,連鬢發眉毛都修剪得整整齊齊,談吐也令人如沐春風,一看就是個能得天子信任的近臣。
這才多久而已?
眼前頭發花白,形容枯槁,眼看一隻腳踩進棺材的老朽,居然是宋今?
權勢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