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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381 字 6個月前

曆經數朝數代的修葺,絕非上邽城能比,要是裡麵的人鐵了心不開門,就憑裡麵的補給,除非何忡壓不住局麵,否則守個十天半月都綽綽有餘。

到時候他挾天子在手,李聞鵲投鼠忌器,又能如何?

局勢一下子就變得非常複雜。

誰也不知道一覺醒來,長安城會不會忽然就變了天。

楊園還在絞儘腦汁猜誰會是放何忡入城的內鬼,就聽見陸惟道:“鍋子要冷了,先吃東西吧。”

你這還有心思吃東西?楊園張了張嘴,又默默合上。

不吃東西又能如何,難不成他們餓死了還能影響天下大勢?

無論是誰,此時也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他們既然無法衝到長安城去掃蕩一切阻礙,也不可能讓一切恢複原樣,那就隻有吃飽飯,旁觀局勢發展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楊園悶悶想道,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羊肉,不忘蘸料再送入口中,狠狠咀嚼,像在咬某人的肉。

至於他這一腔悶氣要發向誰,連楊園自己也不清楚。

發向方良?方良已經死了。

至於其他人,似乎也不是始作俑者。

要罵何忡,人家也聽不見。

楊園鬱悶道:“京城如今三足鼎立,趙群玉、嚴觀海、宋今,任何一方都有權有勢,他們不可能引狼入室,當那個內鬼把何忡接進去,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會不會是禁軍裡麵的某個將領乾的,也許是何忡給他許諾了什麼潑天富貴,讓他鬼迷心竅,寧可鋌而走險?要我說,宋今以鬼神之說而得幸,嚴觀海以外戚而得高位,這些人本來就是走了捷徑,若其他人見而起念爭相效仿,也不奇怪!”

“你漏了一種可能。”

陸惟的聲音讓他不由抬頭望去,便見這位豐神俊麗的大理寺少卿露出一絲極為古怪的笑容,如暗夜幽魅,惑人心神。

“若是天子授意,讓何忡入城的呢?”

“這怎麼可能?!”楊園失聲道。

何忡造反,本來就世俗難容,至好的結局也是像方良那樣,自戕而死。

至今他們誰也不知道何忡造反的倚仗是什麼,以他那樣一個細密周全的性格,怎麼就願意跟方良一塊冒險,在方良死後,依舊不管不顧衝向長安?

除非何忡一早就知道,長安城的大門一定會為他敞開。

是誰在長安,給了何忡這樣一層保證,能讓何忡相信對方?

陸惟的話在楊園腦子裡揮之不去,一旦接受了這種可能性,他的猜測就會鬼使神差,變得越來越荒誕魔幻。

若長安變天……

若陸惟的猜測是真的……

那皇帝圖什麼?

借刀殺人?隔山打牛?

“那李聞鵲呢?他不會有事吧?”

楊園想起他來,李聞鵲現在可能還什麼都不知道,隻是一心想要忠君勤王。

陸惟道:“如果是我說的那種可能性,李聞鵲反倒是最安全的,赤膽忠心者日月可鑒,君王也隻會更加信重他。但如果何忡真的跟長安城內某支禁軍勾結才裡應外合的話,對方到時候肯定用天子威脅,讓他進退兩難,反倒說不好了。”

看來他已將所有可能性都鋪陳出來,想得清清楚楚了。

公主道:“現在我們什麼也做不了,隻能靜待長安那邊傳來的消息,我已讓素和繼續去打聽了,那邊一有風聲,就會過來稟報的。”

楊園口乾舌燥,禁不住仰頭喝了好幾杯酒!

他還想繼續細問下去,陸惟卻不肯多說了,轉頭與公主低聲說話。

兩人腦袋幾乎挨在一塊,耳鬢廝磨,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在麵對驚濤駭浪依舊能鎮定自若的二人,此刻似乎也與尋常那些小兒女沒有區彆。

換了其它時候,楊園可能會調侃一下,但現在他卻沒有心情。

“劉侯,你就不說點什麼,你全家可都在京城!”

楊園見劉複一直不吭聲,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他。

誰知後者不經撞,直接就往後麵倒!

楊園嚇一跳,忙把他扶住。

“怎麼幾杯濁酒也能醉成這樣!”

“我沒醉!”劉複忽然睜大眼,“誰說我醉了!”

“你沒醉?那你告訴我這是多少?”

楊園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動,劉複粗暴將之拽下來,差點沒把楊園的手指拽斷,痛得他慘叫出聲。

“我沒醉,我就是難受……”

“你鬆手,鬆手!”

“裴大他們就這麼死了,我怎麼都沒想到,我被關一陣出來,他們就沒了……”劉複嗚嗚哭了起來,“要不是我自大疏忽,他們就不會死了!”

這件事壓在他心頭很久,最近劉複看上去也跟沒事人一樣,仿佛已經從被關暗牢的陰霾裡走出來,可要真走出來,他也不會一言不發埋頭喝悶酒了。

“是我害了他們,人死而複生,我想回去給他們家屬送錢,我想給他們在寺廟裡立牌供燈,可我就算做再多,也彌補不了了!對不住,對不住!”

楊園的手指被對方緊緊攥住,怎麼都抽不出來,他也快哭了。

“你鬆手,我再陪你一塊哭,我又不是裴大,你摟著我哭有什麼用啊!”

劉複哭得更大聲了:“我倒是想摟著殿下哭,可我也不敢啊!”

楊園:……

公主和陸惟都沒有勸的意思。

像劉複這種情況,最好自然是讓他痛痛快快發泄出來,否則塊壘鬱結,遲早都要出事。

陸惟很清楚,當一個人悲傷到了麻木的境地,彆說哭,心頭隻會悶悶的發麻,看何人何事都灰暗絕望,即便行走亦如墮深淵。

劉複能哭出來,反倒是好事。

“素和是殿下臣屬?”

公主正伸手去撈湯鍋裡的豆腐,冷不防陸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音量雖然不高,卻因離得近,酥|麻震顫,毫無防備,差點就讓她放走了豆腐。

滾燙湯汁濺起落在公主手上,她嘶的一聲,忙縮回手。

下一刻,包著冰塊的帕子已經貼上她的手背。

“彆動。”陸惟道。

由於降溫及時,公主沒感覺到燙傷的疼痛,反倒是被冰塊凍得皮膚發疼。

“好了好了!”她忙道。

“要多放一會兒,才不會留痕。”陸惟沒挪開。

“陸郎君似乎經驗豐富。”公主瞅他。

“好了,回頭還是得上點藥。”陸惟這才道,將冰塊拿開。“我被生父厭棄,僥幸撿回一命,之後就在鄉下生活,那些仆人名義上照顧我,實際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著我不小心意外身亡,好去向主人報喜。當時後廚經常尋不到人,我便隻好自己生火燒飯,因為年紀小,鍋鏟拿不大動,經常會砸傷燙傷,也有一回被灶台下的火星苗子濺到——”

他挽起袖子,公主這才看見他胳膊靠近手肘處有塊疤痕,由於歲月久遠顏色沉澱,與周圍的肌膚區彆明顯。

“當時天氣熱,也沒有什麼冰塊冰雪給我敷,我小時候性子要強,咬牙忍著不去敷藥,傷口差點就好不了了。”

他輕描淡寫,但公主知道,情況肯定不是他說的那麼簡單。

隻怕當時就算陸惟不要強,也很難找到大夫,隻能咬牙忍過去。

“你恨過的吧。”公主輕聲道。

“恨過。”陸惟也沒隱瞞,麵色淡淡,“我天天在磨刀,心想就算背上弑父的名頭,也要跑回長安,堵在那人下朝的路上,一刀子過去,一了百了。但就在那一年,洪澇之後天太熱,發生了很嚴重的瘟疫,我在的那個村子,十有八九都死了,平日跟我一塊玩耍,願意搭理我的夥伴,因為家裡大人死絕了,剩下他一個,又染上瘟疫,被人送到村子外頭,我知道他肯定餓壞了,偷偷帶了吃的去找他,結果發現他正在啃咬死去親人的屍體。”

驚世駭俗的恐怖場麵,被他以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描述出來。

那等修羅地獄般的慘狀,公主能想象,卻不願去想。

“他恐怕已經意識不到那是他的親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是,都已經到了絕路,他病得神誌不清,一心就想活下去,哪裡還分得清自己吃的是什麼。我去的時候,那親人一條胳膊都被他撕咬下一半了……”

說到這裡,陸惟微微蹙眉。

故事本身沒有什麼,說也說了,隻是眼下他們還在吃飯。

不過也吃得差不多了。

那頭劉複抱著楊園嗚嗚大哭,也哭不動了,楊園終於能把手指抽回來,隻是衣服都被對方當成抹布,皺成一團,跟醃菜似的。

楊園也掙紮累了,懶得掙紮,隨手拿了根筷子,把碗拖過來,一邊敲一邊唱,一副狂放不羈的名士作派。

“人生自來苦,譬如朝與露。何必懷憂思,不若飲杜康……”

他現編現唱,自娛自樂,渾然不管公主和陸惟在唱,自己的嗓音會不會荼毒旁人耳朵,兀自進入忘我境界。

連醉得不行,趴在桌上昏睡過去的劉複,也禁不住皺起眉頭。

公主神智還清醒,自然聽不下去,她直接捂住耳朵,又忍不住指揮陸惟。

“快把他敲暈,要麼把他扶到外頭去醒醒酒!”

陸惟難得看見她如此幼稚模樣,不由笑出聲。

他覺得自己也有些醺醺然了,看廊下燈影晃動模糊,再看公主,視線裡竟連對方臉頰也染上一層光暈,仿佛圓月。

皎潔無瑕,勝若明珠。

他在袖子裡摸了摸,又掏了掏,沒找到預料中想找的東西,不由露出疑惑神色。

“你在找這個嗎?”

公主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個油紙包,從裡麵揪出一顆雕梅,順手送入口中。

陸惟略略一呆,麵若鎮定:“我似乎沒說要送給殿下。”

公主:“不是送我,你要給誰?你也不愛吃這個。”

陸惟:“我路過看見了,順手買的,他們家隻有雕梅了。”

公主狡黠一笑:“這上邽城隻有兩家賣雕梅的,一間就是上回常去的,他們家的梅子蜜煎都被亂軍打砸了,隻有城西的另外一間才有,城西那鋪子離這裡很遠,若非特意尋訪過去,又繞了遠路,如何能買到這雕梅?”

陸惟眨眨眼:“我預知今日赴宴,特意買來解膩的。”

公主笑%e5%90%9f%e5%90%9f:“陸惟你是不是永遠能眼睛不眨說出無數借口?”

陸惟:“殿下謬矣,我方才就眨眼了。”

公主懶得與他廢話,又從油紙包裡拿出一顆雕梅咬一口,臉上分明寫著“你繼續編,我在聽”。

陸惟:……

第72章

南朝吞並燕國,與何忡攻入長安的消息,暫時還未傳遍天下,但不管天下人遲早作何反應,他們在秦州的日子還是要照樣過。

就秦州人而言,燕國被並入南朝的消息,可能還不如楊園頒布新舉官來得震撼。

許多人奔走相告,半信半疑,又喜憂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