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省力,公主索性將上半身幾乎倚靠在病榻上。
陸惟張了張嘴,還是發不出聲音。
公主這才後知後覺,起身倒了一盞水。
陸惟無法動彈,她便將水盞慢慢傾斜,喂到他嘴邊。
然後——
力道角度沒掌握好,水大部分流到陸惟下巴和衣領裡了。
陸惟、公主:……
公主自己沒忍住,先噗嗤一下笑出聲。
陸惟覺得自己的心就跟這盞水一樣,哇涼哇涼的。
公主:“我一邊胳膊使不上勁,隻能這樣啦!”
水溢出來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水很冰,一入喉,陸惟就感覺心肝脾肺腎哪哪都不舒服。
但好歹,喉嚨舒服了一點,起碼能發出點兒氣音了。
他勉強道:“你在我昏睡時,是不是說過,你願意,上賊船了?”
公主眨了眨眼:“有嗎,會不會是你做夢夢見的?”
這妖女!
陸惟瞪住她,氣息加重。
公主還笑嘻嘻逗他:“你彆生氣呀,有話好好說,到底是我真說過,還是你夢見的?”
這倒黴鬼害她受傷,又兵行險著,以公主的性子,現在沒把他耍得團團轉,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陸惟張了張嘴,費力說出一句幾近無聲的話。
寒冬臘月的,他甚至額頭冒出點汗來。
公主還是聽不清,隻好又近了些。
耳朵冷不丁一痛,公主啊的一聲往回縮!
這倒黴鬼居然咬她耳朵,幼稚不幼稚?!
陸惟看著耳垂上那鮮紅的牙印,躺在病榻上喘熄,解氣了。
“郎君……”
陸無事匆匆推門進來。
他直接傻眼了,後半句也忘了。
屋子裡的兩人齊齊望向他。
陸無事:“殿下,您……”
兩人都在床上,還是這種姿勢?!
這滿屋的肉味又是怎麼回事?!
陸無事還未想出自己要說什麼,就見陸惟氣喘籲籲,提起全身氣力對公主憋出一句話。
“就算你要我當駙馬,也不該趁人之虛……”
陸無事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一顆雞蛋了。
他看了看公主捂著耳朵瞪眼睛的樣子,又看了看自家郎君衣冠不整鬢發淩亂氣喘籲籲,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
公主氣笑了。
好好好,陸遠明你這麼玩是吧?
她直接扭頭,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既然你都看見了,還愣著做什麼,出去,把門關上!”
公主說罷,反手將陸惟衣裳扯開,露出被紗布包裹的精壯%e8%83%b8膛,又將他發髻揉亂,直接變成一個飽受蹂躪的病美人。
陸惟:……
他想喊住陸無事也來不及了。
這憨貨被公主一嚇唬,還真愣愣應了一聲,轉身同手同腳出去。
屋裡兩個當事人沒怎樣,他自己倒是麵紅耳赤,好似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
等出了屋子,走到院子裡,陸無事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郎君醒過來了?!
不對啊,郎君都傷成這樣了,還有這等情趣?!
自己要不要回去看看,公主該不會把他家郎君折騰死吧?
可郎君看上去,好像也不是不情願。
陸無事站在原地,陷入了糾結。
“你這手下真笨!”
屋子裡,公主哼了一聲,粗暴將他單衣掩好,被子蓋好。
這麼一鬨,肉炙也冷了,她還沒吃幾口呢。
公主憤憤想道,待要翻身下榻,手卻被他捉住。
捉住她的手虛軟無力,公主待要掙開,卻見陸惟正定定望著她。
對方什麼話也沒說,但公主又分明知道他想說什麼。
“你這艘賊船,破破爛爛,不僅漏雨還刮風,搖搖晃晃隨時都能翻船,就跟你這倒黴鬼一樣,現在躺在床上什麼也乾不了,還想拉我入夥,你自己不覺得癡心妄想麼?”
公主嘴上嫌棄,甩開他的手,又沒好氣將這隻手塞進被子裡。
“我是不會伺候人,你想喝水就讓陸無事進來喂你吧,下次彆再把自己折騰死了,要不然我上哪再找個比你還倒黴的倒黴鬼去!”
說罷她頭也不回,直接施施然離去了。
陸惟的目光停在對方消失的地方。
陸無事躡手躡腳進來,便看見他臉色蒼白滿是病容,卻沒什麼失望頹唐之色。
“郎君,您要喝水嗎?”
陸惟閉上眼睛,不去理他,嘴角的弧度倒還微微翹著。
口是心非,嘴硬心軟。
第65章
公主步出院子,方才胡鬨嬉笑的神色已經淡了。
她望向外麵枝頭,上麵已經長出新綠,一點半點,距離它變成鬱鬱蔥蔥,恐怕還要很久。
年複一年,故人已走,新人未見。
一隻小肥鳥落在枝頭,瞪圓了眼睛也沒找到蟲子,很快又飛走了。
秦州這場禍亂,看似已經平息了,但造成的影響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何忡現在未必知道方良已死,但他等不到方良的消息,肯定也會知道秦州這邊出了變故,他有兩個選擇,要麼原地解散,要麼繼續向長安進發。
原地解散是不可能解散的,何忡發布檄文之後,就已經騎虎難下了。
向西更不可能,因為誰都知道李聞鵲是塊難啃的骨頭,向西一定會跟李聞鵲撞上。
那麼何忡就隻能繼續前進,直到抵達長安,兵臨城下,要麼成大事居高位享儘榮華富貴,要麼身敗名裂淩遲處死。
按照目前何忡的實力,就算他進不了長安,圍困京城數日,直到李聞鵲出現,都是有可能的。
在這圍困的數日之內,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必然人心惶惶。
消息也會傳遍天下。
在各地勤王兵馬組織起來之前,天下人看見的,是天子被圍困在長安,束手無策的狼狽。
人心浮動之下,就算何忡失敗了,以後還會有第二個何忡,第三個何忡嗎?
按照這種形勢發展下去,是有可能的。
而且這第二、第三個何忡,很可能就出在世家裡。
因為無論從實力還是身份地位,世家都是最不必仰望帝王的一群人。
像王二這樣的流民軍首領,固然會去思考和試圖改變,但他最終囿於見識閱曆,和兵馬糧草,注定不可能像世家那樣一擲千金,一呼百應。
而尋常百姓,隨波逐流,遇上個強勢仁慈的君王,就能過幾年好日子,在世家地主的盤剝下喘口氣,要是遇上個力有不逮的天子,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好一些的一家尚且能溫飽,而運氣更差一些的,那永平城地下的鬼市羊羹,就是他們的下場。
有沒有辦法改變?
有,像方良那樣屠儘世家,打亂既定的秩序,就可以重建新秩序。
可誰能保證,新秩序就一定會比舊秩序好?
假設方良一路順利殺到長安,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他就要開始考慮治國的問題,他可以殺一州的世家,卻不能殺天下的世家,因為隻有世家子弟,才能從小就衣食無憂,讀書習字,尋常百姓,即便半耕半讀,所看見的書籍,遇到的老師,也是根本不可能跟世家相比的。
他們壟斷了天下的學識,也就有資格與皇帝談條件。⑨本⑨作⑨品⑨由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網⑨友⑨整⑨理⑨上⑨傳⑨
沒了他們,皇帝連能乾活的官員都找不出來。
所以即便方良最後能成功,他也免不了要走到與門閥妥協的那一步。
所以陸惟才會說,他想要天下大亂。
某種程度上,他與方良,也許殊途同歸。
公主望著枝頭上那一簇嫩葉,有些出神了。
嫩葉的鮮綠極有生命力,讓人打從心底就感到喜愛。
但這樣的顏色,過去十年,公主在柔然卻很少看見。
雖然到了夏天,草原上也會布滿綠色,但兩種顏色是有區彆的。
十年歸來,她發現中原的春天,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
隻是,江水蒼蒼,物是人非。
風吹來,激得她打了個噴嚏。
這風雖還有點涼,卻少了寒意,也不刮人了。
春天,到了。
春風也吹到了秦州,吹到了這西北來,卻沒能完全吹散上邽城上空的陰霾。
城中各條街道,幾乎每隔幾戶,就有門口掛幡,做白事的。
到了夜晚,紙錢的味道也會隨著風吹遍大街小巷。
隨著方良等人,和流民軍的處理,城中陸陸續續恢複往常秩序,為了生計的小商販也都開始出來叫賣,隻是無論怎麼聽,都少了幾分以往的煙火氣。
傷口無法在短時間內就治愈如初,就像陸惟,差點就命喪黃泉,如今也隻能慢慢養著。
……
“我要與你和離。”
楊園從滿桌堆積如山的文牘抬起頭,一臉茫然看著眼前的女人,好像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我要和離。”魏氏倒是平靜,看著他,又重複了一遍。
“為什麼?”楊園無法理解,“不是已經好好的了嗎?”
“誰跟你好好的?”魏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方良崔千那些人已經伏誅,我根本沒殺人,你也是被冤枉的,咱們倆都沒事,那些流民也處理了,楊府還在,你不回家好好過日子,為什麼要和離?”
楊園簡直莫名其妙,覺得她不可理喻。
魏氏被他氣笑了:“這些事情解決,跟我要和離有什麼關係嗎?楊園,你莫不是以為我在與你說笑?”
楊園大聲道:“我不同意!你脾性不好,我也沒嫌棄你,你若覺得我好飲酒作樂,你不喜歡,往後我減少些便是了,再說現在秦州一大堆事情要我處理,我哪裡有心思與你吵架,說什麼和離的事情?!”
魏氏冷冷道:“楊錄事日理萬機,想必不日就要高升,我提前恭賀一聲,往後什麼如花美眷沒有,何必留戀我一個糟糠之妻?你無暇無妨,我已經將和離書寫好,你隻要簽個名字就行,反正現在秦州所有事你都能作主,就當過了官麵文書。”
楊園拍案而起。
“你這是要造反不成!我告訴你……”
“我告訴你楊園,我忍你很久了!”
魏氏粗暴打斷,聲音比他還高,她在楊園麵前,一直是時下常見的官眷模樣,不管背後脾氣如何,起碼對楊園還能忍得住。
因為魏氏知道,她的後半生,全都維係在楊園一人身上。
所以一旦對楊園不滿,有氣不能出,她就會發泄在婢女奴仆身上。
但這次飛來橫禍,她先是被誣為殺人凶手,關進大牢,而後又經曆了秦州種種變故,魏氏跟其他女囚一起被放出來時,正是上邽城最混亂的時候。
魏氏不敢回楊府,又找不到任何熟悉的人,她滿心惶恐,隻能跟在其他女囚身後東躲西藏,親眼看著一個女囚不慎闖入流民軍的地盤,被他們強拉走了。
至於那女囚被拉走之後的命運,魏氏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