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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318 字 6個月前

也知道,窮苦人不容易,你上回讓我把糧食分給那些城北城西的貧民,我也照做了,那些人還對我又拜又哭,說流民軍是活菩薩。你不曉得,當時我挺高興的,覺得自己做對了,但隔天,也就是剛才,我去那邊看了一圈,才發現我走後,他們的糧食還沒捂熱,就被趙大同帶人沒收了,說是要充作軍糧。”

“我真的不明白,流民軍從李家搜出那麼多糧食,就差那點給出去的嗎?他們連這點糧食都不肯舍,還談什麼以後?我自己可以不貪,不搶,但他們不行。那我怎麼辦,被他們硬生生拖死嗎?”

“你是貴人,你見得多,能不能教教我?”

流民軍既對平民下手,那方良肯定要殺人立威的,或早或晚而已。

王二雖然沒讀過書,但閱曆和天賦讓他敏銳察覺到異常。

他比流民軍的其他任何人,更早嗅到危險的氣息。

但是他束手無策,想不出破局的辦法,隻能來問公主。

公主雖然聰明,卻不是萬能的。

許多事情的結果在做下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如果我說,你一個人跑,也許能逃掉?”

王二毫不猶豫搖頭:“那些人都是我帶進來的,事情也是我發起的,現在我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們,我不是跟那些把下人丟出去頂罪的貴人一樣了嗎?”

公主歎道:“我能力有限,想不出彆的法子了!”

王二麵色黯然,緩緩起身,失魂落魄往外走。

他慘笑一聲:“說到玩心眼,我真玩不過你們,隻盼來世投個好人家吧!”

走到門口,王二卻忽然停住腳步,轉過頭來。

“我答應給你說的消息,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看方良的手下正在調集人手,好像是要乾什麼大事了,我也是感覺不太對勁,才會來問你。”

公主因為他的話皺起眉頭。

方良說過,要給她三天時間,今天才是第二天。

但公主覺得,方良不一定會信守承諾,所謂的三天,應該是方良估量梁州那邊的時間給的,如果梁州那邊起事的消息傳過來,方良肯定也會提前。

如果提前,那就是在今天了。

“慢著!”

她喊住王二。

王二停住腳步,轉頭看她。

公主壓低聲音:“你若見勢不妙,就到這裡來找我,帶上你能信得過的人。這裡官驛還關著一部分我的人,到時候我們合力出去,你也許能有一條生路!還有,局麵越亂,對你越有利,我不是指擾亂百姓的亂,而是你要拖方良下水,迄今為止,方良那邊毫發無損,你得設法讓他手忙腳亂才行。”

王二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公主看出他其實並不相信自己能夠逃出去,更不相信公主的人手能發揮什麼作用,對一個喪失了鬥誌的人來說,王二已經算是表現不錯了,起碼還能控製住自己不要做出失態的事情。

正如他自己所說,假如投胎投得好一點,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是某個世家裡有出息的子弟了。

但人生沒有假如,公主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既是到世上來走一遭,那做事就不要回頭看,隻管向前。

第59章

“陸郎君,傷勢如何了?”

隨著章鈐敲門入內,陸惟緩緩睜開眼睛。

他傷在肩膀,即便躺下也隻能側身,剜掉腐肉的麻藥失效之後,傷口就開始日夜發作疼痛,令人無法安寢,隻能淺眠小憩。

“尚可。”陸惟喝了口水,沒有細說自己的感受,直接問道,“外頭如何了?”

在沒有徹底結痂之前,他恐怕都要忍受這種疼痛,尤其眼下形勢非比尋常,不可能給他養傷的機會。

但這種痛,比起陸惟小時候被生母砍過的那一斧子,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在漫長的時光裡,陸惟早已學會自己%e8%88%94舐傷口,而不必為外人道。

“我去城中時,遠遠看見崔千正調派人手前往城樓和官驛各處,想必很快會有大動作。”章鈐麵色凝重。

陸惟頷首:“與我預料的差不多,他們可能要動手了。”

章鈐緊張起來:“大概什麼時候?可有推測?!”

陸惟看一眼外麵天色。

章鈐見狀道:“我方才進來時正好問了一下,現在大概是寅時將儘,卯時未到。”

陸惟想了想:“白日流民軍肯定還會侵擾各處,方良約莫還想放縱他們一下,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但晚上動手也不利於休整,我估計會在午時之後,流民軍吃飽喝足,正是懶憊歇息,缺少防備的時候。”

章鈐:“那我們也準備起來吧!”

陸惟:“依你之見,從哪裡入手為好?”

章鈐:“官驛?先去救殿下!”

陸惟搖頭:“先去州獄。”

章鈐大惑不解:“這是為何?”

陸惟道:“你沒有發現嗎,迄今為止,方良和他的府兵,都在坐山觀虎鬥,沒有半點損傷。公主必是要救的,但他們也知道我們的打算,肯定會在官驛周圍布置重兵,埋伏我們,所以我們要先讓他們自顧不暇。劫獄是個不錯的辦法,裡麵不乏死囚犯與窮凶極惡之徒,這些人被放出來,不說能讓他們傷筋動骨,起碼可以製造一些混亂,方良肯定得分出人手去收拾他們。”

章鈐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陸郎君高見!”

陸惟接著道:“還有刺史府,我聽說方良發妻早逝,餘下一雙兒女,女兒遠嫁,兒子在外地當小吏,如今在上邽城幫他日常應酬的方淙,其實是隔房侄子被他從小收養,另外還有一個八十歲老娘無人照顧,他就把老娘也接到這裡,所以刺史府那邊肯定也防得緊,我們不必強攻,可以派人去後院放把火騷擾一下,讓他們疲於奔命。方良再怎麼無情無義,都不可能不管他老娘的安危,否則他以後在大義上就站不住腳了。”

言下之意,百善孝為先,方良總要考慮自己造反成功之後,會不會背上一個不管老娘的名聲。雖說這事就算做了,他以後也能百般辯解,但終歸是會留下汙點,饒是劉邦明知項羽殺他爹,說了那句玩笑話,也被史家記下來。

章鈐頻頻點頭,公主之前曾對他交代過,自己若不在,可以聽陸惟之言,但當時章鈐心裡頗有些將信將疑,生怕公主是著了陸惟的道,被他那外表迷得七葷八素,又怕對方居心叵測接近公主圖謀甚大,雖說永平城和馮華村,他也見識了陸惟的謹慎精明,但也就是到了此時此刻這種千鈞一發的危機,才更能看清一個人的籌謀能耐。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去準備了。”

“萬事小心謹慎,勿要驚動他人。”

“陸郎君放心!”

不止陸惟和章鈐他們,所有人都在等。

從天降破曉,到天色大亮,除了一些流民軍依舊沉溺在燒殺搶掠的痛快之中,許多人已在暗處引而不發,等待終將來臨的一刻。

連下幾日的雪終於停了,天光晴好,積雪消融。

若換了往日,街道上就會有幾個頑童嬉笑打鬨,偷偷將雪團扔在路人身上,又招來一頓罵聲,但現在,整座上邽城的熱鬨,僅僅在於搶掠喊殺的喧嘩,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生怕一不留神就成為下一個目標。

頑皮的幼童不甘被拘在家中,偷偷摸摸從院子裡的狗洞鑽出,捏著一枚銅板,想要去巷尾的糖餅小攤買一根麥芽糖,卻被長輩及時發現,剛悄悄跑沒幾步就把人抓回去教訓,連打罵都得捂著孩子的嘴。

崔千也在等。

他在等方良召見他,正式下令鎮壓流民軍。▽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崔千在本城也有家眷,再不把流民收拾掉,他怕騷亂遲早會蔓延到自己那裡。

但他在客廳引頸等候了半個時辰,始終看不見方良的人影。

方家管事對他說,使君在接待一位很重要的客人。

崔千不由皺眉,心想難道是何忡那邊派來的人,是梁州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但管事不說,他也不好追著問個沒完,隻能坐著發呆。

心情焦慮又無法做事來排遣的情況下,饒是崔千,也禁不住胡思亂想,患得患失。

崔千對方良忠心耿耿,但要不是有方良在,他自己是萬萬不敢想出借流民的刀來殺世家這種點子的。

當今世上,世家有時是比皇權更為穩固的存在。

皇權可以更迭,可以被推翻,世家卻會因血緣繁衍生息,哪怕其中一支也許因為政治投機失敗而被滅門屠殺或衰敗沒落,其它同宗旁支也總有開枝散葉的時候,隻要每一代隻出一個能夠頂門立戶的人才,也足以讓這個家族支撐數十年。

所以不管哪個人坐上皇位,有背景也好,草根出身也罷,最省事最方便的辦法都是拉攏世家,把位置坐穩。

像方良這樣一上來就拿隴西李氏開刀的,頗有些六親不認的狠絕。

崔千知道,方良這是被世家富戶逼得狠了,對方主政秦州幾年,對方就給方良使了幾年的絆子,隻因方良不像上一任刺史一樣,放任他們的特權,竟還要對他們收糧借錢,還是借了不還的那種。

正如方良所言,崔千自己是平民出身,他也不願被世家吸血,所以他打從心底讚成方良的手段。

隻是造反畢竟不是小事,搞不好一輩子就這一回,失敗了就要搭上性命,尤其是在前途莫測的情況下,崔千實在是沒有把握。

他自知自己不可能像方良那樣鎮定,握在刀柄上的手不住摩挲上麵凹凸的花紋,借以排遣煩悶。

手下從外頭匆匆進來,低頭附耳道:“楊園家也被抄了!”

崔千毫不意外,城中數得上號的人家已經遭了殃,楊園也是世家出身,雖然本地隻有他一個,楊府也修得遠不如李氏奢華,甚至兩個男女主人都不在,但楊家就在那裡,遲早也是會被光顧的。

他甚至還露出一絲譏笑:“這些流民,原先連飯都吃不上飽的,現在見了點富貴就把持不住,也不想想他們搶了這麼多東西,到時候能出得去麼?真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原先使君還指望著這些人裡頭出個有點出息的,說不定還能合作,將他們收編,如今看來,這些人當真就是一盤散沙,什麼也指望不上的!”

就在此時,又有一名手下進來了,神色要更慌張些。

“崔司馬,流民軍去衝州獄了!”

崔千臉上前一秒還是嘲笑的表情倏然消失,他騰地一下起身。

“多少人?衝進去了沒有!”

下屬道:“上回您把多餘的人手調開,那邊就剩下尋常的獄卒了,恐怕守不住!”

崔千臉色一沉,他自己也想起來了。

陸惟跟楊園跑了之後,他覺得留重兵把守州獄的意義不大,那裡頭的人都沒什麼價值了,就將人都調開,畢竟刺史府這邊也需要人保護。

雖說州獄現在也沒什麼重要到不能失去的人,但他剛嘲笑完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