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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歸朝 夢溪石 4284 字 6個月前

塊,身體一邊往下沉,腰一彎,身體縮起又舒展開,果然就到了監牢牆外。

天已經蒙蒙亮了,依稀能看見周圍景物。

果然如同楊園所說,這裡是條巷子,堆放了些雜物,但四下寂靜,倒是喊殺喧鬨從遠處傳來,連帶著幾處宅子竟已燒起來,火光衝天,濃煙滾滾。

陸惟皺了皺眉,但他沒有多看,眼下情形也不允許他多管。

他隨手拖了幾個筐子過來,遮住這個“盜洞”,左右看看,隨即往一個方向走去。

……

“恐怕要委屈殿下先在此歇息片刻。”

崔千的確沒有口出惡言,隻不過他讓身後四個孔武有力的守衛在外麵守著,公主的壓雪劍也早被他收走了。

公主獨自一人,雙手空空,依舊並不顯得緊張,反是提出一個問題。

“方良不打算自己過來跟我說點什麼嗎?”

崔千臉色微微一變,似沒料到她會直接開門見山戳破此事。

“殿下安心待著就是了!”

他扔下一句話,轉身急匆匆就走了,看著倒像是落荒而逃。

公主環顧四周。

這裡就是他們之前住過的官驛,也是她的屋子,等於說崔千帶人圍住官驛,將她軟禁在這裡了。

壓雪劍雖然被收走,但天蠶絲還在,崔千還有點顧忌,沒有讓人給公主搜身,自然也想不到公主身上還藏著這等利器。

但公主不著急找辦法出去,她也在思考跟陸惟差不多的問題。

如果幕後主使是方良,他要達到什麼目的?

固然如今世道,天下紛爭,有能者居之,許多人,尤其是世家權貴,對天子缺乏畏懼,造反起事也是隨隨便便一拍腦袋就成的事。

光她知道的,最近五十年內,璋國境內,和南方辰國,就發生過三起謀逆了。

一次是她如今這位堂弟用孫家謀逆罰沒的財貨,充作討伐柔然的軍資,竟能支撐到李聞鵲大勝,可見這筆財物有多龐大。

還有一次則是南朝皇帝還是皇子時的事了,據說當時是宮闈叛亂,不軌之徒很快被拿下,後來才有了現在這位皇帝上位的事情。

這兩次謀逆,公主離得遠,都不甚了了,讓她印象最深刻的,應該是光化帝,也就是她父親還在位的那一次。

當時連續兩年天災頻繁,一地旱災一地水災,同樣是莊稼無法長成,當地的大地主是門閥,還不肯減租,百姓們走投無路,就有人揭竿而起,喊著口號衝進那戶地主家中,與對方護院廝殺,雖然死傷慘重,最後也將那地主一家幾十口都殺了,憤怒的流民又衝到當地官府,將縣令的頭割下來掛在城門示眾,此事越鬨越大,最後聚起三縣流民造反,又因為群龍無首,目的混亂,最終自然是很快就被鎮壓下去。

那會兒的她就像魏解頤那樣,因為有人遮風擋雨,便可以心安理得不知世情。聽說之後還問父親,官府為何不管他們?那些人既然是為了生計而起事,為何在達成目的之後反倒分裂了,要是他們齊心協力,豈不是能夠發展壯大?

她清楚記得,父親當時歎了口氣,臉上沒有對起事流民的憤恨,反倒有種微妙的無奈,像同情像憐憫,又像無能為力的自嘲。

“世家的勢力太大了,他們的家就是塢堡,有護院,有守衛,有糧倉,還私藏兵器,這次被抄家滅門的那一戶,是因為內部勾心鬥角,先亂起來,否則那些流民無法那麼輕易攻陷。”光化帝如是道。

“可阿父,就算世家不肯減租,官府也有責任吧?若不是縣令罔顧生民,遲遲不肯對世家有所作為,又怎會釀成後果?”

“縣令膽小,本著息事寧人,官位就能保住的想法,卻沒想到民憤如潮,可疏不可抑,他選了世家這頭,自然就要承受民怨那頭,有得有舍,死得不冤。”

“阿父,你可是天子!你沒管好那縣令!”

八歲的章玉碗,膽子比她親弟弟都大,旁人不敢說的話,她就敢說。自然,也是源於光化帝對她的寵愛。

“碗碗,天子也不是無所不能,為所欲為的,我今日對世家開刀,他們明日就敢聯合起來將皇位掀翻,再扶一個人上位。欲速則不達,這不是幾年之功,也不是一代皇帝就能解決的。”

“那流民呢?他們為了活命起事,為何把最大的敵人殺了,他們反倒自己鬨翻了?”

“這就是人心!”皇帝牽著她的手,指著前方一片花叢燦爛。“你看這些花,有的花瓣粗,有的花瓣細,有的顏色更漂亮,有的就淺淡一些,還有的直著花杆願意迎風招搖,有的就彎著腰背對日頭。”

她伸長了脖子去觀察,煞有介事點點頭:“阿父說得對,這些花各有心思!”

皇帝被她逗笑了。

“人也是一樣,他們原是沒有吃的沒有喝的,隻想活命,這才聚集起來,一門心思攻打世家。塢堡雖然守衛森嚴,可是麵對那些一心求死沒有退路的流民,最終還是會被攻破。一旦解決了吃飯問題,流民們的目標就不一樣了。”

“有的人吃飽飯,起了畏怯之心,不想再冒殺頭的風險去鬨;有的人覺得世家和朝廷都不會放過他們,肯定會事後算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鬨大,再與朝廷談判招安;還有的,從這起混亂裡看見了機會,他們不想再當莊稼人了,他們也想當人上人,也想像世家那樣活著。既然想法不一樣,要的也不一樣,自然而然,就會分裂了,一旦分裂,力量大不如前,很快就會被撲滅。”

她聽了這老長的一段話,還是有些半懂不懂,隻是小大人一樣,胡亂說些惹人發笑的言論。

“這樣說來,隻要他們不鬨翻,那不就會壯大到世家也拿他們沒辦法了?”

“很難。世家能團結,是因為他們有共同的利益,這些利益經過上百年的鞏固,很難改變,而那些流民,他們的利益是隨時改變的,甚至連他們自己都弄不清他們想要什麼。”

皇帝半蹲下`身體,與女兒平視。

“阿父沒法一輩子庇護你,當今世道,彆說公主,就是皇帝,也很難說永遠太平無事,一旦有事,那必然就是大事。甚至因為你的身份,還會比平民百姓更危險幾分,所以這些話你現在聽懂也好,聽不懂也罷,都要先記在心裡,知道嗎?”

……

思緒從回憶中抽出來。

公主想到目前境況,竟與當年父女倆的對話,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但每件事,不一定會一模一樣。

像這次,就多了個方良。

方良能營造出奔波為民的形象,就必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幾次見麵,就連陸惟這等觀察入微的人,也被騙了過去,沒發現任何異常,可見此人甚至是個引而不發的梟雄,那他會有什麼後手呢?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

但還沒等公主開口,來人就自顧自推門進來。

公主認識他。

此人叫王二,在流民軍裡頗有聲望,似乎是個帶頭的,方才那一眾人都喊他王二郎。

對方中等身材,年紀不大,臉上的胡子卻是特意留的模樣,身上衣服都是破舊打過補丁的,但尚算乾淨,許是沐浴過的緣故,身上也沒有古怪味道。

“外麵殺了許多人,什麼隴西李氏,還有他們說最有錢的賀氏孫氏,也全被殺乾淨了。”

張嘴第一句話,就是雲淡風輕的殺戮。

“血流了一地,把街上磚石縫隙都填滿了,打掃起來有些麻煩,最近幾天就不管了,公主要出去看看嗎?”

“我被崔千軟禁於此,恐怕也出不去,倒是勞煩你將外頭的情況說與我聽,多謝了。”公主想了想,“城中除了流民之外,還有許多因天寒地凍而拮據的百姓,你們搶了那些富戶之後,若有餘糧,不如分些去給城北城西的貧民,他們多是居住在升平坊和吉祥坊一帶。”\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王二郎臉上的訝異越來越濃,簡直掩飾不住。

他的確是存著進來先恐嚇一頓的心思,內心深處未嘗沒有存著惡意,覺得今日也能看見高高在上的公主淚流滿麵求饒的模樣。

可他再怎麼設想,也想不到公主會是這種反應。

聽見屠戮,不是害怕,不是驚慌,也不是兔死狐悲的擔心,而是謝謝他,甚至還讓他們分糧給貧民。

王二郎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你不是路過的嗎,怎麼知道這城裡貧民住在哪裡?”

公主:“自從方良說官倉沒糧之後,我就讓人打聽過了。除了你們之外,城裡還有不少人也吃不上飯。所以先前我還分出我們帶來的一半乾糧,交給方良,可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打進來了。”

王二郎冷笑:“若非你們這些貴人平日裡搜刮民脂民膏,讓我們吃不上飯,我們如何被逼到這等田地?”

公主點點頭:“你說的也沒錯,所以十年前,我就去柔然和親了,柔然人如何凶殘,你想必也有耳聞。十年過去,我協助朝廷將柔然消滅,還中原百姓一個安寧太平,也算是將功贖罪了吧?”

對方一愣,似沒想到公主思路如此刁鑽,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柔然人,與我們無關,他們打不到這裡來,我們隻關心能不能吃飽飯!”王二郎憋出一句,似也覺得勉強,便匆匆轉移話題,“你是公主,定是知道皇帝如何過日子的吧?每日要吃幾頓飯,用幾個奴婢服侍,馬車要多少匹馬拉?”

公主忽然覺得這人挺有意思。

他身上有著小民的狹隘偏執,卻也有跟彆人不一樣的地方。

“古籍有載,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但在本朝之前,皇帝馬車一般都是八匹馬,不過我阿父當時很少出行,一般出行也隻用四匹,因為他的禦輦較小,四匹馬就能拉動了。至於後麵的皇帝,我就不曉得了,因為那會兒我已經去柔然了。”

王二郎的表情越來越古怪。

倒不是覺得皇帝簡樸,而是他本來已經做好公主大喊大叫訓斥痛罵,拒不合作的架勢,即便說話,肯定也是像其他貴人一樣冷嘲熱諷,卻沒料到對方竟是有問必答,還言無不儘,態度也平和近人,如同兩人隻是鄰裡鄉親坐在一塊敘話,竟是讓他半點火氣也生不出來。

麵對這種異乎尋常的情況,王二郎有些局促,在他絞儘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麼話能攻擊公主造成傷害時,他選擇騰地一下起身,怒氣衝衝大步離去。

公主:……

她原還想等對方放鬆警惕之後,再試探詢問方良的事情,結果王二這就直接跑了,倒是白費一番工夫。

但是這一番談話也不是全無收獲。

她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訊息。

上邽被屠城了。

確切的說,是城中世家富戶被屠殺了。

王二是個流民,從家鄉來到上邽,肯定也吃過不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