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1 / 1)

鳳歸朝 夢溪石 4357 字 6個月前

兩人睡在正堂的炕上,這炕足以容納四五個人,隻睡了他們倆,已經算寬敞,炕從晚飯前開始燒,現在已經足夠暖和了,但劉複的睡姿著實讓人迷惑,他四肢大張像一隻被翻過來露出肚皮的烏龜。

陸惟想要往邊上睡,劉複就開始淺淺打鼾。

均勻悠長,還挺有節奏。

陸惟忍無可忍,乾脆起來打坐。

反正這夜,一般人也沒法睡得安穩。

外麵雪漸停,卻是起了霧,即便對麵房屋掛著燈,望過去也是灰蒙蒙一片,看不明晰。

夜更深了。

四周萬籟俱寂,偶爾幾聲犬吠,原是再尋常不過,卻令人懸心。

陸惟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好像這樣的夜裡不發生點事情,反倒是不正常的。

他想到住在隔壁的公主。

按理說,公主應該是比這裡任何人都要忐忑不安的。

因為在張掖郡時,她就三番兩次遭遇刺殺,還有數珍會這種膽大包天,想將一國公主當成拍賣品的。

不管是被殺還是被賣,命運不由自己作主,這種滋味自然是很難受的。

好不容易離開張掖,剛走沒多久,就又在這裡遇到怪事。

任誰,都難免心情起伏,何況天之嬌女。

但公主似乎不受太大影響。

以陸惟探究人心的功力,竟一時分不清她是當真無畏,還是故作淡定。

草原上那十年,這位公主究竟經曆了什麼,才會養成如此超拔堅韌的心誌。

陸惟聽過許多關於她的傳聞,有好的,有壞的,還有不堪入耳的,似真似假,真假難辨。

如今看來,真相很少。

陸惟做一件事,總是喜歡將其變得可控,事件中的人亦然。

現在同在一條船上的盟友無法完全被他掌握,就意味著他們以後的合作有可能出現變數,盟友也可能隨時翻臉無情背後捅刀子。

當然,陸惟也不覺得自己現在就對公主有什麼深厚的盟友之情和義務,如果現在背刺公主可以得到優厚利益,他也不介意當這個小人。

他相信公主也是一樣的。

“啊!”

一聲慘叫,劃破靜夜,也打斷了他的思緒!

陸惟驀地睜眼,竟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怎麼了怎麼了!”

旁邊劉複也被吵醒,嚇得一骨碌坐起,滿臉驚慌。

“我出去看看。”

陸惟外裳都沒除,下榻穿鞋就往外走。

劉複哪裡敢一個人待著,睡意全嚇飛了,趕緊手忙腳亂套著衣服。

“等等我啊!”

陸惟走出屋子,就看見公主帶著侍女也出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

“聲音有點遠,好像是從村後傳來的,我記得旁邊有條山溝。”公主道。

“慘叫聲不止一個,還有一聲比較小的,容易被誤以為是回音。”陸惟道。

裹著裘衣出來的劉複很疑惑:“你們是怎麼聽那麼仔細的?”

兩人顧不上回答他,過去探查的士兵已經匆匆來報。

“有人被倒吊在樹上了!”

劉複正想說“再探再報”,卻見陸惟和公主已經先一步走出去,讓士兵帶路。

他張了張嘴,把話咽下,左右看看,趕緊快步跟上。

被倒吊起來的人還活著。

隻是進氣也不多了,他在那一聲慘叫之後,就剩下哀哀的呻[yín],一升高一聲低,雙手一下下掙紮,臉上就越發扭曲。

“他這是被捕獸夾夾住了,快把繩子砍斷,你們在下麵接著他!”

陸無事當機立斷,指揮眾人,三兩下將人放下。

風至粗通醫理,上前察看。

“這捕獸夾好生厲害,嵌到皮肉裡麵去了,卡在骨頭上,得徐徐弄出來,不然腳就要廢了。”

“還、還有個人掉下去了!”傷者有氣無力,指了指旁邊的山溝。

陸惟馬上派人過去找,但是到處都黑黝黝的,積雪又深,好不容易走到崖邊,蹲下去喊人,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回蕩。

這種天氣掉下山溝的人,基本有去無回。

“我不是讓你們彆往山路走嗎,巡夜也不用到這裡的?!”

掉下去和受傷的都是陸惟劉複他們從京城出來時,皇帝給配的,其實就是禁軍,但他們是禁軍中的北軍,平日裡奉命出外差較多,說話的正是這些禁軍的小頭目,姓裴,旁人都喊他裴大。

裴大有些氣急敗壞,好不容易一路千裡迢迢,在張掖郡時也安穩度過了,卻是回來出了事,這還折損了一個。

眾人費了老大勁才將捕獸夾從傷者腳上拿出來,隻是傷口太深,捕獸夾又鏽跡斑斑,得用燒酒清洗,這村裡哪來的燒酒,幸好陸惟想起臨行前李聞鵲給他們裝了不少張掖郡出產的燒酒在隨車行李裡,這才堪堪保住士兵一條腿。

苦是免不了吃的,他也快嚇傻了,借著清理上口的時間,他抽抽噎噎說起經過。

兩人負責上半夜的巡值,巡視路線是圍繞整個村子,乃至後麵山路止步,而山溝在山路途中,原本的確是不需要過去的,但其中一人尿急,說要到旁邊解決,另外一個人就陪他過去。

“我就站那等他,他突然說他看見一個影子從麵前跑過去。我笑他膽小,他就讓我過去看。”

傷者聲音顫唞,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嚇的。

“結果我站那半天,還真就看見一個黑影奔過去。”

那影子不大,像佝僂著背,嘴裡好像還叼著東西,見這邊有動靜,還轉過頭來,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盯住他們,就像某種邪魅。

兩人嚇壞了,連喊都喊不出來,當即就腿軟跑不動路,那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物竟還扔掉嘴裡的東西,一步步朝他們走來。

這下跑不動也得跑了,兩人踉踉蹌蹌慌不擇路,連什麼時候分開都不知道,他隻記得身後傳來一聲慘叫,他心下一咯噔,以為同伴被凶魅吃掉了,與此同時他也感到一陣劇痛,人隨即被倒吊起來,瞬間痛暈過去,還是眾人給他療傷時才醒過來的。

聽見他說的這些,眾人都有些無語,一來不知道他嘴裡的凶獸到底是什麼,二來他身上也根本沒有抓傷咬傷的痕跡,隻有被捕獸夾夾住的一條腿受傷了。

陸惟讓人在四周搜尋一番,此刻也回來了,都說根本就沒有看見什麼凶獸,另外一個人也找不著,很有可能是掉進旁邊山溝裡了。

但捕獸夾倒是還有一個,他們拿著武器在地上摸索的時候發現的,這幾個捕獸夾都被蓋在積雪下麵的樹旁,天又黑,很容易誤傷。

此事最後以增加巡夜人手,各自戒備,勿要靠近村後山路為結論,眾人各自回屋休息。

陸惟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腳步,往後看了一眼。

當然,他看見的隻有眾人手裡方寸燈籠之外的無邊黑暗。

“郎君?”陸無事疑惑,也跟著扭頭朝後看,卻什麼也沒看見。

“無事。”陸惟邁步前行。

他隻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積雪覆蓋了捕獸夾,那會不會也覆蓋了一些村民失蹤的線索?

這樣的風雪,的確給會某些行事帶來許多方便。

回到屋子,劉複翻來覆去睡不著,見陸惟在打坐閉目養神,實在忍不住滿腹疑惑。

“你說如果真有什麼凶獸,為何不進村來,還專門在村外嚇人的?”

陸惟心說你終於想到這一點了。

但沒等他開口,劉複又道:“會不會是村子有什麼符咒封印的,讓那凶獸進不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陸惟:……

“哎喲,不行,我這抓心撓肝的,有八百隻貓伸爪子一樣,今晚指定是睡不著了!”

劉複側身躺了一會兒,跟煎烙餅似的,又翻一麵,麵對正盤腿坐在不遠處的陸惟。

“要不然,反正你也睡不著,我讓人去把向導喊來,再問問他凶獸的事?”

“我看那些鄉野誌怪都說,書生進深山,看見有一戶人家亮著燈,好吃好喝招待他,結果翌日他發現自己在野墳堆裡醒過來,昨夜吃的全是腐葉泥土,剛我們還用了他們米缸裡的米,該不會明日也變成土吧?”

“會不會就連這個村子也是什麼幻術?我們被障眼法蒙蔽了,看見的村子實際上是個亂葬崗?”

“周逢春之前怎麼說來著?村子被兩麵山穀夾在中間,沒有陽氣,儘是鬼氣,之前我覺得胡說八道,現在聽著好像有點道理……”

陸惟沒有回答,他閉著眼靜靜坐著,仿佛已經進入冥想的玄妙境界,眼看就要築基結丹,飛升大羅金仙。

“陸少卿?”

“四郎?”

“遠明?”

“惟惟?”

無論劉複怎麼喊,陸惟置若罔聞,已是魂魄離體,神思不在,空餘一具軀殼在人間。

最後還是劉複自己喊累了,自然而然就睡著了。

陸惟終於睜眼,望天歎一口氣。

他開始羨慕公主那邊了。

馮華村出現如此詭異的事情,又有士兵受傷失蹤,眾人自然不想多待,恨不得一覺天明之後馬上啟程離開。

可惜天不從人願,到了下半夜,雪重新開始下起來,等劉複迷迷糊糊困一覺起來,聽見外麵說話聲,打著哈欠起身走到窗邊一看。

得,雪比昨天更厚了。

這下馬車也走不動了,更不要說馬。

劉複傻眼半天,見陸惟不在屋子裡,就出去找人。

陸惟正在公主這邊討論正事。

今日眼看是走不了了,但是現在沒有風,視線所及也算清晰,陸惟打算派一小隊人去山溝下麵看看,一來找找那個跌下去的倒黴士兵,如果他命大,說不定還活著,二來正好也可以看看山溝下麵是否有失蹤的村民,雖然可能性很小,但總歸有這個可能存在。

村民失蹤的事情像一塊石頭懸在眾人心裡,陸惟雖然沒表現出來,但昨夜他一直在思索。

馮華村雖然地處偏遠,但不是寥無人煙的地方,最起碼根據向導所說,這是大家從榆中到勇田的近路,一年裡總有幾個商隊路過歇腳,也帶來村子的繁榮。

即便是有劫匪過來燒殺搶掠,也絕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就算劫匪把屍體都掩埋或帶走了,那村子總不可能像現在整整齊齊,東西完好無缺,就連各家財物也沒少過,而且這年頭牛馬牲畜是值錢的糧食,不可能有強盜劫匪光看不搶走的。

雖然向導跟劉複神神叨叨,但陸惟肯定不相信什麼凶獸攝魂的鬼話,他在找一個村民忽然間集體失蹤的最大可能性。

這算是他近年來遇到的最離奇的案子之一了。

陸惟知道,公主肯定也一直在想這件事。

如果今天雪停日出,車馬能走,他們肯定選擇先啟程,以安定人心,但現在既然暫時走不了,這件怪事就必須解決一下了。

“殿下可有什麼頭緒?”

陸惟過來的時候,公主正在用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