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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上 樓雨晴 4921 字 2個月前

天涼,怎不加件衣裳?

耳畔,彷佛又響起那道溫潤嗓音,叮囑著他生活瑣事,殷切關懷。

猛然回身,一室空蕩彙,暗沉的夜,什麼也沒有。

他怔怔然跌坐桌前,望見那擺放其中的瓷盅。

雁回熬湯的手藝是一流的,給你補補身,你若得還順口,往後都給你送來。

初回慕容莊,長年未受照拂的身子,總是大病小病不斷,全賴那人費儘心思調養,將一入冬便虛寒的手腳也補得暖熱起來。

如今,不再需要那人轉送割愛了,他已獨占,這日夜渴盼的一切,已全屬於自己。

可——他是用什麼代價換來的?彆人不知,他卻是壓在心口,一生都要背負沉重罪愆。

將臉埋在掌中,那時時刻刻如潮回湧的罪疚,疼痛揪扯著,難以呼吸,一點、一滴,反噬心靈。

夜半醒來,身畔空無一人。

莫雁回披衣下床。長年習武的步履輕巧無聲,深寂夜裡,連落葉沙沙聲響都顯得格外清晰。

寢房沒有,最常待的園子裡沒有,空了許久的慕容略寢房也沒有,她一路尋至書齋——

「我說過什麼?沒我允許,不許動他!你拿我話當耳邊風嗎?!」

「怎麼?突然於心不忍!」慕容庸頓起防備。

再怎麼說這兩人畢竟是%e4%ba%b2兄弟,依慕容韜對其疼愛的程度,或許哭一哭,聲淚俱下懺悔幾句,兄弟倆關起門來和解,反倒讓他們這些外人成了替死鬼,裡外不是人。

「彆忘了,那第一道毒是你%e4%ba%b2手下的,否則我們再有通天本領也算計不了他,事已至此,你以為你還能全身而退嗎?」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不用你擔醒!」他臉一偏,將話說得冷酷無情。「你不會以為,我真有那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取代一個人的身份?將來有些個什麼狀況,你能應付嗎?他還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要死,也得由我來。」

「你還真不是人,虧慕容韜待你那麼好。」嘲諷歸嘲諷,倒也疑慮儘消。

「那還不快把人找回來!」

「說得輕鬆,你在這裡軟玉溫香、呼風喚雨,我們在外頭勞碌奔,這公平嗎?」

「那就等他回來,大家一起死如何?」

「都說了他身中十來種毒,早不知死在哪兒了,何必白費功夫……」

「死了我也要見屍!」他極力隱忍,顫唞的手藏入袖中,打發走了慕容甫,便再也無法自抑。

嚴令不得動他,就一天灌他一種慢性毒,不至於死得太快,也不教他活得安好……怎會沒想到,這些人巴不得他死,豈可能乖乖聽命行事。

他完全不敢去想,那身負十數種毒性、至今下落未明的人會如何,是生?還是……死?

裡頭的每一字,她都聽得懂,組合起來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她卻失了拚湊能力,腦子短暫停擺,怎麼也無法理解——

不,或許是,不敢理解。

所以……那日日與她同床共枕、%e4%ba%b2密無端的人,不是慕容韜。

所以……她真正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如今正生死未卜?

所以、所以……她心頭一陣惡寒,無法再想。

許久以前,有個人總是噙著惡意的笑,欺她辱她,揚言與她一賭,是否能有一回,教她認也認不出。

那時,無論如何欺辱她猶能自持,可這一回,是她心甘情願,任他奪取自己的一切——

察覺空氣間詭異的氣流,那埋在掌間的臉容,瞧見暗影晃動下,那張麵色如紙的清顏,頓時呼吸一窒。

「你——夜深了,怎還不睡?」他穩住心神,強自扯%e5%94%87,撐持住與往常無二的平和淺笑。

事已至此,他還要欺她。

他究竟還要玩弄她到何種地步才罷休?

她轉身,不言不語,悠悠晃晃回房,慕容略當下便知——她什麼都聽到了!

他一躍而起,快步追了上去,心頭又慌又急。「雁回,聽我說——」

她腳下一退,那伸出的掌落了空。

果然。

他苦笑。早知這一日會來,卻沒想到來得如此快,教人措手不及。

「聽我說,好嗎?給我一個機會——」

機會?那慕容韜?誰來給他機會?

若今日她未曾撞破真相,他還要瞞她到幾時?到成%e4%ba%b2拜堂那日,才來當著眾人的麵,狠狠笑弄她的自作多情?還是真讓她為他持家生子,以此報複昔日遭她不屑一顧的屈辱?

他好狠!

是她活該,那麼多跡象擺在她眼前,她選擇視而不見,不自覺地貪戀這從未有過的眷寵與幸福假像 ,活該要被他耍弄在掌心之間。

看著那時的她,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怕是笑不可抑,譏嘲她的愚蠢?

個人榮辱,她可以擺放一邊,隻是家主呢?那一心善待、隻盼化他滿心冰冷與仇怨的家主何辜?不該承受如此對待。

「他……是死是活?」事到如今,她隻在乎這一點。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一仰眸,瞪向他。「慕容略,你怎做得出來!你想要的,他都願給,你何必這麼做?!」她不懂,怎麼也想不通。

那全心的善待,真沒在他心上留下一絲痕跡嗎?昔日,他還為自己聲聲辯駁,隻是任性耍耍孩子脾氣,就把兄長一條命幾乎玩,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你說你不是禽獸——」她輕輕地笑,神容空洞而冰冷。「是啊,你根本連禽獸都不如!」

在她眼裡,他就如此不堪嗎?

原本慌急疼痛的心,逐漸冷卻冰凍。

還有什麼好說?他是犯下萬死難贖的罪愆,用儘世間言語也無法為自己開%e8%84%b1,可他以為,她至少會問問背後的原因——

是他想太多了,壞胚子行事,哪需要原因?

他想起那個夢,夢醒後仍曆曆在目,還感受得到冰涼利刃劃破肌膚的寒意,陣陣刺骨——

他閉了下眼。「我若說,慕容韜死了,死在我手中,你又當如何?」

「你!」

「你有膽為他複仇,手刃殺害他的元凶嗎?」一抹銀光劃過夜空,抵上他頸際,那涼意,凍得他心也寒了。

她當真,與他刀刃相向。

「你以為我不敢?!」欺近他,那薄刃隻消一使勁,便會劃破體膚。

「你敢,你當然敢。滿心愛戀的男人被人所害,還無知地任仇敵狎玩失貞,有誰會比你更怨、更恨——」他止了聲。

一滴、兩滴,深寂夜裡,彷佛能聽見劃破頸膚的熱稠,一滴又一滴,敲擊地麵,蜿蜒成扭曲紅花。

「你以為,現在還有誰會為你心疼不舍?唯一的那個,被你%e4%ba%b2手給毀了!我還有何不敢?!」

她有何不敢?

以往垓了,是為慕容韜;如今人不在了,她便再無顧忌。

他懂了,懂得痛徹心腑。

原來沒了慕容韜,他便什麼也不是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繾綣恩愛、濃情深意,不是慕容韜,於她便一點意義也無。

「我狠嗎?」指腹滑過頸際血痕,他麵無表情,冷涼道:「莫雁回,你比我更狠!」

第六章1

?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究竟是何時注意到她?甚至,連自己無所察覺時,已然藏在心間,許久、許久——

初來慕容莊,她在他眼裡根本什麼都不是,舉凡慕容韜的人、慕容韜的一切,他不屑一顧。

一個月後,他的寢房備置妥當,一切與慕容韜所有分毫無差,那時他情緒極壞,慕容韜隻當他又在耍孩子脾氣,安撫安撫他,最後仍讓他移往過去。

是,他是打點得萬分妥當,可他、他——

沒有人知道,他不是在鬨彆扭,而是害怕,偏偏倔性子說不出口,不願向人示弱。

可她發現了,日日夜裡,前來為他掌燈。

隻有她,知曉他在黑夜中的恐懼與不安,從無一日,讓他寢房失了光亮。

自那之後,他終於能夠安睡,不再蜷縮床角,徹夜無眠。

姥姥過世那年,他才七歲,失去世上唯一疼他的人,他很痛,很難過,然而最痛最傷的,竟是連送她一程都辦不到。

慕容一家前來吊唁,怕慕容韜見著這張與他無異的臉容,便什麼也瞞不住,怕引來不必要的是非,那些自私自利的人竟將他關入柴房藏著,任憑他如何哭喊,也不曾心軟。

他沒%e4%ba%b2人嗎?那些個主謀共犯,全都是他的%e4%ba%b2人,爹、娘、叔伯、嬸姨、舅父舅母……那又如何?還是任他在黑暗中度過一日又一日,直至今日,每一夜他都還能聽見柴房裡耗子爬行、吱吱竄動的聲音、以及咬上身體的疼痛……

他害怕、恐懼的哭喊,淹沒在長長、長長——深得沒有心頭的黑暗中,直到他們終於想起遺忘在柴房裡的孩子,他已虛弱得隻剩一口氣。

他是從那時開始,恨起慕容韜。

憑什麼!他們憑什麼如此待他?慕容韜已經擁有一切,他隻剩姥姥,隻有姥姥待他好,為何連他僅有的都要奪去?

如果不是慕容韜,他不會無人聞問,宛如棄兒般寄人籬下,受儘屈辱;如果不是慕容韜,他不會爹不疼、娘不愛,一個人孤孤單單;如果不是慕容韜,他不會連送他摯愛的姥姥最後一程的機會,都被剝奪……

這世上,若是沒有慕容韜,該有多好?

從那之後,他便再也無法一個人待在黑暗中,總覺得黑暗裡,那張牙舞爪的惡鬼就要將他吞噬,彷佛回到那一夜,隨時會有耗子跳上他的身軀,咬出一個個血洞,哭啞了嗓都無人理睬——

然而,她來了。

那一夜的無助沒能延續,她添足了能夠燃上一夜的燈油,再進退合宜地欠了欠身離開,一句閒話也沒多說。

他相信,聰慧如她必然洞悉了些什麼,卻不曾碎嘴,不曾出言嘲弄,即使他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地挑惹她,也不見她利用這一點反擊、傷害他。

再如何被他逼到了極致,都還是記得夜夜前來為他添油掌燈。

逗著、逗著,目光放在她身上愈久,越發移不開,成了癮。

也因為目光始終看著她,才會看見她的目光是看著另一人。

無論他再如何望著她,她也不曾回眸瞧上一眼,正如她全心望著的那個男人,也不曾回頭,看見她的濃情密意。

他一腔惱意,隻能激她、欺她,至少那樣,她還會多少瞧他一眼,然而真正激出了情緒,在那雙冷瞳裡讀出恨意,他反而更痛更慌,不知所措。

那時,慕容韜無巧不巧,一語重重敲進他心頭。

她性涼,若他也是如此,隻會將她激得更遠,他必須讓她感受到一絲暖意,她才會願意接近。

就像——她每夜掌燈,為他陰暗的天地帶來一束暖亮。

換了另一種身份與心情,與她逛街閒聊、執手笑語、水燈為她祈求好姻緣……原來,不必惡言相向也很好,原來,快樂如此簡單。

偏偏,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