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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FOX,就像我當初在大街上問那些背著黑色吉他的人一樣。然後我聽見了他在電話裡麵的笑聲,他告訴我他在英國,生活很好,不要為他擔心。他說他現在安定下來了,可以重新給我寄信寄雜誌,他說你會聞到飄洋過海的CD是什麼味道,他說那裡有很多.搖滾的海報,精致得我無法想象,他說那裡的地鐵站裡有數不清的搖滾樂手,披散著頭發,自由地歌唱到天亮,他說他的房間的地板上堆滿了散落的碟片,像我曾經告訴他的林嵐的地板一樣,他說他寫了很多信給我,現在開始慢慢地寄過來,他要我代他向顏敘問好,還問我們是不是還是半夜翻鐵門出去在冷清的大街走路。後來信號就莫名其妙地突然斷掉了,一下子整個房間就安靜下來,而我想說的話也沒有說。

其實我隻是想對他說不用給我寄CD和雜誌了,真的不用了,因為我現在高三了,我在用心地念書。

放下電話我就再也睡不著,我起來光著腳在地板上來回地走,地板乾淨而冰涼,沒有任何灰塵。我抬頭望了望天花板,我想看看上麵還會不會掉下灰塵,想看看一個已經沒有人的房間會不會再響起跳舞的腳步聲,響起顏敘曾經反複唱過的平克弗洛伊德的《A Great Day For Freedom》。

On the day the wall came down They threw the locks onto the ground And with glasses high we raised a cry for freedom had arrived

我成了一個真正的好孩子,每天背著雙肩包頂著簡單而純色的頭發穿過校園,頻繁地進出圖書館,安靜地做題。隻是我的書包裡還裝著顏敘寫給我的信,一封一封沉甸甸的信。有時候我會打開來,然後用10秒鐘看掉一頁的速度迅速地閱讀那些早就爛熟於心的句子和歌詞,就像我曾經迅速地嘩嘩地翻FOX寄給我的搖滾雜誌。

有天放學的時候我經過音樂教室,看到門口有張海報上麵的內容告訴我裡麵正在開一場關於搖滾的討論會,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手推門走了進去。可是三分鐘之後我就出來了,因為我坐下來就看到一個講著粗話額前染著藍色頭發的男生坐在桌子上說他最喜歡的搖滾樂隊是零點樂隊,周圍有一些小女生仰著頭認真地看著他。我在後麵安靜地笑了,那個男的望著我不屑地說,你笑什麼,你知道誰是迪克牛仔嗎,你知道誰是臧天朔嗎?他媽的你們這種被老師捧在手裡的人怎麼會知道什麼是搖滾樂。我笑了,我說我真不知道,平時也就隻聽聽劉德華。然後我轉身離開。

關上音樂教室的門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地笑了,我問自己,我看起來真的是個好孩子了嗎?我抬起頭,看到天空蒼茫的顏色,我想,我曾經張揚的樣子,我身上那些曾經尖銳的棱角,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然後我背著書包很快地走回了家,回到家的時候才6點,教堂的鐘聲都沒有敲響,鴿子也還沒有開始寂寞地飛行,我放下書包,開始做一張很大的數學試卷。

沒有考試的晚上我依然睡不著覺,喝一口咖啡就整晚整晚地做習題。

FOX的包裹開始陸續地寄來了,裡麵的雜誌精美得超乎我的想象。我翻著光滑的銅版紙看著那些漂亮的CD封麵和那些詭異的紋身,安靜地喝水,然後認真地做題,累了就又翻翻雜誌,或者給顏敘和FOX寫信,淩亂地寫在草稿紙上,可是從來都沒有寄出去。

而FOX寄過來的CD,我一張也沒有聽過,全部寄給北京的顏敘了。收到那些原版的CD顏敘高興得像個孩子,在電話裡明朗地笑。顏敘告訴我他總是聽著我寄給他的CD走在北京古老的街道和各種酒吧中,也走在北京擁擠而嘈雜的地鐵站裡和行駛的轟隆隆作響的地鐵上。他說,原來你沒有妥協,還在聽搖滾樂,而且聽的碟比以前的更好。

每次他在信裡這麼說的時候我就特彆的難過,我想告訴他,其實我早就妥協了,可是一直沒機會說,顏敘也一直不知道,還有FOX和林嵐。Where have you gone

在顏敘高三的日子裡,我還在高二,那個時候我無法想見高三對於我們意味著什麼。隻是我看到顏敘的眼神中總是有些憤怒。

而現在是我高三了,顏敘在北京的冰天雪地裡畫寂寞的雪景。

顏敘離開之後我開始有一個夢境,那個夢境來源於林嵐家牆上的一幅畫,那幅畫是一些蹲在地上準備起跑的人,儘管他們都望著前方,可是他們全部沒有眼睛,隻有空洞的眼眶。那個畫麵在我的夢境中就變成了我身邊的人蹲著準備起跑,有顏敘,有林嵐,有FOX,還有我,每個人都準備出發,可是一直也無法動彈。每個人都在說話,可是說的都是同樣的一句 話,一直重複一直重複。

那句話是:讓我離開。

我在以後的日子中,特彆是在失眠的晚上,我總是對自己說,過了這個七月,讓我離開。

我放CD的抽屜已經沒有一張CD了,我將它們全部放進了衣櫃項上的一個木箱中,就像是當初顏敘來我家的時候將CD全放在箱子裡麵一樣,我總是告訴自己過了這個七月,我就會出發,帶著我的CD,去我想去的城市,住在木質閣樓裡,每天在樓上跳舞,抖落灰塵。

那天爸爸看見這個木箱的時候問我裡麵裝的什麼,我想叫他不要拿下來,可是已經遲了,木箱從上麵掉下來,裡麵的CD摔在地板上。我看著那些蒙了灰塵的碟片上的疼痛的刮痕,心裡狠狠地痛起來。

今年的冬天對我來說意味著各種各樣的奇跡,先是FOX開始頻繁地打電話給我,他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有電話,每次我在台燈下麵飛快地寫試卷的答案的時候,我手邊的電話就會響起來,然後顯示一個很長的號碼。我知道那是FOX。他說他的屋頂上現在已經積滿了厚厚的雪,像住在童話中的白雪屋子裡一樣,他笑的聲音讓我想起那天纏著我講童話的5歲的弟弟。每次他打來電話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在聽什麼歌?然後我就答不出來,看著寂靜空曠的房間心裡有隱約的難過。那些曾經整夜整夜如水一樣彌漫在我的房間中的音樂就這樣悄悄地退去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而我的青春,我飛揚的歲月也就這樣流走了。

第二個奇跡是我突然收到了一封寄自新疆的信,信封上除了我的地址之外就隻有兩個字,兩個黑色漂亮的鋼筆行書,可是就是這兩個字,讓我幾乎難過得哭出來,那兩個字是:

林嵐。

信封裡有很厚一疊相片,裡麵的林嵐笑容燦爛,清澈如同溪澗。她坐在空曠的草原上,野花從她的腳下一直燒到天邊,她的麵容清秀如同初中的時候一樣,長長的頭發在風裡糾纏在一起,白色的衣服,黑色的鞋。

她在信裡說,她一直住在新疆,因為她回到她媽媽身邊了,她說其實她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堅強,可以一個人生活直到死去,她對我說,晨樹,我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對你說再見,因為我怕自己要難過,因為你是我在那個學校惟一的朋友。她現在依然愛著那些有著美麗色彩的畫,一幅一幅地掛滿了自己的房間。

裡麵有張照片是林嵐站在一條延伸的鐵軌上照的,照片上她指著那條黑色的鐵軌安靜地笑。照片背後她用漂亮的行書寫著:這條鐵路可以通到你現在的城市,我曾經的家。

我對著那條鐵軌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眼睛都痛了,可是那條鐵軌延伸到地平線的時候,還是跌落了下去,我的視線被殘酷地擋回來。

最後一個奇跡發生的時候同時發生了另外一個奇跡,我的城市幾乎不下雪,可是這個冬天居然下雪了。雪花彌漫在天空裡麵,然後我看到飛機降落,然後顏敘的笑容舒展在我麵前,他對我說,晨樹,我回來了。

顏敘回來的那天我曠了一整天的課,第二天去上課的時候我一直在編造借口,可是當我跨進教室的時候老師馬上關切地問我昨天是不是生病了,還叫我在家多休息兩天。那個時候我難過得要死。

顏敘依然留著遮住眼睛的頭發,依然是黑色的長風衣,笑的時候依然會將一個嘴角斜斜地上揚,桀驁而又明朗。可是我的笑容已經讓我的所有長輩評價為溫文爾雅了。我想我真的變成了一個好孩子。也許我應該高興。

顏敘在我的房間裡走動,他四處看了看之後說,沒怎麼變嘛,還是老樣子。他說房間裡怎麼這麼安靜,放點音樂啊,然後他拉開他的背包取出幾張CD興奮地對我說,這是買給你的,我很喜歡,你也會喜歡的。然後他拉開我的抽屜,然後我們兩個人一起沉默。

那些數學題典英語題庫在台燈軟弱的光芒下耀武揚威地望著我,顏敘也望著我,我低下頭來,沒有說話。 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顏敘,不要望著我,不要望著我,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過了這個七月,讓我離開。

顏敘說,我們上去看看我的房間吧,有人住嗎?我說沒有,走吧,上去看看。

房間裡因為長時間沒有住人,彌漫著一股陳舊的味道和木頭散發出來的潮濕的清香。顏敘在房間裡興奮地走,邊走邊對我講話,他說你看這麵牆上我寫了好多的歌詞,幾乎都是我躺在床上聽歌的時候寫下的,你看窗子上麵的那根絲,其實那是我斷掉的吉他的琴弦。

顏敘轉過身來,對我說,以前我就是一直在這個房間裡放音樂,然後就在黑暗中在地板上整夜整夜不停地跳。

我笑了,說,然後開始有柔軟的灰塵整夜整夜不停地從我天花板上掉下來。

顏敘,走吧。

我問他,去哪,問完之後我就懊惱得要死。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們半夜出去的時候都是這樣,顏敘說走吧,然後我就起來出門。

顏敘沉默了一會,說,出去隨便走走。

我點點頭,說好。

翻過鐵門的時候我的風衣被鐵條鉤住了,跳下來的時候我聽到布料撕裂的聲音。

我又走在了空曠冷清的街道上,在一個路口遇見了一個24小時的超市,出來的時候棒了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顏敘沒有說話,我也沒有。在經過建國路的時候一個背著黑色吉他的男孩子從我們身邊經過,他走過去了很遠之後顏敘停下來問我,他說你為什麼不問他是不是Fox?我望著他張著口說不出話。顏敘一個人朝前麵走去,他沒有回過頭,他背對我說,也許那個人,就是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