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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話,那個能與曲知恒相逢的人。

“如果是這樣,你有怎樣的想法。”

他垂眸看著自己麵前的白瓷咖啡杯,淡笑著不經意地問道。

“會羨慕吧……”

淩疏感歎地說道,立刻低頭含著吸管淺淺喝了一口淺紅色的柚子水,在心裡默默補充道:其實是嫉妒。

她不知道,曾經嫉妒過自己想象出來的人物,是不是也算原罪。

“其實如果真的重生的話,我並不會和哪位特殊的人相逢,因為回到我過去的任何一個人生節點,我也有可能會重蹈覆轍……”

他對自己悲觀的預判並非突如其來,而是經過嚴密邏輯思考後的判斷。

突然地,淩疏被腦海中一個可怕的想法占據,如果自殺者沒有迎來終結,而是回到過往的人生中去重蹈覆轍,一次次重複經曆痛苦,又一次次死去,這無異於是陷入了一個無休止的自我懲罰中。

“這個可能性聽上去有些殘酷……”

淩疏的頭和聲音都低了下去,本來準備喝一口柚子水緩解情緒的,卻咬著吸管,看著玻璃杯壁上的水滴若有所思。

“是啊,或許不如現在這樣幸運了,會安排一個叫淩疏的人來到我的麵前……”

他的嗓音聽上去帶著一種輕鬆感,好像有種事不關己的從容。

但是淩疏知道,他隻是顯得從容和淡定罷了,實際上這顆敏[gǎn]的心失落得要命。

她想到這裡,飛速抬眼看向曲知恒,然後幾乎是的同時間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如果你的年紀往前推十年,是多少歲?”

這像是淩疏給他的數學題,淩疏知道曲知恒現在的歲數,但是這是個引導式提問。

“十六?”

曲知恒分明篤定,卻又下意識地故意模仿著她明知故問的語氣。

淩疏思索了一番:“那十年前我就是八歲,如果你像我一樣重生回十年前的話,我才八歲,才剛上小學三年級,似乎也不能為你做點什麼。”

所以她在心裡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曲知恒有重生回十年前的可能的話,正是他音樂事業發展的高峰,也未必會遇到彆人。

本以為這個小小的討論到這裡就結束了,可是她卻突然聽到曲知恒略帶好奇地問道:

“十年前……八歲的你,過得怎麼樣?”

淩疏一直都更多在跟曲知恒去訴說自己童年裡的趣事,但是十年前八歲的自己,其實並不快樂。

“我八歲那年,隻記得每天半夜醒來,看到客廳的燈是亮的,我爸媽基本每日都在發生爭吵,我躲在房間裡偷聽,發現他們頻繁提到離婚的字眼,我當時每天都很惶恐他們會不會某一天真的離婚,那樣的話我就沒有家了……”

淩疏慘淡一笑,然後長歎一口氣,“現在回想起來,我倒希望他們那時候就離婚的話,我媽還能少委屈自己幾年。”

“你知道嗎,當時我爸其實已經出軌了,在外麵的那個孩子剛出生,他每天回家之後都在想法設法挑我媽的刺,讓我媽誤以為是因為自己做得不夠好,才讓夫妻離心的……後來才真相大白……”

曲知恒委婉表達了心中聽到這個故事後的遺憾,他的神情開始沉重了些,然後歎息道:

“所以,你當時跟我說的,如果我離開了,你也會過得很好的事情是假話吧?”

淩疏頓了頓,愕然地看著他,像是有些想不通他為什麼用一段童年故事就能推測得這麼精準。

她自然不會為十年前的故事過於傷懷,但是她卻好奇為什麼曲知恒能分析出這麼精準的答案。

“你怎麼知道?”她如今也沒有隱瞞曲知恒的必要了,大大方方地問道,等於變相承認了。

“請原諒我做一點揣測。”曲知恒在開口分析之前先表達自己的抱歉。

淩疏早已習慣他這樣,正因為如此,她才不會擔心眼前的人表裡不一。

在他看來,兩人的關係不管進展到多麼親密的程度,都應該對對方抱以始終如一的尊重。

淩疏笑了笑,了然地衝他點點頭,將後背靠上椅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

“從你和徐鑫遠的不歡而散,到你長久避免陷入親密關係,還是心裡的防備和對無人黑夜的恐懼,都能讓我猜測你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和對周遭的信任感,也許這些症結和你童年時經常目睹父母爭吵有關,你父母的婚姻關係,會讓你對親密關係和婚姻都抱有一定的排斥或者不安感。”

曲知恒將語速放緩,慢條斯理地說著。

越是涉及到他人內心傷痛的事情越需要用最舒適緩慢語氣來說。

淩疏靜靜地聽著,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點點頭,但是直到他說完之後,她卻一時間忘記了動作。

她呆呆地看著他,他的視線毫無避諱地想著遠方塔樓的上空,她失神地從他的雙眼中看到了他眼中天空的遼遠。

看了他好一陣,淩疏不僅低頭失笑,然後說:“你這算,久病成醫嗎?”

她相信曲知恒的腦海中積累了大量可以治愈他人的知識,曲知恒除了自己,其實他的性格和頭腦可以治愈很多人。

曲知恒從天際收回視線,看著她,愉悅一笑:“可以這麼理解。”

“那你覺得,我信任你嗎?”她問道。

因為曲知恒剛才說過,淩疏自己對周圍是沒有太多信任的,所以她好奇去曲知恒如何來判斷他們之間的信任。

“嗯,你信任我。”他眼中閃爍著某些無法克製的情愫。

淩疏一時間隻是看著他,不置可否。

曲知恒繼續道:“你給我一份最寶貴的信任,如果我帶著這份信任徹底消失在人海,你之後還是會選擇孤身一人,對嗎?”

他猜得……過於精準。

但是淩疏沒有回答,隻是直接站起身,拉住他的胳膊,跟他笑著說:

“柚子冰我喝不完了,我們回去吧。”

她突然間,心念動了很多,想和曲知恒單獨待在一起。

後來,他們沒有回去,而是去了電影裡像Elio和Oliver跋山涉水才能到達的秘密基地。

是一片緊鄰小溪的曠野,在那裡,一望無際,可以剛好麵向西邊的山頭。

他們並肩而做,仍有曠野的微風帶來溪水的清冽,從袖間和指縫穿過。

她跟曲知恒講述了自己記憶中已經斑駁的童年。

成年人多年後對童年的記憶,隻剩下那些極度快樂的和極度痛苦的。

旅行的路途中,是他們最後難得有空交心的機會,因為旅途結束,淩疏要去上學,曲知恒要去瑞士治療了。

今日的夕陽是發紅的,紅中帶黃,直視的時候仍然有些刺眼。

淩疏看了一會兒夕陽,便側身靠在身邊曲知恒的肩膀上,有些疲憊,但是更多的是一種放鬆。

她說:“我把我的童年講給你聽,你什麼時候可以講述下你的童年,我們的童年肯定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隻是隨口說了一下交換童年回憶的提議,並沒有任何想強迫他說的意味,不過這次他卻沉默了很久,答應了。

直到太陽落山,淩疏剛講完自己曾經經曆過校園霸淩的故事。

她緊張又期待地等待著曲知恒說點什麼。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說:“以前我不知道你的經曆也就算了,但是我想如果重回十年前的話,我不會讓你受欺負的。”

她嗤笑:“我那是在國內,你從小在歐洲,遠水救不了近火,不過……還是謝謝你。”⑤思⑤兔⑤網⑤

她主要覺得曲知恒這樣溫柔的性格,那些人肯定會連他一起欺負的,所以心裡還是覺得自己麵對比較好,其實一切的困難如今都克服了,現在回想起來沒有太多的恐懼了。

不像小時候,那些霸淩者在放學的時候告訴她:

“你長期跟著外公外婆一起住吧,你最好彆回家告狀,我們每天都會從你家門口路過……”

於是她在這樣過程中,選擇不向任何人求助,小時候不知道成年人解決問題的途徑,會屈服於短暫的疼痛的凶神惡煞的威脅,將那些威脅信以為真。

卻唯獨忘記,他們不過也隻是高年級的小學生而已。

她後來發現,隻要自己懂得示弱和周旋的,就不至於被打。

隻不過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在反省和懊惱自己的懦弱,想象著時間重來,她就有辦法去讓自己從威脅中解脫出來。

也很很多人在少女時代之前,都曾有一瞬間想象過是否救世主會存在,還自己一份不用擔驚受怕和惶惑的生活。

隻不過少女時代之後,就會接受往後人生裡,反抗命運這件事,隻能交由自己親自完成。

曲知恒是這樣回答的:

“即便遠在歐洲,但其實,想把手伸過去,並不難,至少十年前的曲知恒,已經可以辦到了。”

這一瞬間,淩疏在夕陽的柔光中睜開了雙眼,心中似感到無數安慰。

她靠在他肩膀上,靜靜地說著,像是在喃喃自語:“原來,成年之後,也會遇到童年救贖者。”

“有點遲了,抱歉。”他有些慚愧地說道。

“你小看自己了,你遠不止可以救贖我的童年……”淩疏聽到他的道歉又忍不住笑了。

“還有往後餘生。”

這句話,是曲知恒補充的。

在夕陽從遠方的青山外徹底消失的時候,曲知恒開口用非常平常的口%e5%90%bb說著一段沉重的經曆:

“其實,在我成年之前,我母親一直很討厭我,幾乎是沒有緣由的討厭,她也許也平等討厭每個煩人的孩子……”

“她對我的毆打幾乎是沒有緣由的,但是我姓曲,就意味著我不能在被打的時候不能吭聲,更不能讓任何外人知道。”

“最慘烈的幾次,我父親帶著我直接搬走,以隔絕毆打。”

“我曾以為是不是我的出現讓她失去了什麼,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至少知道她討厭我的原因,我可以在任何一個方麵達到同齡人中的最好的成績,但是她討厭我這件事,和我是不是個煩人的孩子,是不是個優秀的孩子無關。”

“我也以為是不是因為我天生有幻覺,她覺得自己生下一個怪胎,但是在我成年之後,她突然又對我加倍地好,讓我無法對她說出任何拒絕……”

“我至今無法解讀我對她的情感,以成年作為分界線,成年前對她的恐懼和埋怨,都無法戰勝成年後她對我的好,我無法從任何一種技能和書籍中尋找到答案,正如她如今也說不清當年那樣對我的動機。”

淩疏聽到這些,喉頭發緊,哽咽起來,試圖說一些安慰他的話。

但是曲知恒卻說:“現在,保持沉默就好,不要說話,也不要追問,因為這件事的答案我已經不想尋找了,這並不是我內心所有痛苦的組成,而隻是其中一部分。”

“這一部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