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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發出聲音,用嘴型又睡了句:“路上小心。”

他淡笑點頭,轉身便向那身後空無一人的林蔭道走去。

這裡離他家並不遠,但是就是半夜的街道非常寂寞,還有他家裡那孤寂漫長的私人林蔭道。

她第一次覺得,如果花園占地麵積太大,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

她趴在窗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的儘頭。

然後她拿起手機,充上電,將門窗關好,這樣她就能在屋內說話,還不會打擾彆人。

她迫不及待地撥通了他的電話號碼。

在那緩慢的嘟聲中,她心裡惴惴,左手緊張地攥成拳頭,放在膝上。

不過二十秒的功夫,她已經在自己的地毯上換了三個姿勢了。

忽然,嘟聲停止了,電話那頭傳來他的聲音:“淩疏……”

她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怎麼這麼激動,大概是因為他沒有拒接吧。

用幾秒鐘平複了一下心情,她的聲音如常:“你回家的路上,應該已經沒有行人了吧。”

她知道,德國的居民區,一旦入夜,隻偶爾會有人開車經過,幾乎是見不到行人的。

“沒有,隻有我。”他的聲音聽不出波瀾。

“我在想,也許你回家的路上會很孤獨,所以我陪你說說話,會不會好一點?”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想當然,所以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見。

“會好一點。”他語調輕鬆,那耐心親和的嗓音,像是對著小孩子說話。

淩疏在地毯上翻了個身,高興之餘,說出了自己之前的猜想:“我還怕你會不會更喜歡一個人……”

“與你相處,還算愉快。”

她聽到這話,如果此時麵前有麵鏡子,就能發現她的嘴角已經咧到了耳朵根。

不過她在電話中的語調,還是儘可能讓自己平靜一下。

她忽然看到了自己的書架,最醒目的地方擺放著幾本黑塞的書。

“你看過黑塞嗎?”她問道。

“哪個黑塞?”

淩疏一拍腦門,一下子想到他在德語區長大,他知道的叫黑塞的人遠不止那個諾貝爾文學家。

黑塞是一個姓氏,有很多種可能,在德國語境下,連黑格爾也不特指那個著名哲學家,而更多是一個形式。

“Hermann Hesse(赫爾曼·黑塞).”她很是嚴謹地說出了全名。

電話裡的他很快反應過來,“看過一些他的作品。”

“我最喜歡的是《荒原狼》……”為了避免他不知道中文譯名,她補充道,“Der Steppenwolf.”

他沉%e5%90%9f幾聲,說:“這也是我喜歡的,還喜歡Siddhartha(悉達多)。”

她激動地從書架上將《荒原狼》和《悉達多》一起取下,坐在地毯上,單手隨意翻看,還能依稀看到自己當年青澀的筆跡。

她說起自己喜歡黑塞的心路曆程:

“一開始我看了一本黑塞的《德米安》,然後看了《悉達多》和《荒原狼》,最後將他所有漢化過的作品都找來看一看。”

“我總覺得,黑塞並沒有告訴我答案,或者說當我找到了答案,卻沒有解決方案……”

她想到自己的那些迷茫的年少時光,她猜想他也許也是在迷途中的人。

他靜靜聽著她的碎碎念,嘴角微微上揚,倒也不覺得無聊。

“曲知恒……”她突然叫了他一聲。

“在。”

這個回答,給淩疏一種乖巧感。

“我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也許……你的心裡也住著個荒原狼。”

《荒原狼》說了裡麵描述了主人公在人前人後的兩麵性,主人公是平日裡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談吐不凡懂禮貌的紳士。

但同時,他的心中還住著一匹荒原狼,那荒原狼內心陰暗甚至邪惡,有著不符合世俗的性格。

兩種性格在心裡交織,荒原狼代指不被外人所窺見的那部分活在陰影中的自我,這個自我未必是壞的奇怪的,可是卻是和自己人前性格不同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每個人心裡都住著荒原狼……”

“是啊……”淩疏歎了口氣,若有所思。

她憶起往昔,娓娓道來:

“我曾也有過人前無所適從的感覺,當大家以為淩疏是個開朗愛笑的人,即便有一天,我感到不開心了,但是我依舊會去主動扮演那個‘開朗愛笑的淩疏’。”

他說:“所以,‘開朗愛笑的淩疏’也會有不開心的時候。”

她立刻回答道:“當然,正如‘風度翩翩的曲知恒’也會有不風度翩翩的時候。”

繼而問道:“曲知恒,你能有哪怕一次,讓你的襯衫有褶皺,將你的襯衫扣取下嗎?”

從最簡單的衣著,她就已經感覺到他強迫症後麵帶來的精神壓力,他將餐桌來回擦了很多遍。

他的手上有一些小傷口,因為他會強迫自己洗很多遍手。

他沉沉地說:“很難。”

她仿佛能看到他靈魂深處,有一根緊繃的琴弦。

常人在夜晚睡覺或者放鬆的時候,也許會鬆一鬆自己的琴弦,而曲知恒的琴弦一直都是緊的,而且越來越緊……

她真怕,半個月之後就是他那根琴弦剛好被拉斷的時候。

不知聊了多久,她聽到他那邊傳來了門鎖聲。

“你到家了?”

他輕聲嗯了一聲,然後跟她說:“稍等,我需要去洗漱和換衣服。”

淩疏無奈地答應道:“你把手機先用酒精擦一遍,然後把它放在附近。”

她本該掛斷電話,但是與曲知恒的交談隻到現在才真正開始觸及一些關鍵點,她覺得還需要再繼續一點。

他的手機不知被放在了哪裡,她聽到了一些屋中傳來的水流聲,便知道他不是在不停洗手,就是在不停洗澡。

她沒有掛斷,放下手機,也趁這個機會去洗澡刷牙,回來的時候就能在溫暖的被子裡與他對話了。

這樣不管一會兒與他聊到多晚,她都可以直接入睡。

一陣捯飭了之後,淩疏擦著濕法回到了房間,拿起電話傾耳聽了聽。

他那邊的水流聲還在繼續,她就知道他肯定很慢,然後自己取來吹風機,將頭發再慢慢吹乾。

她乾著頭發,抹好護膚品,鑽進被子的時候,電話那頭他還沒有回來。

不知等了多久,她已經躺在床上開始昏昏欲睡了。

很莫名,身上溫暖的小被子,讓她想到了他握緊她手的瞬間,那種陌生又奇異感覺,讓她不停在腦海中翻出來不斷回想,生怕自己忘記。

大概過了很久,他回來了,輕聲說道:“我好了。”

淩疏躺著,對著電話說:“現在,吹乾頭發,然後躺進被子。”

這隻是一個建議,她不指望他會照做,但是當吹風機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她陡然從枕頭上睜開眼。

“我想下樓看看是不是鎖門了。”他說這句話,像是潛意識間的想法。

淩疏之前從書上了解到,強迫症患者,會時常出門前檢查自己忘帶什麼,出了門之後惦記廚房的爐灶是否關了,連鑰匙也需要重複檢查好幾次。

她耐心地對他說:“你最好現在不要下樓查看你的門鎖,立刻馬上躺下,不要惦記任何未完成的事件。”

曲知恒沒有說話,她對此有些敏[gǎn],因為她怕這麼做會令他不舒服。

她想了想,還是立刻說道:“我不是在限製你的自由,曲知恒,也許你現在最需要的不是門鎖,而是……你該閉上眼休息。”

夜裡,他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因為白天他還會時常露出笑容,但是此刻他卻好像有了些變化,寡言壓抑。

他的呼吸變得凝重而顫唞。 思 兔 網 文 檔 共 享 與 在 線 閱 讀

她立刻問到:“你現在又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對不對?”

他靜默良久,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和痛苦:“嗯……”

第10章 快樂的閾值

一時間,淩疏睡意全無,電話這頭她能聽到他隱忍痛苦的聲音,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你現在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她遲疑地問道,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又平靜。

“……”他突然間靜默了,隨後啞然說:“我說了,你會害怕。”

其實她也不確定精神分裂病人眼中是什麼樣子,但是她看過一些書籍和電影,其實心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她坐起身,將屋內的燈都打開,盤腿坐回床上,深吸一口氣說:“你說吧,我看不見那些東西,我當然不怕。”

傾訴是一個很好緩解情緒的解決方案。

“我與你相見很短,但是我願意成為你的傾訴對象。”

曲知恒最終並沒有說他眼前的東西,而是從很久遠的過去開始說。

“我五歲的時候,看到夜晚漆黑的窗外,我總覺得有無數的‘東西’正在穿過森林來到我的窗邊,他們奮力敲打窗戶,但是那聲音隻有我能聽到……”

“有很長時間,我怕下雨,因為我的腦子在告訴我,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利刃……”

“我從小就在焦躁和驚懼中度過,如果……我不選擇主動結束這一切,我也撐不了多久……”

“……對不起,我現在想嘔吐……”

曲知恒最後幾個字險些卡在喉嚨裡,她聽到電話裡傳來哐當一聲,然後一陣遠去的腳步聲,隨著一聲悶響,房門被重重關上,阻絕了外界所有聲音。

她幾乎都想立刻穿上衣服飛奔出門去看看他到底怎麼樣,但是又想到他是一個非常體麵的人,大概是不希望自己狼狽的那一麵被人看到。

她握著電話,反複調節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後來,曲知恒一直整理到了後半夜,然後重新躺下,對她說:“我已經吃了藥,很快就能入睡了。”

她一時啞然,立刻知道那是安眠藥。

她知道長期服用安眠藥不好,但是隻要他不是一下子罐下一大瓶,她都可以允許。

“彆服用過量……”她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才最終說。

“安眠藥自殺並不明智,因為根本不是睡死,而是深度睡眠下,胃部的食物回流,被嗆死,會很痛苦……”

她知道這麼直白地說好像不大好,但是她知道他潔癖這麼嚴重,這樣一說他肯定不會這麼乾了。

他似乎聽出她的擔憂,良久之後傳來疲憊的聲音,“放心吧……”

她還是心有不安,臨睡前突然問到:“明天早上想吃什麼?”

問食物並非為了食物,而是她想讓曲知恒和她達成一個早餐約定,這樣她才能確定他今晚肯定不會做傻事。

“我很久不吃早餐,你定。”

“好……”淩疏安心躺下,卻久久不知道如何跟他說再見。

如果這個夜晚不會結束,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他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