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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的耗了半天,發現殊途同歸,我還是得了半日的閒,換了個地方而已。

其實我也知道這些日子他心裡有事,常常煩悶沉思,話也不多,可若是他連我都不願說的事項,恐怕我問了也無濟於事。

二十二日是文朗的壽辰,這一日好像經常會有點事情出來,弘元六年也不例外。

宴上太後不在,睿蓉也沒來,眾妃嬪不再那麼拘謹,紛紛給文朗敬酒,文朗似乎心情不錯,來者不拒,這更讓眾人起了勁,直鬨了許多花樣出來,我見狀也不便攔著,左右文朗陰沉了好些日子,總算見了興致,也就由得她們了。

一直到文朗有了些醉意,我才做主叫眾人散了,讓轎輦抬了他往翊仁宮去。

路上文朗嘮叨著要賞月,我笑著應,卻不會真的照辦,都二十二了,月亮隻剩了半個,雲遮著也不透亮,又是大冷天,哪裡有什麼可賞的。

到了我宮裡,伺候他沐浴了,酒意還是不見褪,我便吩咐環鈴去弄醒酒茶,叫他喝了早些睡,不料茶來了他卻不肯喝,隻扯著我往床上拉,我掙不過他,忙狼狽擺手把環鈴轟出去。

兩個人硬是這樣燃燒了一回,他才安穩下來,把我摟在懷裡,閉著眼睛,聽著氣息並不沉,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我擔心他這麼睡下明日早起會頭痛,便爬起來,想著還是勸他把醒酒茶喝了再睡。

不料身子才起來一半,他就突然一把把我扳了回來,側了身,用一隻胳膊死死的壓住了我:“愉兒——”

被他鉗住我也推不開,隻得輕聲喊他:“朗哥哥?”

“愉兒,”他的聲音濃重的響在耳邊,“皇貴妃真的念起來很拗口麼?”

我一怔,不明白他怎麼會莫名其妙提起這個,扭頭看他,卻是還閉著眼睛的,想來也是醉話,便陪著他說:“是啊,怎麼了?”

“拗口便拗口吧,”他聲音有些走樣,吐字倒還清晰,“明日便冊。”

我聽了笑笑,知道他也瞧不見,想哄著他鬆開我,於是道:“好好,明日便冊,快鬆開,透不過氣了。”

他把頭臉埋在我頭頸間又待了一會兒,才鬆開手放我起身下床,我撿了一件衣裳披了,到門口叫外頭的環鈴重換了杯熱的醒酒茶,端過來到他身邊,扶起他的頭,喂他喝了半杯,幫他把衣衫褪得利落,又安置他躺好,下了幔帳,這才起身要去熄燈。

沒想到還沒站起來就被他拉住了手,我沒提防,一個歪斜,另一隻手端著的茶杯就一下掉到了地上,立時打個粉碎。

門外頭聽了動靜馬上就有人小聲支應,等著得了允好進來打掃。

我也是嚇了一跳,皺了眉回頭看他,還未及開口埋怨,就聽他道:“愉兒,我要立致暄為太子。”

我被嚇了更大的一跳,此時文朗的頭臉剛好遮在幔帳的陰影裡,一時看不清表情,也不知是清醒還是迷糊,不過這些並不重要,讓心裡驟然收緊的並不是這句驚天動地的話,而是這話背後隱藏的巨大心痛。

彆人也許看不到,但是我看得到。

這才明白壽宴上他哪裡是心情不錯飲多了酒,分明是煩悶不堪在酗酒尋醉。

沉默了一會兒,我把眼睛放在他抓住我的手上,淡淡開口:“就是在愁這個麼?”

並沒有聽到回答,那手既沒有放鬆,也沒有繼續收緊。

我輕輕歎氣,慢慢的把手抽回來,溫聲道:“快睡吧。”

起身邁過那堆碎片,我打開門出去,吩咐環鈴:“叫人進去收拾,輕著些。”

而後對著常遠道:“明兒個皇上若是問起,就說回來就睡下了,記著了麼?”

他臉上不明所以,卻不會多問,隻垂首應:“奴才記下了。”

我看著小丫頭輕手輕腳的把床邊碎片收拾妥當,猶豫了一下,沒有再進去,而是關了門,吩咐了人守夜,其他人都轟了,自己踱到致暄屋裡,看了看孩子睡得正熟,便在那邊躺下。

輾轉無眠,幾乎是睜著眼睛到天亮才略略睡去,起身的時候文朗早已離開,問了環鈴說沒什麼異常,我才點了頭,動身朝太後那邊去請安。

這日之後,就像我囑咐常遠的一般,文朗和我之間仿佛從沒有過那幾句話,他再沒提起皇貴妃和太子的事,一切回複往常,文朗到後宮的時候依舊大多在我這,到坤裕宮去得依舊很少,對於這些,我以前就很少相勸,如今更是半個字都不會說了。

二月裡,內務府提起來上一回選秀是在四年,依著隔年一選的規矩,今年三月該選一回才是,文朗的意思是再推一年,我跑到太後那邊去問,太後雖然不喜,但礙著睿蓉這邊眼瞅著不好,這時候開選的確不大妥當,再加上太後前些日子染了風寒,身子也是一直不大爽快,就沒多說的點了頭。

不料這道推遲選秀的內折送到坤裕宮的時候,卻破天荒的被扣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七十六章 歸處(三)

隔日就有睿蓉的意思傳出來,說既然定了隔年選的規矩,還是不要推遲的好,況且去年後宮裡或貶或亡的沒了好幾個,今年就算無心大選,也多少召幾個進來,也好充裕宮闈,綿延子嗣。

話說得十分好聽,太後當然高興,難得的讚了一通皇後賢良高德,當即就允了。

選秀這種事本就是皇後份內,現在既然皇後太後都定了意思,文朗自然不會在這種事上太過計較,我更沒有立場去反對。

又過了幾日,坤裕宮擬好的新選名單便分彆送到了太後、文朗和我這,太後那裡很快就說沒意見,我明白送來給我就是個過場,給個麵子罷了,皇後定的人哪有我改的份兒,略略掃了一眼,見七八個人大多是外官之女,官位也俱都不高,並沒什麼要緊,也就趕緊吩咐去辦了。

至於文朗,估計那名單他看都沒看一眼。

太醫已經幾次給了信兒說皇後那裡醫藥無用,隻剩了維持,我不知道在這種時候睿蓉這麼做是圖了什麼,是想挽回與文朗的關係還是要討好太後,亦或隻是想給自己留一個身後美名。

但是無論哪一樣,我都想錯了。

文朗不會因為小小一個選秀的事念她的好,何況她這樣做還是逆了文朗的意思,而太後再怎麼滿意,也不會在她所圖謀的事上給她支持,身後名又太過飄渺。

這些我知道,她自然也知道。

進了三月,也許是太醫的話終於軟化了文朗,他朝坤裕宮去得勤起來,但是一個新的狀況傳來的時候,我也是驚訝不已。

睿蓉不肯見他。

幾日前坤裕宮就開始不再接見妃嬪請安和探病,這我是知道的,但萬萬沒想到她連文朗都不肯見,每每他去了,裡頭都是擋駕,理由十分堂皇,請皇上以朝政為重,讓誰都說不出什麼。

不光如此,我還聽說就算文朗不顧臉麵硬闖進去,她也是麵朝內側,不看他也不說話。

初時文朗是驚愕不解,兩三次之後開始憤怒,也曾拂袖而去幾天不理,再後來,麵對著太醫一日急似一日的報危,他開始悵然若失,憂愁煩躁起來。

到此,我總算看清了一個事實,睿蓉是在與文朗對峙,拿命對峙。

我看在眼裡,不懂為何一對曾經相愛的人會到了如此境地。

難道,她恨他?

我突然想到自己當年拿命去拚陳鵬展時,心裡也是對文朗帶了一點恨,不然也不會舍得在他麵前那樣做,帶給他那樣的痛。

隻是當年的他尚能讓步,尚能挽回,這一次,又叫他如何妥協。

我很想替文朗做一點什麼,可是此時的我是心有餘而力有不逮,接連幾日的精神不濟讓我一直不怎麼出得了門,後宮的事務也全都丟給了涵妃處理。

三月十五,太醫說,皇後不好。∮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句話太醫說過很多遍了,聽著早已沒有那麼聳聽,但這一次我卻覺得異常真實。

沒有和什麼人一起,也沒有那些虛偽客套的辭令,如我所料的,到了坤裕宮也沒人擋著說不見,小黛見了我甚至有些感激涕零,連通傳都沒有就直接帶我進去寢殿。

問了一句,說文朗剛來了又走了,依舊沒見。

寢殿裡如往日一般的典雅華貴,乾淨明亮,既沒有久未通風的憋悶,也沒有濃重不散的藥味,但我依舊覺得莫名壓抑,覺得這回邁進來跟以往有所不同。

時隔半年,我終於獨自一個人出現在睿蓉麵前,坐在她床邊,看著這個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的江南女子,輕輕的開口:“你這又是何苦。”

她的眼睛半睜半閉,身上沒有一絲生氣,看著我,竟然勉力笑了一下:“姐姐——”

喘頓一下,她才接著道:“我還以為等不到你了。”

隻是這樣一句,讓我微微閉了眼,感覺喉頭有點哽,也霍然明白這寢殿裡帶給我莫名壓抑的,其實就是死亡的氣息。

睿蓉她,真的走到儘頭了麼?她明明熬到了春天,為何春天才到,她就要離去。

我沉默,她也沒有繼續說,而是如半年前一般,一隻手向著我無力的伸過來。

我看了一瞬,伸手握住了她的。

那手依舊柔軟,卻是冰涼,又因著瘦極而顯得有些銷立。

她突然就哭了,沒有痛哭的力氣,隻是任由淚水肆虐,斷斷續續的說著話:“姐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為什麼終於肯來看我,肯跟我說話……終於肯拉著我的手……”

淚眼迷蒙,她依舊在微笑:“姐姐……如果這就是我的結局,我很感謝你能來陪我走這一程……我很怕到最後隻有自己一個……”

我看得出她的悲傷,在她的臉上,隻有悲傷,卻沒有留戀,這讓我也突然難過起來。

我深深的吸氣,又深深的歎氣,壓下淚,壓下顫唞,對她說:“睿蓉,你要的他給不了你。”

她並不意外我的知情,隻是輕輕點頭:“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我用力的咬了下%e5%94%87,“就算相愛變成了相愛過,至少你們也愛過,何苦怨恨,何苦到這會兒還要為難彼此?”

“姐姐,也許我怨,但我不恨。”

她微微搖頭:“我以前太執著於承諾,其實承諾何其虛幻,那感情在的時候,承諾就是天長地久的東西,感情坍塌了,承諾也就跟著坍塌了,死守著隻會害人害己……與其為昨日的因自懲,不如為來日的果修行,所以我不恨。”

“可是——”她累得說不下去,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姐姐,記得你問過我,到死這日,何以歸處。”

“人這一世,何其短暫,村婦如何,皇後如何,到死這日,一切榮光灰飛煙滅,剩下的,不過是山野孤墳與巨大陵寢的差彆,”她的話說得很慢,喃喃的,仿佛是在說給我聽,仿佛又隻是說給自己聽,“可是,真的有差彆麼?”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她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