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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著的傷藥小心撥開,用帕子沾著環鈴端來的淨水一點點洗去藥粉和血跡,最後留下一處猙獰的傷口,越中間顏色越淺,四散開來,如一朵初開未放的白蓮花,呈現一種詭異的白色。

我看著,心裡一陣陣發緊,強迫自己盯著那傷口看,不要閃躲,強迫自己穩穩的站著,哪怕伸不上手,也要讓自己好好的立在一邊,絕不可以彆開眼睛或者倒下去。

處理得差不多,甲子禦還不見回來,環佩第二次將手搭在了文朗腕上,用一種極慎重和擔憂的表情細細把著,讓我覺得隱約之中有一點熟悉。

眼神一動,我微微搖晃,一隻手扶在床柱上。

環佩發現後抬起了手,用一塊乾淨的帕子將文朗的傷口蓋上,站起身湊近我:“小姐,你去休息一下吧。”

說著,又轉頭對著環鈴:“你快帶小姐去。”

我眼睛半垂著,盯在文朗身上始終不曾挪動,緩慢堅定的推開環鈴的手,惹得環鈴低叫:“小姐?”

“環佩,”我用一種很平靜很平靜的聲音對環佩道,“四年前我就是這樣被人拉了出去,今日,你還要我走?”

趁著環佩呆住的工夫,我又道:“你已看出來了,是不是?”

環佩想要把手伸向我,麵對我明確的抗拒又有一點猶豫,卻不說話。

她不答我,我也不催,隻道:“當年你瞞了我,今天你還要瞞麼?”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十七章 旦夕(二)

環佩渾身一僵:“小姐——”

“是一樣的毒,是不是?”

四年前的那一個夜晚,環佩也是這樣給文川把過脈,她當時的表情我永遠難忘,那是一種不敢流露的絕望。

四年前我就這樣子眼睜睜的失去了一個人,難道如今要再重演。

“是。”許久,環佩輕聲吐出這個字。

“但是小姐,”她很快又道,“沒有四年前那般嚴重,那時候,太子殿下已經拖了多日,現在皇上的是新傷,不一樣的小姐。”

儘管猜到,確認之後依舊難免心悸,頭刹那嗡嗡直響,我訥訥的:“不一樣麼——”

我這個樣子讓環佩十分著急:“當然不一樣!小姐,當年咱們什麼都不知道,見著得又晚,什麼都來不及。現在咱們知道了,這毒與甲家的毒屬同宗,毒方雖改,毒性卻是相似,小姐你記得麼,當年的解藥也是先起了作用,後來才有變……現下解藥也一樣可以改一改的,上回大少爺叫宣伯教過我一些。”

看到甲子禦從外頭進來,環佩忙又指著他道:“甲子禦是甲家傳人,他也在這呢,你彆著急啊小姐!”

我將眼睛挪到環佩麵上,看見她已經掉了淚,心裡一顫:“我還沒哭,你哭什麼。”

“小姐,你要保重身子啊——”

我怔一怔,重又開口:“環佩,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去,不要理會我,我走前答應過你,我會好起來,就一定會好起來,絕不會輕易倒下去,現在你要做的,是讓他活過來,在鑾駕到京之前醒過來。四年前的事你不記得了麼,年初的軒然大波你也不會忘,如今要是有事,會是千百倍的驚濤駭浪,會是全京城,全天下的災難,早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得失了,你明白麼?”

環佩張張嘴,終是點頭:“是。”

我又轉向甲子禦:“你也聽到了?”

他鄭重點頭:“是。”

我重又將眼睛放回到文朗身上:“那就彆耽擱了。”

甲子禦和環佩環鈴三人進進出出好多次,方子改了又改,藥換了一次又一次,我就一直立在一邊看著,不說話,也不問,就隻靠著一股信念在支撐。

兩個時辰以後,文朗的傷總算敷藥包紮完畢,一片混亂過去,環佩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了句:“小姐,沒事了。”

我沒反應,她也沒再多說:“我去煎藥。”

我想要到文朗身邊去,邁步才發現%e8%85%bf已麻痹,好一會兒才勉強挪過去,摸摸文朗的手,依舊是冰涼,麵上也依舊沒有血色,也就是那尚算平穩的氣息,給了我些許安心。

就是這一點點的安心卸掉了我最後的氣力,再也站不住,靠著床邊緩緩滑下去,坐在腳踏上,低頭一言不發。

幾個人也沒人敢勸我,每每一片焦急的進來,又是滿麵擔憂的出去。

一直到陳雁羽無聲無息的走到我身邊,聲音輕細:“看你,才逍遙了幾天,又這樣子了。”

我慢慢的把臉轉過去看她,想要彎一彎嘴角,卻是沒能:“你來了。”

她挨著我坐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問:“他沒事吧?”

“嗯,”頓一頓,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信心,道,“不會有事的。”

她點點頭:“是。”

沉默了一會兒,我緩緩道:“我一直以為,他愛她多一些,所以我很難過,幾番掙紮,直到想要放棄。現在想想,愛多愛少又怎樣呢。”

“是啊,”她也略略感歎,“那樣一個皇宮裡麵,愛不愛又能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在陳雁羽麵前我總是覺得有話想說,也許是我的話她能明白得透徹一些,也許是希望她能給我做一個見證,也許隻是因為她曾經在另一個角度見證了我在宮裡的這四年。

“我不該那樣做,那麼任性的離開京城,”我輕歎一聲,對著她的眼睛,“你知道麼,他舍了性命擋在我前頭,那一刻,我有多悔。”

她一愣,麵上有一絲驚訝,很快平複:“你想過麼?如果是她,他會不會也擋在前頭。”

我淡淡笑一笑,並沒有猶豫:“會。”

她看了我一會兒,才道:“罷了,愛就愛吧,你終究與旁人不同。”

兩個人又這樣子坐了許久,我問她:“是你讓人去找我三哥的吧?”

“嗯,”她淡淡的,“也是我叫海津那邊不要正麵跟朝廷抵抗,要說謝謝麼?”

我看看她:“你這麼能乾,不如去把外頭的事安排一下,鑾駕到京,無論如何也要送他回宮,你看到了,我是沒力氣主事了。”

她扯了一邊嘴角,沒說什麼,起身出去。

我就繼續守在文朗床邊,握著文朗的手,感受著他開始緩慢的恢複溫度。

一直到傍晚時分,甲子禦匆忙奔進來:“小姐,堂主來了。”

我尚不及反應,就已聽見院子裡頭此起彼伏的有弟子在喊堂主,還有匆匆而至的腳步聲。

早已累極的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從床邊爬起來,速度快到甲子禦都來不及扶我,就已踉蹌幾步跑到臥房外間,正趕上大哥邁步進屋,人未近聲先至:“愉兒——”

本就神色凝重的大哥在看清我的模樣之後驟然變色,飛身掠至我麵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焦急沉怒的大聲喝道:“愉兒!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起得急了,頭有點暈,尚未答上話,大哥又怒道:“便是一日都不能讓人省心麼!”

我怔一怔,從小到大,大哥在我麵前始終溫和,即使是威嚴不悅,也從未對我大聲嗬斥過半句,此時卻將一句關切表達成如此嚴厲的指責,直嚇得我將才要出口的話梗在喉頭。

我知道大哥不是無端戾氣的人,這樣暴怒一定有所觸發,但一日一夜的恨極怕極已經將我的意誌推到崩潰邊緣,全靠一線信念在支撐,又是同樣這麼久水米未儘的不眠不休,哪裡有氣力和心思去想其中的緣由,隻覺得心裡轟然一聲,本就搖搖欲墜的理智消弭殆儘,滿腔的委屈痛悔全化作抱怨湧出。

“我願意弄成這個樣子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一把掙開大哥的手,我用了極大的力氣,直讓自己往後反彈了兩步才勉強站穩,渾身顫唞著伸手朝裡屋一指:“我寧願躺在那裡頭的是我——”

“愉兒——”大哥皺眉,想要靠近卻又被我躲開。

“知道我在哪裡出的事麼?在海津分堂的院子裡!我們本來好好的,到了那裡一切都變了樣!為什麼會有人在分堂的院子裡設下埋伏等著殺我?為什麼等著殺我的人認得咱們的信物,知道叫我小姐!”

“如果我死在那裡,你會知道我死了嗎?”

一眼看到那隻鏢就放在外屋的桌上,我一把抓在手裡舉到大哥麵前。

“為什麼殺我的人會有這樣的鏢?那傷口和毒發的模樣與甲家的一模一樣!他與四海堂到底有什麼瓜葛?”

“你早知道是不是?還打算瞞我多少年!如果我在四海堂的地界上喪命,會不會很諷刺,這就是你們的通天徹地,四海一堂!”

大哥的眸子驟然收緊,臉色劇變,不知是因著我那幾句刺心的話,還是我徒手抓著那劇毒的鏢刃。一邊的甲子禦和環佩本不敢插話,見狀連忙跑過來要搶我手裡的鏢:“小姐,快放下,有毒啊!”

我卻倔強的死死抓著不肯鬆手,直要將那鏢當做敵人握碎了一般,他們兩人也不敢跟我硬搶,生怕割傷了手毒性入血更厲害。

還是大哥搶一步過來抓了我的手腕,蹙眉道:“愉兒,快鬆手!”

“大哥——”眼淚開始掉下來,“你說得對,都怪我太任性,如果他有什麼事,我便是千古罪人。”

“不會有事的,大哥在呢,一定不會,”大哥溫言哄著我,“大哥太著急了,不該那樣吼你,愉兒,聽話,把手鬆開——”

“大哥,”激動過後,體力逐漸不支,我盯著手裡泛著寒光的鏢,聲音變得冰冷暗啞,“我不管這個人與四海堂有什麼關係,我要他的命。領頭的是三個,還有一群手下,我要他們所有人的命。如果這是一個幫派,我要這個幫派從此在江湖上消失。”

仰起頭,我直直的看著他:“大哥,你能不能幫我辦?”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十七章 旦夕(三)

大哥深深的看著我,眼神中閃過一片寒光,抓住我手腕突然一個錯手用力,我手中的鏢便落在了他手裡。他低頭看了一眼那鏢,隨後交到甲子禦手中,開口聲音不大,卻是低沉有力:“都聽到了?”

甲子禦抱拳低頭:“堂主小姐放心,屬下去辦。”

看著甲子禦出去,大哥回過頭,恢複了溫柔神色:“愉兒,便是你不說,大哥也要辦的。”

流著淚點頭,終於耗儘了最後的力氣,我再也站不穩,被大哥一把摟入懷中,撫著我的背,耐心的一句一句哄我,任由我發泄著無儘的恐懼和委屈,憋了一整日不敢掉的淚噴湧而出,直哭得喘不上氣。

好一會兒,總算略略平靜,大哥拉起我的手翻看:“便是跟大哥生氣,也不能拿自己玩笑,那劇毒的東西,弄傷了手了不得。”

“大哥,對不起。”

我訥訥的道歉,為著自己的任性胡來,也為著衝口而出的那些話,昨夜出的事,大哥人在總堂,卻今日傍晚就到京了,可見是怎樣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