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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他說得一窘,也隻好笑笑:“誰叫你來惹我。”

“可不敢惹你了,”他笑一笑,朝車後麵指了指,“去睡一會兒吧,路還遠呢。”

上次這樣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中入睡,又搖晃著醒來,大概就是上一次被迫出宮的時候,算起來不足一年,卻像隔了好久好久,同樣的走在遠離京城的路上,這一次的心境感覺完全不同,文暉說得不錯,的確是我自己做了決定。

一覺醒來,不知是一個還是兩個時辰以後,盯著華麗得有點豔俗的車頂篷,我突然開了竅,心情在複雜中莫名帶了一絲雀躍。

歪頭看看,文暉沒有在車廂裡,倒是在車頭那裡有一個身影,我起身推了車門出去,撿了文暉的對麵坐下。

“醒了?”他沒有扭頭,半眯著眼悠悠的問我。

“嗯。”

學著他的樣子悠閒的靠在車壁上吹風,入了秋,日頭已不算烈,京城附近的官道兩旁有著整齊的樹,穿梭在樹影斑駁間,深吸幾口氣,還真覺出了一點心曠神怡的勢頭。

“我想起來了,”我說話的時候也不去看他,隻是對著前方,微微仰著頭,任由日光影影綽綽的照在臉上,“以前我是叫你暉哥哥的。”

“不容易啊,”文暉感歎一句,扭過頭來,“小女孩總算把我想起來了。”

“可是王爺,”我也轉過頭去,似迷惑又似悲傷的問他,“那個時候已經一去不複返了,是不是長大了就意味著貪心、貪圖、貪婪,然後擁有的越多,失去的就會越多?”

他愣一愣,皺了一下眉:“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我笑笑,回到方才那個悠閒的姿勢不再看他,“王爺當做沒聽見就好。”

餘光看到文暉也轉了回去,聲音傳來:“愉兒,你當初為什麼進宮去?”

“許多人問過這個問題,”我淡淡的,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如果你走在路上,一直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好幾年,深入骨髓,不眠不休的朝那邊奔走,無論高興還是苦痛,曲折還是荊棘,為了那樣一個目標,便能微笑著讓自己不掉眼淚。”

“然後有一天,這個目標突然消失了,無影無蹤,甚至連腳下這條路都不見了,這時候,你能怎麼辦呢?”

他看了我一眼:“我是問你為什麼進宮去。”

“我說的就是為什麼進宮去,”我不看他,笑笑,“總之就是,我不想莫名其妙的被指給一個陌生人,可是又沒地方去,於是隻好求皇上收留我。”

他淡淡的:“是這樣。”

我點頭:“是這樣。”

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子,才再一次聽到文暉的聲音:“擁有便擁有,失去便失去,儘力了就好。談不上貪心還是貪婪,如果因為害怕失去就放棄擁有的機會,那人人皆難免一死,豈不是連活在這世上都無甚必要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訝然了下,很快搖搖頭,“王爺說得不錯,是愉兒糊塗了。”

“哪是你這樣胡亂解釋的——”文暉扭過頭來苦笑著看我,見了我對上去的眼神,才又道,“罷了,你想知道什麼,問就是了。”

“我想知道燕月,巧梅,”我也毫不忸怩,大方問出口,“就是謝桃伊,你們之間擁有與失去的故事。”

“為什麼?”他挑眉,表情淡淡的,“不就是一個俗套的皇子與宮女的故事麼?在皇家屢見不鮮。”

我學他的表情:“能讓一個以逃跑為樂趣的皇子突然成了隔世病患,又怎麼會俗套。”

聞言文暉沉默了一會兒,後又笑了:“便是要說,也要先去吃了飯,看看,已過了晌午了。”

在一個乾淨妥當的驛站用了些飯食,繼續上路的時候,他沒有開口說,我也沒有催他,一直到天近黃昏,我們一齊回到車廂內的時候,他才開始慢慢的敘述,眼神散漫開去,仿佛舊事即在眼前。

“最初,隻是簡單的相遇,我們幾個跑去看那年入宮選秀的秀女,差點被母妃發現,是錦粹宮的巧梅幫我藏了起來又掩飾過去,後來她說,她叫桃伊。”

“接下來一切都順理成章的發生,偷偷見麵,互許鐘情,”說到此,他頓一頓,“隻是我覺得順理成章罷了,其實既不順理,也不可能成章。”

“我說要娶她,要去找母妃說,她攔著不讓我去,我卻還是去了,母妃自然不允,倒也沒多說什麼,我以為是有希望的,不想沒有幾日,她便不見了,人人皆說她死了,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說看到了她的屍首。”

“這距離我說要娶她還不足十日,”文暉此時的表情變得清清冷冷,“那年,我十六歲。”

“我以為自己是皇子,儘管不是也不會是太子,卻也足以給她一個承諾,”他盯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殊不知,那樣一個承諾,在那個巨大的皇宮之中,是多麼的蒼白。”

我看著他,一個之前那麼嬉笑灑%e8%84%b1的人此時也會流露出如此表情,可見他也是隱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特彆是當他說出承諾二字時,那種與文朗如出一轍的黯然無奈,更加讓我覺得感慨,文朗至少還有睿蓉,還有我,而文暉似乎什麼都沒有。

“德順二十五年,那是個多麼敏[gǎn]的年份呀,大統未定,你也尚未封王,尚未娶妃,”我輕輕的試圖安慰他,“太妃那樣做,也是不得已。”

文暉看我,隨即笑了:“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怎麼聽都覺得奇怪。”

“是,我明白,後來我就都明白了,”不等我回答,他又道,“當年不懂,其實也不見得就不懂,隻是不願意相信罷了。發了瘋般的找,叫嚷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母妃甚至以死相挾的逼我放棄。”

“我便放棄了,不光因為母妃,也因為那個偌大的宮城,想要藏一個人太容易,想要殺一個人也太容易,我一直存著一個信念,總覺得不曾見過她的屍身,不願信她就死了,我怕我找得太急,追得太狠,會逼得他們真的殺了她,於是我放棄了,變得消沉內斂,唯唯諾諾,病弱無害,漸漸淡出了大家的視線,要找也隻是偷偷的找一找,不敢聲張,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希望有朝一日還能見到她。”

“可是你卻再也沒能見到她。”

我輕輕的歎氣,從文朗登基到燕月死之前,許多人見過她,偏偏沒有文暉。

“不,我見到過。”

不想文暉卻輕易推翻了我的猜測:“幾年後,她出現過一次,因為一件大事。”

“那件事,一些人想要我去做,我卻不願意,於是到了關鍵的時候,她出現了,就那麼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她見了我,不問我這幾年是怎樣的在找她,是否著急,是否思念,隻是上來便說,要我按母妃說的去做,如同一個普普通通的宮女,來傳達一個普普通通的旨意。”

“你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失望麼?”

文暉閉了閉眼睛,仿佛想要壓抑什麼情緒:“原來她的消失和出現都可以這樣隨意,她可以按照旁人的指示出現,勸我去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我會想到,也許她的消失,也是按了什麼人的意思。她甘願做一個籌碼,也許,她從來就是一個籌碼。”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這就是皇家,一個無論什麼都可以被利用的金絲牢籠,奢華又虛幻。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他再一次看向我,道,“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

“所以,本來我還存著一絲猶豫,因著她的出現,我當著她的麵,冷冷的拒絕了,冷冷的做了決定,冷到自己都冷透了,感覺所有熱情離我而去,開始病入膏肓,”文暉重新淡淡的笑了,“過了好久,我才重新活過來,重拾了熱情,卻已換了一種活法。”

“於是有了一個體弱多病的恒安王,在王府裡麵病重快要死掉的那一個,”他笑眯眯的,狠狠的諷刺著自己還宛若驚奇,“還有一個,恭喜你,在你麵前了。”

“你的故事沒有講完。”他笑容裡麵若有若無的悲傷告訴我,他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是啊,如果到此為止,這還是一個俗套的皇子宮女的故事,沒什麼稀奇。那一次之後,她又消失了,自此是真的再未相見,之前,我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找,之後,則變成了不想找,再不關心,”果然他的悲傷逐漸流露,“其實後來我有能力去找了,她藏得也不算深,隻要我問一句——我卻一句都不曾問。”

“是啊,隻要你開口,皇上怎麼會不如你的意,”又是輕輕的一聲歎息,“隻可惜,你不知道有一個成瑞。”

“是,我做錯了,”他淡然承認,“她死了,也許她早就存了必死的心,隻等著一個能讓成瑞浮出水麵的死亡,我怎麼會不懂。坦白的說,七年前那段感情並不算多麼深刻,也沒有愛到生死相許一說,一切發生得自然,結束得必然。現在想想,其實一些抗爭和改變,並不完全是因為相愛,整件事在我心裡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反而是那種失望,並且並未因為最後成瑞的出現而減輕半點,相反更烈。”

“所以也許你會覺得無情,到如今,我已經沒有那麼怨恨了,隻是這畢竟是為了我付出了一生的女子,我必須為她做一點什麼。”

“保全成瑞,保護他,支持他,看著他長大,”文暉頓一頓,吐出最後的決定,“在遠離皇室之外的地方長大。”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文暉笑一笑,雲淡風輕的擺擺手,“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給你講,我以為永遠都不會與人提起這些。”

“你說的那件大事,”好一會兒,我才開口,“是德順二十八年的皇位之爭吧。”

文暉點頭:“是。”

“你在最後一刻退出了爭奪,誰能知道是因了桃伊的出現呢,你也怎麼都想不到她當年是怎樣的迫不得已,”我停一停,才道,“無論如何,你那時的冷酷也許成就了一些,也的確毀滅了一些。”

“是,冷酷,我最痛恨卻又唯一實施的一次,”文暉麵上沒什麼表情,“自幼便有人日日在我們耳邊教導,作為皇子,更需要冷酷,因為我們離那個位子太近了,更容易產生坐上去的幻想。”

也許文暉所說的離我還是略略遠了一些,但是此刻的我覺得,我可以聽得懂。

天色漸暗,文暉吩咐車把式找了一家大些的客棧停駐,下車之前,我忽然歪頭問他:“你認識陳雁羽,不光因為她以前是皇後吧?我記得你們也沒有幾次見麵的機會。”

“嗯,”他看我一眼,點頭,“作為未來可能的皇帝人選,我們見過幾麵,還算聊得來,那時候的她,並不在乎是做誰的皇後。”

“哦。”我沒有繼續問,心裡想著一個可能。

文暉何等精明,早發現了我的意圖,一本正經中怎麼看都帶著不懷好意:“對於當時呼聲甚高的五王爺,他們一定也見過的,你有機會可以去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