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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回過神來。

誰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被帶走。時空那麼奇妙,又毫無規律可言。他甚至不記得幼年時,時空的力量怎樣將他帶來,又怎樣將他帶走。

她數著日子,在日曆本上一天一天圈著,在這天清晨早早醒來,坐在沙發上等待他推門而出,然後可以歡欣得笑著告訴他,他在這段時空裡停留的時間要更多了些。

於是跡部景吾就扯動嘴角,揚起一個微笑:“是呢,真幸運。”

他茫然站在那裡,仿佛整個人被劈成了兩半,靈魂%e8%84%b1體而出,望著這個勉力保持鎮定實際卻手足無措的身體,從裡到外冰涼了個徹底。

平野碧香把日曆放回原處,開心地進廚房做早餐。

他坐在她坐過的位置上,似乎是覺得歡欣,見著她時就會泛濫的喜悅仍舊充斥著血管的每一滴血液,連%e5%94%87角也會忍不住翹起,可大腦渾濁得怎麼都理不清思路。

然後,從沒有這樣清晰得認識到,他好像真的分裂成了兩個人。

*

精神高度緊張,晚上卻怎麼也無法入睡。

閉上眼睛,腦袋裡充斥了太多的東西。想起還年幼的時候英格蘭滿曠野的薊花,想起回國的那年被綁架時寂夜裡風聲幾乎靜止的可怖,想起他曾忘卻的女孩安靜又溫柔的笑容,想到或許馬上自己又將遺忘……睡眠就再也無法降臨。

他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眼底下濃濃的青痕,沉默了很久,嘴%e5%94%87勾起,眼角微微向外撇開,露出一個慵懶諷刺的冷笑,那壓抑在骨子裡的棱角尖銳顯現,整張臉華麗得猶如濃墨重彩的油畫,劃開一筆都是黑沉血紅的高傲與張揚。

然後又在聽到門外動靜的瞬間,收斂了一切的性格。

好像有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力量在拚命得擠壓著他的空間,迫得他透不過氣來,叫血液都仿佛倒流般,激起幾乎無法控製的暴躁。莫名的焦慮叫他根本無法專注思緒,他應該要很平靜得等待著的,感謝命運的賜予,感謝意外的遇見,可是太美了,這一切都太美了。

實在是……太美了。才會覺著,不甘。

看書,下棋,聽音樂,看舊電影,種花,打掃屋子,努力叫自己能應和入她生活的步調……可是蟬聲刺耳,怎麼都無法平息,怎麼都無法平息。

少年坐在門廊前,平野碧香一貫喜歡坐的地方,望著滿園子的薔薇花。

午後最炎熱的時候,熱浪遊走在皮膚上,汗滲出毛孔,蜿蜒成流,打濕頭發與衣服。

聽到動靜的時候轉過去看,剛拉開的落地窗邊上,平野碧香歪著腦袋,擔心得望過來。一隻雲雀大概被太陽曬得難受,停在簷下的陰影裡,啵啵叫了兩聲,也歪頭看過來。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平野碧香微微抿著%e5%94%87,眼瞳依舊是很溫柔的,那視線專注又輕緩,是歲月都無法斑駁的溫暖。

“去打球吧。”她溫柔得說,“請你……去打網球吧。”

請你……去打網球吧。

網球。

他沉默良久,手指顫唞了一下,然後背過去的整隻手都僵硬到幾乎痙攣。

他們一起到了網球館。

在會員專用的大廳裡,一架網球機,一把椅子,她坐得遠遠的,看著他打球。

每一擊力道都帶著劃破空氣的淒厲風聲,傾斜得淋漓儘致,重得像是砸在心上,能砸出一大片的血肉模糊。她從未見過他的表情這樣冷漠,全身能刺痛人眼膜的尖銳棱角毫無束縛得張揚開來,猶如玫瑰的利刺般猙獰,卻又華美妖異得叫人戰栗。

在劇烈的運動中,汗濕了頭發,濕了背,一滴一滴砸在光滑的地麵上。

於是顫唞的心臟也像此般,一緊一縮,滴落出血花來。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等到很遲很遲,輾轉跑步的聲音,球拍碰觸到球的聲音,球狠狠極打在地麵上的聲音,低低急促的呼吸聲,一切一切的聲音,才慢慢停止。

灰白網麵的室內球鞋停在視野裡,少年頭上搭著潔白的毛巾,垂下視線望著她。

明明心情糟糕的是他,可現在他站在她麵前,想笑又勉強止住,深呼吸好幾次,這才猶豫得問她:“還好嗎?”

“不好。”穿著藍花雪紡裙子的平野碧香仰頭望他,聲音因為有氣無力顯得軟綿綿的,“熱。”

常年纖白細膩除了溫柔平靜外沒有彆的表情的臉蛋,紅撲撲得像是蒸騰著熱氣,五官皺在一起竟然非常可愛,所有的頭發都攏在後麵,高高紮起,鬢角散出的幾縷發絲被汗打濕所以而翹開,連眼睛都是濕漉漉的。

於是再也難以忍住,%e5%94%87角勾起笑起來,整個心房都像是被陽光穿透,一絲陰霾都無法停留。

“角落那邊更涼快些。”他說。

“那邊沒有椅子。”

“我幫你把椅子搬過去……濕毛巾先擦一擦,” 他笑著,“怎麼這樣怕熱?”

平野碧香覺著很丟臉。下意識偏開視線,又覺得不禮貌,偷偷又望一眼。殊不知那斜睨的視線輕輕一點都叫人覺得帶著孩子氣般的委屈。

他在笑了很久之後,慢慢收回笑容,輕輕喚了一聲:“香。”

“嗯。”她應了聲,抬起頭。

“你彆不開心。”跡部景吾認真說。

“我……沒有啊。”她茫然抬起頭。不開心的那個,不是他麼?

“彆不開心。”他又重複了一遍。

平野碧香緩緩眨了眨眼。

“彆不開心。”他很溫柔、很認真得,重複了第三遍。

她呆呆望著他,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她要哭出來,但他隻見得她低下了腦袋,迷惑道:“是我……哪裡做錯了嗎?”

“不,”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停頓一下連忙道,“你沒有。”

“可是,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她抿了抿嘴,“你為什麼要不開心呢?我……猜不出來。我很努力得,想叫你能開心一些,可是,你就算笑著,我也感覺,你不開心……有些時候,我甚至有感覺,你在生我的氣……可我不太明白。”

“所以……景吾君,你能,告訴我嗎?”

他怔了好久,在她麵前慢慢蹲下來,現在變成他仰頭望著她。

紫灰色的頭發,深藍色的眼瞳,眼角一點華麗的淚痣,少年的麵貌俊秀至極。

他與她想象的樣子是何等接近,那年她在看台上,見到的冰帝的帝王,就該是這樣的模樣。

“香。”他又喚了聲。

他問:“你所見的跡部景吾,是怎樣的?”

緩了緩,他接下去道:“你所知的跡部景吾,又是怎樣的?”

沉默。連呼吸都屏住的沉默。誰都說不出話來。

跡部景吾望著她,然後輕輕道:“香,我是在生自己的氣。”

“因我不知該如何維持這一個平衡。”

“你所見的我……香,這不是我應該有的模樣。”

第18章 釋然

“什麼……意思?”平野碧香茫然失語得望著他。

我所見的跡部景吾。

……我所知的跡部景吾。

她呆呆的,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可又覺得不該是這樣。說不出話來。

大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焦急的時候,那雙深琥珀色的眼瞳反倒會淺一些,剔透明澈得仿佛一涵融化的寶石,明明凝聚著那樣多的情感與思緒,卻能表現得這樣清澈。

可是他也不說話。

他就是那麼安靜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長長的睫毛半掩著深藍的眼睛,在瞳眸中倒映出濃密的陰影,就像有大片大片雲層重疊的天幕一般。

“我想變成你喜歡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站在你麵前,滿腦子都會想你能更喜歡我一些,想你的目光能放在我身上,更多一些,”很久以後,他低低道,帶著微笑,“就像,那年意外出現在你麵前的孩子。”◇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在他流落這段時空中的那一個月,她真的是他的生命唯一的意義。

跡部景吾這樣說:“你喜歡安靜,我就變得安靜一些,你喜歡溫柔靜美的生命的模樣,我也就消褪了棱角變得沉默圓潤的模樣……香,可我不該是這樣的。”

是的,他不該是這樣的。

平野碧香怔忪的,緩慢的,點點頭。

手指頭緊緊攪在一起,心緒瞬間混亂。

多少年前,是多少年前?她怎麼忽然記不起來了?

她在球場的另一端,看到人們視野儘頭的少年,驕傲,張揚,囂張得不可一世。看你一眼,就讓你忍不住俯拜下去為之折服的氣勢,光是站著不動,就叫人麵紅耳赤心驚肉跳的魅惑,玫瑰花一樣華美凜冽,荊棘刺那般鋒芒畢露。

她坐在那麼陰暗的角落,遠遠望著那道身影,就像望著鋪天蓋地的卻不能屬於她的陽光。

是啦。他不該是她的薔薇,他該是另一個時空的、她所觸摸不到的玫瑰。

“為什麼……會這樣?”平野碧香問。

他卻笑起來,那種張揚明媚如玫瑰華綻的笑,聲音懶懶:“請我看一場電影?”

“然後,我告訴你答案。”

忽然間的思維跳躍叫平野碧香半天沒回過神,她表情茫然,顯然思維還混亂著,但是腦袋已經很順從得點了點,輕輕道:“嗯……那先要去吃飯。”

她還隱約記得現在該是很晚了。打個球,自己跟自己練發球,竟然一晃眼已經從午後步入夜晚。平野碧香忍不住轉頭看一眼。

“怎麼了?”少年頓一頓。

“不累嗎?”

“累。”他說,“不過很暢快。”

吃完飯,進電影院,沒有好片子,隻是隨意挑了一個入場。大概是部文藝片,色調很昏黃,在空蕩蕩的影院待到午夜,屏幕失焦,完全不記得演了什麼的平野碧香茫茫然起身,跟著身邊的人出門。

少年回過頭看著她,想了想,把手伸出來,攤開。

平野碧香眨眨眼,伸出手,搭上去。

手牽著手,沉默得走了一路。平野碧香更加胡思亂想,明明是他說要告訴我答案的,可他不說話,她要怎麼問?……他說了要告訴我的。

然後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家門口。

路燈的光白皙卻淡薄,地麵上落滿模糊的陰影。少年注視著蔓爬到鐵柵欄上鋪陳開的薔薇花,紅色的,粉白的,大叢大叢,他沒有再邁步,她也就站在他邊上,陪他看著。

“冷靜下來了?”少年問。

平野碧香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少年就笑:“好吧,是我冷靜下來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

“我知道這不是夢,但很多時候……我就以為這就是場美夢。”他把這句話當做開場白。

“所以?”平野碧香輕輕道。

“或許你很難想象到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因我%e4%ba%b2曆時空的位移,因我作為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的存在——我在將死的時候遇到你,兩次,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