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在預料之中的事，他當然也早就想過應對之法，所以十分平靜的跟著來人進了宮。

秦始皇正坐在幾案後看下麵的人送上來的折子。總的來說，他不算是勵精圖治的帝王，尤其是近年來，遊樂飲宴之事大幅增加，占據了他絕大部分的時間，但這個男人雄才大略，很多事情上麵做出的決定都十分令人信服，跟隨這樣一位君主，原本應該是十分令李斯激動的事情。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對李斯來說，理想就是這樣實際的事。他跟韓非曾經是同學，然而韓非留下了巨著《韓非子》，他則成為了秦朝的丞相，位極一時，這其中固然有機遇的問題，但更多的是兩人的傾向不同。

李斯有野心也有能力，即使現在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但他也漸漸展露崢嶸，讓始皇對他越來越器重。

但這些都來得太晚了。

相對之下，始皇自己卻開始耽於遊樂，沉迷於跟治國毫無關係的那些東西，這令李斯心中漸生不滿，這才生出另投明主的念頭。

他學的是法家，這時候也還沒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對李斯來說，當始皇是值得他效忠的對象時，他會全心全意的忠於他，但當始皇開始改變，不再是他眼中的明主，他也可以毫不猶豫的投向另一個人。

所以此刻，他壓下心中種種情緒，向始皇行禮時，心中卻越發堅定。

秦始皇抬起頭來，看到李斯，便問道，“廷尉昨日去了何處？”

“臣昨日進宮，原本想就石傳案向扶蘇公子詢問幾個疑點，碰巧扶蘇公子說他要去驪山，臣向來聽聞驪山美景，因此心生向往，便與扶蘇公子同行，今日方才回來。”李斯如實道。

秦始皇看了他一眼，“那你可曾見到那位丹陽道長？”

“見到了。”李斯這下算是明白秦始皇叫自己來的原因了，但也正因如此，反而越發失望。

果然，秦始皇問道，“廷尉覺得，這位丹陽道長如何？”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李斯淡淡道。

他不願意跟秦始皇談論這些，即便這位帝王近來對這些事情越來越感興趣，而他素來是一位十分懂得投帝王所好的臣子。

但現在是在鹹陽宮中，他們一個是帝王，一個是重臣，這樣兩個人，正兒八經的討論的不是治國之策，而是一個道士，對李斯來說，幾乎算是一種侮辱。即便他對這個道士的印象不錯。

秦始皇微微皺眉，道，“朕聽扶蘇說，這位丹陽道長篤擅丹道，煉製出來的丹藥各有妙用，廷尉可曾見識到？”

李斯心中不滿，但麵上並沒有顯露出來，他淡淡道，“臣並未有幸見識丹陽道長的煉丹之道，不過，丹陽道長倒是贈給臣一粒養生丹，據說他每年開煉兩爐，隻得九枚。”

說著便將丹藥拿了出來，雙手奉上。

自有內侍過來接了東西，奉給秦始皇。他打開看過之後，見這丹藥果然不凡，心中更加歡喜，便問道，“丹陽道長可說過這是什麼丹藥，有何妙用？上次他給扶蘇服用的丹藥，又何時能夠煉成？”

雖然說目前並沒有受傷，但是這種東西總是有備無患，何況據說就算沒有受傷，服用丹藥，也可固本培元，延年益壽。

其中延年益壽這一點，對秦始皇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李斯將荷華的話說了一遍，道，“此丹頗有妙用，臣願獻給吾皇陛下。”

反正他本來也心存疑慮，並沒有打算服用這丹藥，看始皇這個模樣，似是也不打算還給他了，不如他主動提出。

好在秦始皇畢竟沒有失去理智，何況這丹藥雖然珍貴，但他帝王之尊，當真一聲令下，沒有也得有了。

☆、第42章 你小心

秦始皇將丹藥還給李斯，之後又問起石傳案的進展，在李斯說大部分地方都已經查清，石傳貪贓枉法證據確鑿，隻是仍然有幾個疑點之後，便命他加快進度，速速結案。

李斯早就猜到始皇的心思，因此立刻應下，心中卻自有打算。

要調查石傳背後的人，其實並沒有那麼容易。畢竟對方十分小心，跟石傳的聯係尤為隱秘，根本沒有第三個人知道。而石傳自己，大約是對那幕後之人十分信任，所以嘴巴閉得十分嚴實。

李斯動用了不少手段，好容易才讓石傳有所鬆動，結果就在那天夜裡，石傳死在了獄中。仵作驗屍的結果表明，他是中毒而死。而獄中並沒有發現其他的痕跡，最後的結論是自儘。

這個結果李斯當然不會相信，石傳要自儘早就自儘了，何必等今日？再說他一個囚犯，哪裡來的毒、藥？定然是有人抓住了漏洞，進來滅口。

他立刻讓人將這件事稟報給了扶蘇。

從根本上來說，這一次是他的防備不夠，以至於最後讓對方趁隙殺死了重要證人，這個案子幾乎就斷在了這裡。畢竟沒有證據，就算猜到了幕後之人是誰，又有什麼用處？

與此同時，名聲愈廣的荷華也來到了鹹陽。這一次她是以丹陽道長的身份，被鹹陽城中的富戶朱家請來，給他家的老太太看病的。

朱老太太的一聲順遂，就算年紀大了，也是無病無災，然而今年以來，身體確實每況愈下，呈油儘燈枯之勢，鹹陽城中所有的大夫看過了，都隻是搖頭。朱家人自己心裡也有數，老太太大約是年紀到了。

原本這樣的情形，就該認命，好生照顧老太太，讓她安心的閉眼，然而這時丹陽道長的名頭傳進了鹹陽城中。

如果是彆人家，這種事情尚且需要顧慮一番，畢竟讓一個道士來治病，想想都不怎麼靠譜。然而朱老太太情況特殊，不是病，而是命，這時候說不定這道士的手段，反而更加有用。再說，朱老太太的兒子都是孝子，也顧不得這許多，便派人將荷華請了過來。

自從見過扶蘇和李斯之後，荷華就有一種預感，鹹陽城中最近怕是太平不了了。然而這麼大的事情，自己卻不能在場，實在是令她遺憾。誰曾想剛瞌睡就有人送來了枕頭，於是順勢來到鹹陽。

為了方便跟扶蘇聯係，荷華進了鹹陽，並沒有住在朱家，而是住在城中一家客棧裡。

於是，在扶蘇得知石傳已死之後，便與荷華見了一麵。

因為時間有限，荷華也隻能揀重要的問題問，“石傳死在獄中，死因是中毒，這絕不可能是自儘。也許可以從其他方麵來調查。”

“什麼其他方麵？”扶蘇問。

荷華知道古人斷案，首重供詞，隻要有了犯罪嫌疑人的供狀，這件事就可以做定論了，很多冤假錯案就是這麼來的。

所以她道，“就是從這個□□的來源。廷尉的大獄，能夠進出的人十分有限，隻要稍微排查，便能鎖定一些有嫌疑的人，然後再調查一下他們最近的境況，比如是不是突然多出了一筆錢，或是家人是否被人抓走威脅等等，也許就能找到彆的線索。”

“另外，石傳本人也要調查。畢竟既然現場沒有掙紮的痕跡，除非那毒、藥見血封喉，不然的話，就是石傳被給他毒、藥的人說服，主動服下毒、藥。若是這樣的話，對方用什麼讓石傳這麼聽話？” 思 兔 文 檔 共 享 與 線 上 閱 讀

總不可能是忠心，這時候儒家思想還沒有開始給人洗腦，忠君愛國的思想不是不存在，但是還沒有這麼的清晰明顯，如果說石傳是因為忠心，主動替自己的主子去死，荷華絕不相信。最有可能的就是威逼利誘。

扶蘇連忙派人將這些東西告訴了李斯，順便問起荷華來鹹陽的事，“之前不是說過，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養望，不要輕易跟鹹陽城中的人有太大瓜葛，免得將來縱使父皇有意召你進宮，也是顧慮重重。”

秦始皇要服用方士們煉製的丹藥，當然希望這些人清清白白，全心全意為自己服務，要是交遊眾多，誰知道會不會被人收買了去，然後給自己服下毒、藥？

荷華笑著道，“公子多慮了，我又沒打算將來進宮常住，如此若即若離，反而最好。要達到即便不進宮，仍舊為始皇所信重，那就需要很多人為我造勢，這個時候進入鹹陽，不是正好嗎？”

在李斯和扶蘇調查石傳的案子時，她正好可以明麵上吸引住眾人的視線，這一點，荷華已經有了安排。

“過段時間便是始皇的壽辰了，去年公子沒有送上我們造出來的紙，這份功勞，便暫且讓給我吧！”

去年荷華拿出造紙術，本來是打算在始皇壽辰的時候獻上，博他歡心，結果扶蘇送的是避毒珠，這件事便被擱置下來了。

如今時隔一年，造出來的紙張已經大有進益，顏色雪白，質地細膩均勻，最重要的是配套用的墨也已經改良出來了，現在寫字，絕不會再出現暈墨的情況。

扶蘇微微凝眉，思量片刻，終究還是展顏笑道，“看來你早有準備。那就按照你是計劃去做吧。”

荷華是很明白輕重的，他倒是不擔心她做的事情，隻是鹹陽畢竟比不得驪山，關係錯綜複雜，她沒有任何依靠和底蘊，想要占據一席之地，何其難也。

荷華微笑著點頭，“公子放心，我會儘量注意，不正麵跟那些人交鋒。其實我這個身份，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彆人不會太過防備。”

她說是道士，展現出來的能力卻接近醫術，誰能沒有個小病小痛？得罪身懷醫術的人，實在是沒有必要。尤其是這個人又沒有什麼後台，所以隻要不卷入豪門大族的爭鬥中去，至少安全無虞。

即便是這樣，扶蘇卻還是有些擔憂，他猶豫半晌，最終還是說出了一句，“你小心。”

原本他倒是想要做出點兒情深意重的模樣，畢竟荷華身為女子，若非為了自己，也不需要如此身涉險地。然而荷華現在又是丹陽道長的裝扮，縱使心中有再多的情緒，隻要看到這張須發皆白的臉，也就都消退得差不多了。

荷華本人習慣了，進來更是對這個身份得心應手，所以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笑著擺了擺手，“公子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跟扶蘇商議過後續，荷華便立刻投入了準備之中。她沒打算自己去獻禮，畢竟這樣一來，自己身份不高，很難說始皇會不會在意，就算在意，效果也不如扶蘇之類的人獻上好。

但是丹陽道長和扶蘇之間已經有“救命之恩”擺在那裡了，要是再進一步，恐怕就會引起始皇的忌憚，所以荷華沒怎麼猶豫，便決定要請李斯幫忙。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便是李斯的字寫得極好。

她沒打算就獻上幾張白紙，而是預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