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1 / 1)

愛不逢時 明開夜合 4372 字 3個月前

第1章 楔子

《愛不逢時》

文/明開夜合

2015.03.17

·

三月,倒春寒。

敗絮似的黑雲壓著地平線,下了幾場雨,天光稀薄,像是彌留之人渾濁眼珠瞥向人間的最後一眼。

薑詞穿一身齊踝長的黑色絨裙,向前來吊唁之人一一鞠躬,麵無表情聽著一句又一句的“節哀順變”。

梁景行撐傘站在雨中,靜立凝視許久,終於提步上前。他輕握住薑詞蒼白的手,頓覺一驚——她手指冷如凍石,已全然不似活物。

千言萬語立時堵在喉嚨口,他嘴%e5%94%87微張,卻也從善如流道:“……節哀順變。”

少女垂眸,輕鞠上一躬,臉上神情殊無變化。

梁景行進門,在薑詞父%e4%ba%b2的遺照前放下一束白菊。偌大的靈堂安靜壓抑,有人壓低了聲音湊攏交談。梁景行聽入幾句,頗覺刺耳,不由將目光投向門口。

薑詞仍站在那裡,身影單薄,像道淺淡墨痕,隨時將消失於灰白天光之中。

一周之後,聽說喪事已全部處理停當。梁景行總無端想到追悼會那日的薑詞,到底放心不下,尋了空當前去薑宅拜訪。

彆墅已被查封,真皮沙發,花梨木家具,擺滿古玩的博古架……全貼著封條。薑詞不知從哪裡找來一隻紅色塑料凳子——廉價露天攤上常見的那種,又從立在牆根下的紙箱裡掏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梁景行,“屋裡沒熱水了,見諒。”她雙頰泛著不自然的潮紅,%e5%94%87上一層死皮。

梁景行接過水瓶,輕輕擱在塑料凳上,低頭看她,“你生病了?”

薑詞搖了搖頭,彆過頭輕咳一聲,“梁先生,請坐。”

“沒事。”梁景行四下望了望,頗覺局促,想起此行目的,仍是開口道,“薑小姐,我與令尊曾是故交。若你有為難之處,我願儘綿薄之力。”說著,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

薑詞接來看了一眼,低聲道了句謝,塞入大衣口袋。

梁景行低頭看著她,“恕我直言,令尊是否還留下什麼財產……”

薑詞抬起頭,藏藍色的大衣襯得她烏目沉沉,瞳孔好似兩粒無機質的玻璃珠子,齊腰長的黑色頭發垂下,眉目疏淡,整個人隻往外透著冷,“不剩什麼了。”

四麵的落地窗,窗外雨聲瀟瀟,雨水沿著玻璃緩緩滑落。

梁景行目光低垂,掃見一旁的茶幾上放著厚厚的一疊文件,想來律師已經來過。他心裡陡然一陣煩悶,低聲問,“我能不能抽支煙?”

薑詞點了點頭。

梁景行掏出一支煙點燃,走到窗前,將窗戶打開一線。雨絲紛亂交織,將原本涇渭分明的天地縫作混沌。許久之後,他手指一動,長長的一截煙灰頓時跌斷,被窗戶裡驟然灌進來的料峭春風吹成飛灰。

“薑小姐,”梁景行看著薑詞,向前一步,“……我曾向令尊借過一筆錢,今日過來實則為了還債。”

薑詞睫毛輕輕顫了顫,嘴%e5%94%87抿成刀刃似的一線,這是進屋以來,梁景行第一次見她表情起了變化。然而她什麼也沒說,隻輕輕“哦”了一聲。

梁景行掏住支票簿,填上十萬的金額,遞給薑詞。

薑詞低頭看著自己腳尖,身體在細微發抖,好似方才綴在他指間香煙上的那截煙灰,時刻將隨風散去。許久,她輕咬了一下嘴%e5%94%87,“……人走茶涼,梁先生,你願意過來,我很感激。”

梁景行低頭看她,“那就拿著吧。”

薑詞靜了許久,終於緩緩伸出手,接過支票。

梁景行又問,“你還有什麼%e4%ba%b2戚嗎?”

薑詞猶豫了一下,“有。”

待了片刻,梁景行告辭。薑詞將他送到門口,又禮貌地道了聲謝。

梁景行撐開雨傘,“不用客氣。”他走出數米,又回頭望了一眼。薑詞仍站在原地,墨色發絲被風吹起,輕拂在她蒼白的臉上,漆黑的雙目好像泛起了一點微光,細看又似乎隻是錯覺。

梁景行收回目光,轉身走了。

第2章 鐵紺色(01)

·

翻過五月,崇城氣溫節節攀升。梁景行在學校教學和姐姐公司新張籌備之間連軸轉,忙得腳不沾地,抽空還得去一趟學校,替闖了禍的外甥陳覺非收拾爛攤子。

崇城四中是省內首屈一指的好學校,可一攤爛泥的陳覺非被塞進去之後,非但沒有絲毫進步,反而愈發糊不上牆。如今也不指望他更多,隻求他安安穩穩混完高中,畢業就送出去禍害美帝。但就這麼小小的一點要求,陳覺非也當成耳旁風,隔三差五地惹是生非。若不是校方看在高昂的讚助費的麵子上,恐怕早將陳覺非開除了八百回。

梁景行上午辦完執照,開車去公司盯了一下裝修進度,沒吃上一口熱飯,又馬不停蹄趕去學校。

中午時分,辦公室裡空無一人。陳覺非吊兒郎當坐在辦公桌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班主任擱在桌上的一盆綠植的葉子。一看見梁景行露麵,立馬從凳子上彈起來,湊上前去%e4%ba%b2熱地喊了聲“舅舅”。

梁景行將他臉擋開,“回去坐好。”

陳覺非笑嘻嘻坐回去,“吃飯了沒?”

梁景行不接他這茬,“你們班主任呢?”

“去食堂了。”陳覺非坐不住,兩手撐在凳子上,牛皮糖似地扭來扭去。梁景行朝他小%e8%85%bf輕踢了一腳,“你這回又乾了什麼好事?”

“嘿,”陳覺非露出兩排白牙,“我這回冤枉死了。”陳覺非坐端正了,看著梁景行,“三班有個女生,長得好看,我一直想跟她交個朋友,找人幫忙帶了幾次話,她都不理。昨天我把她堵在路上……可她臉臭得好像我殺了她全家,瞪了我一眼,繞道走了。我說了幾句氣話,衝上去把她馬尾抓了一把,她竟然反手扇了我一巴掌——不信你看,現在還有掌印。”陳覺非將臉湊上前,被梁景行嫌棄地推開了。

“然後……這女生不知道抽什麼風,回去就把頭發剃了。第二天來上課,頂一個蹭光瓦亮的大光頭。她成績很好,一直是老師的重點關注對象。老師自然就問她出了什麼事,結果……”

“結果怎麼了?”

陳覺非撇了撇嘴,“她說我性騷擾。”

梁景行看他一眼,“你對她說什麼氣話了?”

陳覺非支支吾吾。

梁景行輕哼一聲,“我看你是一點也不冤枉。”

陳覺非哀嚎,“我不就對她說了幾句不好聽的嗎,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啊?”

梁景行正要教訓兩句,班主任錢老師推門進來。梁景行與錢老師寒暄幾句,切入正題,“此事是陳覺非的錯,他願意道歉,如有必要,會進行補償。”

錢老師見梁景行如此爽利,便隻例行公事般地跟著訓了兩句,“三班班主任已經帶人過來了,你們在這兒等一會兒。”

陳覺非湊到梁景行耳邊,“不是吧,在辦公室道歉?”

梁景行不為所動,“騷擾彆人的時候怎麼沒想想後果。”

等了一會兒,辦公室門被推開,一個戴眼睛的老師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穿紅黑白三色校服的女生。女生耷拉著肩膀,深深低著頭,隻留給大家一個寸草不留的光頭。

梁景行推了陳覺非一把,“過去道歉。”

陳覺非不情不願地走上前去,嘟囔了一句。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梁景行臉色一沉,“大點聲。”

陳覺非知道自己這位舅舅真發起火來比任何人還恐怖,不敢捋虎須,乖乖大聲說道:“對不起。”

女生微塌下的肩膀這才挺起來一點,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冷冷地落在陳覺非臉上,“我接受道歉,但我不原諒你。”烏沉沉的一雙眼睛,不帶絲毫情緒,好似兩粒玻璃珠子。

梁景行頓時一怔,盯著看了數秒,終於確信眼前這個剃得隻剩下青色頭皮的女生,確乎就是已有數月不見的薑詞。

薑詞也注意到了梁景行,她嘴%e5%94%87微張,可最終沒有出聲,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事情解決得波瀾不驚,梁景行領著陳覺非走出辦公室,而跟在後麵的薑詞被班主任喊住,“薑詞,順便把英語作文本抱回去。”

梁景行腳步微微一頓,沒有回頭。

到了樓梯口,梁景行突然停下腳步,“陳覺非,你自己滾去吃飯。”

陳覺非仰頭看他,“那你去哪兒?”

“我還有事。”

“還有什麼事?”陳覺非盯著他,“舅,你該不會打算回去給那女生賠精神損失費吧?我跟你說,她這人壓根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麼柔柔弱弱,上回四個女生把她堵廁所裡,都沒從她身上占到一點便宜……”

梁景行目光一沉。

“……她是藝術生,一直在跟著一個畫家學畫畫,學費可不低,一年就要上十萬,可她爸媽都死了,真不知道錢都是從哪兒來的……”

“陳覺非。”

陳覺非一愣。

“十幾年書讀狗身上去了,就學會了隨意詆毀他人名聲?”梁景行沉眉肅眉,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緊盯在他臉上,目光像結了冰,冷靜得嚇人。

陳覺非到底有所忌憚,立即住了聲,往後退一步,“我……我吃飯去了,舅,你去忙你自己的吧。”說完,拔起%e8%85%bf一溜煙兒地跑下樓梯。

等陳覺非的身影消失不見,梁景行轉過身,立時一怔。

不遠處的走廊上,薑詞正抱著一摞作業本,靜靜站著。不知道來了多久,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梁景行走過去,低頭看著她,“好久不見了。”

薑詞微微垂下目光,“嗯。”

梁景行伸手去接她抱著的作業本,薑詞微微側身躲開了,“沒事,不重。”

梁景行不禁打量著她。

比三月的時候更顯消瘦,整張臉紙片一般蒼白。若不是光頭的造型平添了幾分滑稽,整個人都往外透著森森病氣。

“你……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

“還好。”薑詞低頭看著腳尖,聲音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