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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轟——

金絲楠木的房梁不堪重負,在火海中重重砸下。火星四濺,炙熱的氣浪撲麵而來。

滾滾濃煙中,顧九闕隻能看到一個身影站在幾步之外:“多美的一場煙花!這是我送給笙笙的新婚賀禮。”

火焰扭曲的空氣中,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穿過火焰,一步步走到顧九闕麵前。

精致的黑色手杖抵在顧九闕的下巴上,逼著他揚起臉。一張俊美精致到連手藝最精湛的雕刻家都要讚歎不絕的麵容頃刻暴露在他的眼前,看得男人微微一怔。

儘管厭惡了顧九闕近十年,男人卻是第一次見到顧九闕毫無遮掩的麵容。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的長相竟然可以完美到這種程度。好似一尊精雕細琢的白玉雕像,秀美絕倫渾然天成。

隻可惜這天地孕育的奇秀豐姿隻留一半,另外半張臉上卻是凹凸不平,疤痕遍布。被火舌%e8%88%94舐過的陳舊疤痕就像是古字畫上殘留的黴斑蟲蛀,那完好無損的半張臉越是俊美無儔,就越襯得另外半張臉醜陋猙獰,讓人難以忍受。

男人恍然回神,有些遺憾的“嘖”了一聲:“初次見麵,就不進行自我介紹了。畢竟一個死人,知道的太多也沒有什麼用。”

說到這裡,男人微微欠身,彬彬有禮地詢問顧九闕:“喜歡我給你選擇的死法嗎?”

顧九闕沒有理會男人,他趴在地上,努力伸長手臂去夠幾米開外的手機,想要撥打火警電話。

男人走上前,輕而易舉地將手機踢飛,一拍額頭,恍然說道:“是我忘記了。笙笙曾經說過,你在十年前遭遇了一場車禍,那場車禍讓你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雙腿。從那以後你就不會說話了。”

“……老天爺真是不開眼,居然讓你這麼漂亮的男人遭遇這樣多的挫折。本來我還疑惑,一個毀容殘疾還不會說話的廢物能有什麼魅力,居然能迷得笙笙這麼死心塌地,甚至為了幫你不惜嫁給他不愛的人。看到你這張臉,我倒是明白了,笙笙為什麼會那麼死心眼。”

男人說著,欲伸手觸摸顧九闕未曾燒毀的半張臉,被顧九闕竭力避開了。

看著漸漸燒起來的宅子,顧九闕心急如焚。他根本顧不得男人在說什麼,此時此刻隻想報警讓人來救火。

男人也不勉強,收回手輕笑道:“我聽悅笙說過,他跟你表白的當天晚上,你們顧家起了一場大火,你在大火中毀容燒傷,是悅笙費儘力氣把你從火海中背出來的!”

顧九闕極度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男人。老宅失火那天,明明是他把笙笙從火海中背出來的!

顧九闕張了張嘴,想要問個清楚。然而那場車禍之後,他因受重創得了失語症,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哪怕用儘力氣,也隻能發出零落不成字句的“嗬嗬”氣聲。

看到顧九闕震驚痛苦的模樣,男人笑了笑,他湊近顧九闕:“……悅笙親口跟我說的,要不是為了送你去醫院,你爸媽也不會遭遇車禍身亡。要不是聽到了你爸媽身亡你又重傷住院的消息,你奶奶也不會突發心梗去世。要不是顧家接連死了那麼多人,連老宅都被一把火燒光了,你爺爺也不至於大受打擊心神恍惚,竟然在替人掌眼時錯把贗品當做稀世珍品。博古齋數百年聲譽毀於一旦,他自己也身敗名裂鬱鬱而終。”

“顧家會淪落到這種下場,全都是因為你這個喪門星!你全家都被你害死了,你為什麼還有臉活著?”

那耳語如毒蛇吐信,精準擊中顧九闕的七寸。

顧九闕渾身一震,整個人都僵住了。

看著一瞬間不再掙紮反抗的顧九闕,男人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唏噓笑容:“悅笙那麼辛苦那麼努力,都是為了幫你。為此他不惜出賣自己,答應跟金危榭那個偽君子結婚。就是因為金危榭答應他,會在婚後幫你爺爺洗白名聲。”

顧九闕驚愕地瞪大了雙眼。

怎麼會?他明明已經查到了真相,查到爺爺當年之所以會打眼,就是金危榭聯合古董拍賣行,以及請爺爺出山的那位客人一起做的局。他都已經找到證據證明爺爺的清白,為什麼悅笙還要犧牲自己的幸福跟金危榭結婚?

顧九闕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笙笙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男人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努力去夠手機,想要聯係白悅笙,身體卻被男人死死控製住。

顧九闕目眥欲裂地掙紮著,卻沒有辦法擺脫男人的桎梏。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神經病一樣的男人不斷自說自話:“你要是乖乖死在十年前就好了。你就應該死在十年前那場大火中。如果當年你死了,笙笙就不會這麼痛苦。你這個卑鄙齷齪,忘恩負義的小人,竟然妄想利用笙笙的善良柔軟,將他一輩子束縛在你身邊。你以為他會一直背負你這個累贅?你以為你可以糾纏他一輩子?”

“你做夢!”

男人的手用力攥緊顧九闕的脖頸,感受著越來越稀薄的呼吸,顧九闕的內心一片茫然。他不知道這個瘋子究竟是誰,也不知道白悅笙在想什麼,為什麼要跟害死他爺爺的仇人結婚?他明明告訴過白悅笙,他已經找到了金危榭陷害他爺爺的證據,為什麼笙笙還要犧牲自己?

“……悅笙的心太軟了。我不能容忍他為了你這樣的廢物,犧牲一輩子的幸福。”男人神經質地扭動著脖頸,麵目猙獰,喃喃自語。

他不忍心看到那個善良純真,如水晶般剔透的小人兒一輩子背負這麼沉重的枷鎖。不想看到活潑開朗的白悅笙每次提到顧九闕都是一副憂心忡忡,鬱鬱寡歡的模樣。他討厭白悅笙張口閉口都是顧九闕,所以他選擇在白悅笙跟彆人舉行婚禮的這一天,燒死這個醜八怪。

——隻要這個醜八怪死了,悅笙就可以輕輕鬆鬆的生活了。他會把這個喜訊告訴悅笙,沒了顧九闕這個軟肋,悅笙一定不會再鬱鬱寡歡,也不會跟金危榭那個偽君子結婚。

到時候悅笙就可以答應他的追求了!

男人陷入了甜美的臆想,眼神卻越來越瘋狂。看向顧九闕的表情也充滿了森然的殺機。

顧九闕卻顧不上害怕。十年苟且,他不是真的怕死,他隻是想要將顧家老宅修複如初,想要重振博古齋。等到九泉之下,也有顏麵去見父母家人。然而一場大火,再一次將他的心血焚燒殆儘。

“不、不要……”巨大的痛苦和不甘彙聚成一道洪流,衝破了禁錮的枷鎖,顧九闕竟然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字句,艱難祈求道:“……燒、宅子!”

“什麼?”男人故意裝作聽不清,歪解顧九闕的話:“你想燒了這座宅子給你陪葬?”

顧九闕拚命搖頭:“不、不要燒——”

看著狼狽趴在地上,明明死到臨頭,卻不肯開口求自己放過他,反而求他不要燒宅子的顧九闕,男人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色彩。好似是被顧九闕的舉動逗笑了。

“你就死在這裡吧!”男人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快意:“這是我為你精心挑選的歸宿。隻有你死了,悅笙才能徹底擺脫過去,走向他的新生。”

男人說著,鬆開顧九闕的脖頸。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腿不能動口不能言的顧九闕無助地趴在地上激烈的咳著,滾滾濃煙將他滿是疤痕的麵目熏黑。火勢不斷蔓延,漫天飛舞的火星落在顧九闕的身上,焚燒起他的衣裳。深入骨髓的疼痛由表及裡,顧九闕隻覺得渾身的皮肉、血脈還有骨髓都在火海中一點點燃燒蒸發。

彌留之際,顧九闕木然闔上雙眼。他終究還是沒能保住顧家老宅。即便死了,也沒有顏麵去見家人。

不斷躥升的火焰將周圍一切扭曲變形。滾滾烈火中,顧九闕恍惚回到了十年前。隻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能力逃出火海。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樣變成了一具看不清麵目的焦黑屍體。

他葬身在火海中,死不瞑目。

*

【得知顧九闕的死訊,白悅笙傷心欲絕。他攥緊自己看上去跟普通人並無二致的右手,恍惚想起了十年前,未曾在火海中毀容殘疾的顧九闕是如何的郎豔獨絕。如果不是那一場大火,他本該擁有驚才絕豔的一生。隻可惜天妒英才。那個讓他第一次動心的男人,最終還是痛苦又醜陋的死去了。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

白悅笙撫摸著掌心暗暗唏噓。昔人已逝,他一定會好好利用顧九闕送給他的這塊傳家寶,絕不會辜負顧九闕對他的深情厚意……】〓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是……什麼?

*

顧九闕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又回到了顧家老宅。他的臥房外麵有一顆香樟樹,樹下還有一把黃梨木的搖椅,是爺爺親手做的。

盛夏時綠意繁茂,蟬聲鳴鳴,金燦燦的陽光順著密密的樹冠傾灑下來,斑駁的綠影在微風中仿佛流動的翡翠。他就躺在搖搖晃晃的搖椅上假寐,臉上還蓋著一本線狀古籍。巨大的樹影籠罩著方寸之地。清風一過,暑熱全消。

一道含羞帶怯的清脆聲音在耳邊響起:“顧九闕,我喜歡你。”

容貌清秀的男孩兒站在太陽底下,紅著臉頰鼓足勇氣:“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嗎?”

那一瞬間,顧九闕仿佛看到了時間長河逆流而上,漫長的歲月在眼前走馬燈般閃現,時光飛速倒退,生命中的斑駁裂痕一點點彌合消失,最終定格在十八歲那一年的夏天。

顧九闕倏地睜開雙眼。

炫目的陽光順著香樟樹冠的縫隙傾灑下來,纖細俊秀的少年就站在幾步開外,金燦燦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沐浴在盛夏極儘絢爛的陽光中,衝著顧九闕盈盈一笑:“顧九闕,我好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顧九闕機械地眨了眨眼,神色恍惚地打量起周圍的一切。

盛夏的蟬鳴聲和院子裡開的熱熱鬨鬨的花花草草在同一時間映入眼簾。樹蔭花影間掩映著一座座雕梁畫棟的老房子,粉牆黛瓦重重披簷,牆上的磚雕亦是層層疊疊精致繁複。鏤空花窗敞開著,隱隱約約能窺見屋子裡的陳設。盛夏的陽光肆無忌憚傾灑下來,將眼前的一切披上金燦燦的柔光。

顧九闕屏息凝神。臨死前的記憶慢慢複蘇,他遲鈍的想起,自己好像已經死了,還是被火燒死的。

——他是在死後,回到了讓他魂牽夢縈的老宅?

這麼一想,死亡好像也並不是那麼痛苦可怕了。

想到又被一場大火付之一炬的顧家老宅,顧九闕黯然失神。他沒能保住老宅,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一定對他很失望。

顧九闕難過地閉上了眼。這樣廢物的他在九泉之下,該以何樣的麵目去見家人呢?

看著沉默不語,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顧九闕,白悅笙眼中飛快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這一絲情緒就被他小心翼翼藏好了。

“顧九闕,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白悅笙說到這裡,害羞的蜷曲手指,小心翼翼地看向顧九闕道:“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聽到這句話,顧九闕又睜開眼,他想起了臨死前男人說過的話,不由定定看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