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頁(1 / 1)

等封太太睡下了,封綾就脫身出來招待七娘子,又和她說些家裡的瑣事。

雖然說兩人見麵次數不多,但對這個特立獨行的表姐,七娘子卻頗有好感,許家家事,不能說的,她當然絕口不提,卻也有很多能說的趣事。七娘子便撿出來和封綾說了,又笑著提了幾句四郎、五郎的起居瑣事。

“家裡有個孩子,就忙得個不得了了,更別說還有兩個小少爺。”七娘子一邊說,一邊觀察封綾的臉色。“這一年來,我也沒有什麼心思繡東西,統共到了年尾,也就是做了幾個肚兜,偏偏兩個小孩子長得太快,年頭量的尺寸,到了年尾,已經小得多了。”

封綾目光閃動,聽得大為向往。“日後等善衡你生了孩子,一定時常抱到我們這裡來給我看看。”

她不禁也流露出了少許寂寞。“平時除了照顧娘親,打理家務,我也沒有多少事做。”

七娘子就相機勸她,“雖說做人媳婦也有許多苦處,但是夫妻之樂、天倫之樂,也是不可或缺。你要是不想受做媳婦的苦,大可以坐產招夫……”

封綾麵上也不是沒有心動,她咬著下%e5%94%87,沉%e5%90%9f了半日,才低聲道。“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念頭,尤其是哥哥……看著也不像是要娶親的樣子,封家的姓氏,也不能就此斷絕。隻是我們家情況太特殊了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是有這個念頭,也不知道該怎樣物色……”

七娘子想到封錦的敏[gǎn]身份,一時也是無語,她所往來的人家,大部分非富即貴,就算小部分家境平凡,背後也無不有軍政界龐大的力量作為靠山——否則又怎麼有身份和她往來?封綾的婚事,就算是她想要出力,也是有心無力。

兩人正是相對無言時,外頭來報:封錦請七娘子到外頭小書房去,有事要和她商量。

兩人份屬至親,七娘子又已為人婦,不用同封綾一樣,嚴謹地遵循男女之間的分際。她帶著立夏出了內院,自有人前後引導,將七娘子簇擁進了小書房裡。

封錦就正站在小書房外頭的一座小小的暖房裡,透過毛玻璃看過去,他似乎正彎著腰,侍弄著一株蘭花。

當時雖然玻璃已經不是什麼難得的東西,但能在書房外頭,隨手就建了一座玻璃暖房,這樣的手筆,非大戶人家,也沒有這樣的魄力。

七娘子進了暖房,頓覺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她隨手合上門,將立夏也留在了外頭。

隻看封錦懂得將見麵的地方安排在玻璃暖房裡,就知道此人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的確不是僥幸。

盡管有兩件事,是隻有七娘子向封錦交待清楚,他才會出手幫忙,盡管許鳳佳也並不太善妒,但兩個人關在屋子裡說話,始終有幾分犯忌,許鳳佳嘴上不說,心底未必不會在意。而在玻璃暖房裡說話,一舉一動,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丫鬟們就在外頭守著,就有了幾分光風霽月的味道。

封錦是連這樣細微的地方,都能考慮、安排得如此妥當。叫人心頭熨熨貼貼的,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見到七娘子進來,他就直起身來,拿過細布,擦拭著多少沾了泥土的雙手。

“嗯,有了幾絲紅暈。”認真地審視過了七娘子,他才笑著點了點頭。

七娘子心頭就是一暖。

盡管一年也見不到一兩次,但每一次見麵的時候,她總是能感覺得到封錦誠摯的關心。

“表哥卻有幾分消瘦了。”她也關懷地檢視著封錦,誠懇地道。“是否這一向,並不太開心?”

如果說去年此時,封錦是一朵盛開的花,盡管寂寞,卻依然盛放,那麼此時此刻的封錦,卻已經有了幾分憔悴,就像是一尊蒙塵的瓷器,雖然美麗,但卻寂寞得過了頭。

封錦微微一笑。

“善衡這是明知故問。”他的態度意外的坦然。“雖然早有準備,但走到這一步,我又怎麼能開心得起來呢?”

沒有等七娘子回話,他又問道,“聽表妹夫說,你有兩件事,想要私底下托我……他對你好嗎?”

七娘子微紅了臉,沒有答話。

她也不需要再說什麼,封錦已經欣然一笑。“今年看到你,你看來就開心得多了。”

見七娘子臉上的紅暈,漸次深澤,他又悠然道,“有什麼事,連表妹夫都不能代為開口,要親自對我說起?我倒有了幾分好奇——善衡你坐下說。”

這間花房其實並不太大,隻有十餘株蘭花次第擺放,在深處裡有一處石桌椅,上頭還有文房四寶:看得出來,這裡是封錦時常起居的地方。

七娘子就款款移步到桌邊坐下,將小鬆花一事說了出來。“其實這件事畢竟牽扯到許家的家醜,升鸞心高氣傲,雖然默許了我想表哥求助,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親自開口。”

頓了頓,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這麼小的事,也要來麻煩表哥,真是大材小用,不過……我也是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隻能求助於表哥……”

封錦已經在她對麵落座,微蹙雙眉,聽得很用心。

要不是七娘子已經見慣了美人,更是與六娘子朝夕相處過一段不短的時間,當會為他這凝神靜聽的美色所迷。

“這件事雖然不大,但關係卻決不在小。”他乾脆地答應了下來。“事關你五姐,子繡當然會盡心盡力。”

又反過來責怪七娘子,“人命關天,你很該早些打發人來和我說,又何必耽擱到今日。”

七娘子忙從懷裡取出了幾張紙。“此女街坊間都叫她大妞,姓肖,這是她娘家全家人的名字與履歷——這些資料,也是我年前囑咐人打聽得來的,過年又忙,也就耽擱了……她的夫婿名叫邱十三,當時在煤炭胡同裡憑了一戶房子過來求生的,平時寡言少語,和周圍的人來往不多,就是這個名字,也都是費了很大力氣才打聽出來的。來了沒有多久,就看上了肖大妞,托人到肖家提親後,很快就結了婚事,小夫妻一起南下去投靠親友了。”

一邊說,她一邊很有些不好意思,“這麼一點資料……也實在是為難表哥了。”

封錦卻是神色莫測,接過七娘子手中的資料,翻看了半晌,才道,“邱十三這個名字,我似乎有一些印象,不過也很難說。畢竟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再者我也不記得是在哪裡看過這個名字……我回頭查一查,一有消息,就給表妹夫送消息。”

七娘子不禁大喜,“多謝表哥。”

想到她的第二個請托,一時間又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才低聲問,“說起來,表哥在京城也沒有多少親戚,就算您不願和楊家來往。可我與升鸞卻都是把你當親人看待的……”

她含而不露,問的卻是封錦是否打算將兩人的親戚關係化暗為明,讓許家從此多一戶親友來往。

這個問題,牽扯到的彎彎繞繞,可就不僅僅是封錦的意願了。

封錦當年為了吸引眾人的目光,可以說是不惜前程,以探花的身份,不斷強調他和當年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之間那曖昧的關係。固然是收到了吸引魯王目光,為太子贏得布置空間的作用,但後患無窮,他自己也就終身無法洗脫與皇上的緋聞。尤其是當這緋聞還並不是空%e7%a9%b4來風的時候,他寧願低調行事,當然有很多理由。

可如今他執掌燕雲衛,和連太監關係又很緊密,說起來也算是大秦特務頭子,等閒的禦史,敢得罪他的也已經並不多了。封錦有官職在身,有進士出身,如果和宮廷劃清界限,不再過從甚密,他臉皮一老,一點點緋聞,也不算什麼。時日已久,大家也就這樣忘記了。

當然,這樣做的前提,還是要和皇上劃清界限,從戀人關係,回歸到君臣關係。七娘子相信,以封錦的能力,即使沒有這一段情來維係皇上對他的恩寵,他也依然可以坐穩燕雲衛的位置:不管怎麼說,就算分了手,情分也還是在的。否則這小半年來,封錦堅決不肯進宮與皇上相見,如果皇上隻是將他作為一般的孌寵看待,他也早就被整得找不到北了。

對這個九五之尊,七娘子是一點都不敢等閒視之。

可這一步,還是要看封錦本人到底願意不願意跨出來了。至少在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寧願繼續低調行事,背負著佞幸的名聲,也不願意斷絕和皇上的關係,甚至是將這份關係保持低調,從而洗白自己的名聲。╩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可去年的這個時候,牛淑妃和六娘子,也都沒有身孕……

這樣復雜而微妙的情緒變幻,七娘子僅僅用一句話,就問了出來,卻又問得巧,給封錦留下了回避的餘地。

封錦目光閃動,玉一樣皎然的容顏上,千般情緒,一閃即逝。

他忽然歎息,“像善衡這樣蘭心蕙質的女兒家,真是我生平僅見……有很多話,表哥也隻能和你說了。”

“這一輩子,我封子繡也難免行差踏錯,往回看的時候,後悔的事,更是數不勝數。可是這一生唯獨一件事,我從不曾後悔做過。”封錦的眼裡有了一絲笑意。“或者我這一輩子,就毀在了一個情字上,也是難說的事。”

“為了他這個人,對不起天下,對不起親人——也都要對不起了。這是我的一點任性,請善衡不要責怪表哥。”他的雙眼彎了起來。“善衡會不會責怪表哥呢?”

這一刻的封錦,實在如中秋那一夜,龍船上的六娘子一眼,美到了極點。然而他的美,卻要比六娘子的美更寂寞了一些,也是因為這寂寞,反而顯得更動人。

七娘子搖了搖頭,她真心實意地答,“隻要表哥自己開心,小七又哪來的資格,對你評頭論足?”

頓了頓,她又道,“隻是表哥既然做如是想,又何必回避皇上,不肯進宮呢?”

這還是七娘子第一次明確地提到了皇上這個稱呼。

封錦眼中,便有狡黠一閃即逝。

“愛是真愛他,手段,卻也不能沒有。”他輕聲說。“縱使他也是為了子嗣,出於無奈,我卻不能讓他以為,我與別人,可以兼得。”

七娘子一下恍然大悟。

難怪封錦是從去年皇上臨幸牛淑妃開始,便不肯再進宮與皇上相見。他並不是介意皇上為了子嗣,去親近別人,而是不肯因此而將就,而毀卻了自己的珍貴。

自己都不把自己當回事,願意委曲求全了,又怎麼能讓人將你看高?

在這一刻,這個少年成名,權傾天下的特務頭子,到底是在七娘子跟前露出了自己的一點心機。雖然隻是這一點小事,但見微知著,他的心術,可想而知。

七娘子頓時就打消了為封綾開口,勸說封錦領養一個男孩的念頭:似這樣手段非凡,心機深沉的人物,自然不會考慮不到這一點,很多事,也不是自己可以妄加議論的。

她沉思了片刻,斷然道,“一事不煩二主,既然如此,善衡也就不吝開口了。”

就毫無遮攔地將六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