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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苑去,正好許夫人才起,七娘子就服侍她吃了早飯,一邊聽許夫人和老媽媽閒話著,打算到小湯山住幾日,泡一泡那裡的溫泉。

自從把戒指交付給了七娘子,許夫人也就真的放了手,萬事不管,隻顧著養病弄孫,這幾個月下來,睡眠居然漸好,精神慢慢有了起色,籌劃著出遊諸事時,更是精神煥發。正好平國公許衡也進來看許夫人,聽到她籌劃著進了八月成行,因就笑道,“我看你索性就這個月過去,多住些時日,也免得八月交賬的時候有些事媳婦要問,你又不在。”

許夫人就看著七娘子笑道,“那就媳婦你說,你讓娘什麼時候去,娘就什麼時候去。”

看慣了媳婦在婆婆們麵前卑躬屈膝的樣子,才會曉得許夫人這樣的婆婆有多難得。七娘子心下感慨,麵上卻隻是笑道,“娘想要八月去,那就八月去也好的。有什麼事,問老媽媽也一樣——到時候少不得又要借老媽媽來用一用了。”

許夫人就看著平國公得意地笑了,“媳婦有本事,我這個做婆婆的,也就不用跟在一邊保駕護航啦!”

平國公撚著胡須,望了七娘子一眼,也笑了。“嗯,楊氏的口氣不小啊!”

七娘子隻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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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平苑出來,才回明德堂沒有多久,至善堂的小閩江就進了屋子。

“是我們少夫人兄弟送來的一口袋口蘑,”小閩江笑著回七娘子。“本來是拿不出手的,不過我們家少爺知道世子爺在西北的時候,最喜歡吃口蘑三色湯,也就冒昧送來了。請六少爺、六少夫人不要嫌棄。”

大少夫人的兄弟在堡子裡為官,當地和蒙古交界,口蘑這樣的草原特產,自然要更容易得些。

七娘子連忙站起來笑著謝過了大少爺的好意,“多謝大哥想著,可惜我們沒有什麼好東西回送。”

又坐下來和小閩江說了幾句閒話,就打發她,“小黃浦在自己屋裡呆著呢,你難得出來一次,也去找你妹妹說說話。”

自從七娘子把焦閣老的消息告訴了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本人還好,大少爺就經常打發下人來,送些堡子裡的特產給許鳳佳嘗鮮,個中意味,不問可知。

打發走了小閩江,林山家的又來請安了。

“上個月新打的首飾已是得了,我正好進來回話,就給少夫人帶進來了……”她平時是管金銀器皿入庫出庫的,沒有宴席的時候,也兼著管金銀盆碗熔煉、首飾鍛打等事,要上門到明德堂來坐,多得是由頭。

這幾個月來,七娘子統率過的十一個管事媽媽,倒有一大半都時常上門和七娘子說說話。

送走了林山家的,盛錦家的也進來請示七娘子,“九月裡家下要放一批小廝丫鬟婚配……”

上元、中元、下元、端午的耳朵就豎起來了。

盛錦家的是管著家裡小丫鬟們學規矩,各院丫鬟配人、補缺補漏的,這是直接把人情做到了幾個丫鬟跟前:早知道消息,也就能早一些挑人。

七娘子忍不住地笑,她揮了揮手,請盛錦家的,“媽媽就和我這幾個丫頭叨咕叨咕吧。”

這幾個丫鬟也有二十出頭,都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七娘子自然也不會從中作梗,硬生生地將她們配人的年紀再往後拖。

睡過午覺起來,又有些一等、二等的管事媽媽找了由頭進來,到七娘子跟前坐一坐。忙到了傍晚,許鳳佳回來了。

一進門他就高聲笑,“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七娘子忙跳下炕,為許鳳佳解了披風,又吩咐立夏,“打水來,王媽媽服侍世子爺洗漱。上元去小廚房問一問,口蘑發得了麼,若發得,晚上做一道湯來。”

這才笑著問許鳳佳,“怎麼,內三關有什麼好東西?值得你這麼向我獻寶。”

許鳳佳卻沒有回答七娘子的話,而是抽[dòng]著鼻子笑道,“好哇,今兒又有口福了,是誰送來的口蘑?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一說,我就覺得滿屋子都是香味。”

“也就是叫人裝了一碗來看看成色,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滿屋子都是味道了?狗鼻子也沒有這麼靈吧!”七娘子奚落他。“還是我們許將軍的鼻子,比狗鼻子更靈些——”她沒等許鳳佳伸手捉拿自己,就笑著閃開了。“是大哥送來的,這次又給了一袋最上等的口蘑。據和媽媽說,就是宮裡賞出來的都沒有這樣好。”

許鳳佳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地道,“大哥大嫂也實在很客氣。”

他就興致勃勃地從懷裡掏出了一遝紙張,放倒了七娘子手心。“知道你喜歡書法,你看看這是什麼?”

七娘子細看時,卻是居庸關一帶文人騷客歷年來所留碑記的拓片一大打,粗粗翻閱,就有前朝的唐寅、王陽明、李東陽、李夢陽等人所留墨寶,她不由眼前一亮,剛要說話,外頭又來人笑道,“太妃賞了秋禮出來,世子、世子夫人快換衣服出去謝恩。”

太妃有賞,許鳳佳和七娘子是一定要到的,兩人忙又換了衣服,出中庭接賞。平國公和許鳳佳又拉著來頒賞的內侍說了幾句話,封了兩個厚厚的紅包,兩夫妻才回了屋子,坐下來吃那一碗已經香飄滿屋的口蘑三色湯。

吃完晚飯,五少夫人又派人把明德堂該得的一份禮送了過來。

“白玉手籠一件,繡球琉璃燈一盞、大理石人物屏風一扇,西洋花鳥大鏡台一台、金鑲珠寶自鳴鍾一座是賞世子夫人的,鳳尾羅二領、貂裘一領,並緙絲罩甲兩件是賞世子的。”送物件來的王懿德家的滿臉都是笑,對七娘子尤其客氣,磕了好幾個頭,才得意洋洋地將單子報給了七娘子知道。“五少夫人說,屏風和自鳴鍾、鏡台都沉,先放在偏院裡,等明兒天亮的時候再搬進來,不要磕了碰了,問少夫人是個什麼意思。”

王懿德家的仗著自己資歷老,就是對五少夫人說話,都是不鹹不淡,對七娘子也從來都沒有這麼殷勤過。

七娘子還沒有說話,許鳳佳就在她身後問,“這一次姑姑出手怎麼這麼大方?是各屋都得了鏡台、屏風和自鳴鍾?”

當時雖然玻璃已經不是什麼稀罕物事,但玻璃鏡卻還是極難得的東西,全都是舶來品,並沒有土產,隻是這一扇鏡台,就可以買下一二十頃上好的田地——都還是有價無市。許太妃這一次,是賞得很豪奢了。

王懿德家的似乎就等著許鳳佳這句話,她又磕了幾個頭,才笑著回,“各屋裡男眷都隻得了鳳尾羅並貂裘,女眷得了手籠和琉璃燈。太夫人、國公爺並夫人都得了緙絲衣裳,這屏風、鏡台和鍾呢,就隻有世子夫人得了,是獨一份兒!”

這最後四個字,她說得特別的響亮。

許鳳佳又看了七娘子一眼,略一尋思,臉色卻沉了下來。

222交賬

七娘子倒沒有發覺許鳳佳的不對勁。

這是唯恐七娘子的靠山還不夠硬,給她添底氣來了——許太妃也實在是個性情中人,一語點醒,人情可大可小,她也就願意照應自己到這個地步。

一時間,她心底就有些感慨,對許太妃多了一絲若隱若現的感激:這世間,畢竟不是人人都一片冷漠。

“姑姑疼我。”七娘子含笑道,“王媽媽也辛苦了!”

她目注立夏,立夏頓時會意,她親熱地將王懿德家的拉到了一邊,細細地慰問了幾句,上元就從內間出來,趕著將一個紅包塞到了王懿德家的手中,王懿德家的撚了撚,就急著跪下謝恩,“奴婢謝少夫人恩賞。”

又說了好些奉承的話,熱忱而含蓄地表了一番忠心,才退出了屋子。

七娘子這才沉思著轉過頭,靠在炕邊出起了神。

過了一會,覺得許鳳佳的視線在自己臉上盤旋不去,她才抬起眼來,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怎麼?”七娘子就笑著問,“我臉上有花?”

許鳳佳難得地白了她一眼,臉上略帶了一絲陰沉,見丫鬟們換了新茶,又退出了屋子,便靠在了迎枕上,炯炯的目光盯著七娘子,眼神中多了一縷探究。

“姑姑怎麼就忽然想起來賞你了?”

這樣的好事,卻似乎沒能使世子爺高興,他的話裡,反而帶了絲試探。`思`兔`在`線`閱`讀`

“姑姑看我好,難道還是我的錯?”七娘子不禁也有一絲不悅,她抬高了聲音。“你想問什麼就痛快問,在外麵說話繞無數個彎子,在我自己房裡,還要打啞謎?”

許先生是從來吃軟不吃硬的,七娘子態度硬了,他也更生氣起來,噴了噴鼻息,又直起身子,放低了聲音。

“姑姑多少年來,對周貴人的事不聞不問,偏偏就是七月裡和我們說起了想要追封周貴人的事,母親和祖母勸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姑還執意不聽……這一等事成,就迫不及待地賞你這麼好的東西,你叫我怎麼想?就我不這麼想,難道別人心裡就沒有這種想頭了?”

七娘子倒是一下怔住了。

忽然間,她額前現出了一點冷汗。

當時決定自己向許太妃賣這個人情,不告訴許鳳佳,是因為乞巧一事的刺激,讓她有了“靠誰也不如靠自己”的念頭。

等到後來和許鳳佳的關係有所進展,她又覺得告訴了許鳳佳,這件事就必須要過許家高層,萬一沒有通過,自己再去和許太妃說明,就真有挑撥離間的嫌疑了……

真是千慮一失,就沒有想到太妃居然這樣熱情,自己已經挾恩提出了一個不大好辦的要求,她滿口答應不說,卻還格外施恩,要幫助自己在許家站穩腳跟。而以許鳳佳的聰明,自然能從她反常的支持中看出不對。

當然,這件事也沒有什麼真憑實據,許夫人身子不中用,太夫人老邁,許家和太妃交流的渠道,注定是以自己為主,她要一口咬定隻是因為太妃很喜歡自己,也沒有人能和太妃當麵對證。

隻是……

她又看向了許鳳佳。

他正在燈下琢磨著自己的表情,雪亮的玻璃燈罩,將七娘子籠罩在內,自然也沒有放過許鳳佳。

這位英武的青年臉上,籠罩著一片淡淡的不悅,這不悅沒有一絲遮掩,居然也做到了七娘子剛才說的‘在自己房裡,不打啞謎’。

她歎了口氣,垂下眼輕聲道歉。“是我不對,這件事茲事體大,怎麼說,我都該和你說一聲的。”

許鳳佳頓時就靜了下來。

七娘子等了一刻,也沒有等來他的回話,隻好抬起眼來再看他。

許鳳佳的目光就好似風中的燭火,雖然還熱,但已經有了幾分黯淡。他的眼神隻是和七娘子輕輕一碰,就轉了開去,看向了別的地方。

七娘子咬著%e5%94%87,又想了想,才輕聲道,“不過不告訴你,也是因為……”

她歎了口氣,又把話吞回了肚子裡。

許鳳佳倒是轉回眼神看向七娘子,默默地催促她往下說。

七娘子不期然倒有了一絲煩躁,她認真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