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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帶著上元回了明德堂,吩咐丫鬟們,“找一件色調肅穆一些的衣服給我,款式不用太正式。”

又拆掉了隨意的墜馬髻,對著鏡子老老實實地盤了羅髻,又裝點了些金飾,前後照了照鏡子,才略略滿意,猶不免自歎,“可惜乞巧以後不到跟前服侍了,咱們還得物色一個手巧的丫鬟來專管梳頭。”

上元等人雖然安頓內宅諸事能力是有,但在梳頭上卻的確都沒有多少能耐,聞言都笑道,“的確是要留心起來了。”

正說話間,許鳳佳又進了西三間,見到七娘子,倒是詫異地揚起了眉毛。“我還當你已經在樂山居裡忙了,沒想到少夫人還有空回來打扮。”

七娘子對著鏡子白了他一眼,故意沉下臉色,凝重問,“看著嚇人不嚇人?”話沒說完,自己都忍不住輕笑起來:她平時說話從來都是輕聲細語,如今故意作出這樣的神色,卻是極不自然。

許鳳佳更是捧場,好一陣大笑後,才擦著眼角問七娘子,“五嫂忽然把擔子撂過來……你怕不怕?”

雖然是個問句,但語調卻很肯定,眼角眉梢,更是含了隱隱的笑意,讓這個一向熱得灼人的青年,輻射出了融融的暖意。

七娘子就對他綻開了一個笑。

在過去的一個多月裡,她發覺對著許鳳佳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知道答案你還問?”她小聲回答,又深吸了一口氣。“五嫂這一招,對我們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機會。”

五少夫人忽然間撂了擔子,當然是在赤/%e8%a3%b8/%e8%a3%b8地為難六房,想要打七娘子一個措手不及。在樂山居裡七娘子也沒有別的選擇,隻能硬著頭皮接下她遞出的擔子。

但她的為難,對六房來說也是個機會:這非難當然是極不得體的。當然現在許家上層的幾個大人物也顧不上和五少夫人計較這個,但隻要七娘子表現出和一個正房主母相當的管家能力,就算平國公看不透個中的委屈,許夫人也會為他挑明。

當然,如果七娘子搞砸,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她管家的日子,肯定會被推遲到許家上下都忘了她的失誤為止。就算許鳳佳可以包容她的失敗,許夫人和大太太,恐怕都會將自己的失望發洩到七娘子身上。

這一戰來得突然,卻也是蓄謀已久,七娘子是隻許勝不許敗。

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許鳳佳點了點頭,沖著鏡子裡的七娘子微微地笑了笑,那雙燒得化琉璃的丹鳳眼,此時此刻,一片溫存。

“不要怕。”他的手就按上了七娘子的肩膀,和她一起看著鏡中的少婦。“機會又不是隻有一次,錯過一次,總還有下一次。”

這安慰其實一點都不甜蜜,反而務實得很有些煞風景。

但卻務實得讓七娘子很安心:她已經肯定,就算這一次被搞砸,許鳳佳也不會責怪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脊背,轉過身子大膽地望向了許鳳佳,放任自己的視線與他糾纏片刻。“放心吧,你們男人有男人的戰場……我們女人,也有我們女人的戰場。”

她又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固然是常勝將軍,但我也沒有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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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踏進小花廳時,已經是巳時過了半刻,十多個管事媽媽到齊了不說,大都也候了有快半個小時了。

見七娘子進門,眾人都起身行禮如儀,問過了七娘子,“六少夫人安好。”

七娘子含笑點了點頭,就瞥了小富春一眼。

連小富春都曉得叫自己“世子夫人”……這群管事媽媽,真是沒有一盞省油的燈。

她就在五少夫人慣常坐的一張圈椅上坐了下來,拿起手邊的茶碗,垂首輕輕呷了一口茶,也給眾位管事媽媽打量自己的機會。

忽然空降換人,新主管的第一次亮相當然是很重要的。尤其是七娘子平時坐在五少夫人身邊看她管家,和眾人不可以說不熟悉。如何將平時那張和善的臉,換作上司的麵具,很值得費一番心思。

換衣服、故意遲到,甚至於這一刻的低頭喝茶,都是為了營造出一種權威感……不如此做作,隻怕也很難讓這群手段通天的媽媽們把自己當一回事。

七娘子就放下茶碗,抬起頭露出了一個親切的笑,逐個逐個地將這些管事媽媽們打量了過來。

舊宅大院裡的管事媽媽,是最不好得罪的,這些人可以隨意進出宅門,很多時候充當了主母的手眼,隻看梁媽媽可以私底下給七娘子送一大包貴重藥材,大太太根本茫然無知,就曉得這群人絕非隨便一個初哥就可以隨便擺布,手段低一點的人,隻怕是被擺布了還茫然無知。

她的眼神到處,有些人低眉斂目,不敢和她對視,顯出了一臉的順服,有些人卻大膽地回望了一眼才做鵪鶉狀,有些人卻是眼神飄忽,一觸即分……

這十一個管事媽媽的精神風貌,已經在在這一對視後,給七娘子留下了初步印象。

“家裡喜事在即,賢姐兒卻病了,五嫂心裡記掛女兒,這幾天無心管事。”她款款地交待了來龍去脈。“祖母年紀大了,母親身子不好,趕鴨子上架也好,七娘也隻有硬著頭皮幫五嫂管兩天家了。”

因為平國公許衡的關係,七娘子的大名在許家就沒有叫開來。平時自稱為小七,那是在長輩跟前,當著下人們,還能小心地自稱為七娘,隻是這份謹慎,就算得上不易了。

“我自知年小德薄,這幾日事情偏偏又多,大家蕭規曹隨,平平安安地將差事敷衍過去,母親和五嫂自然是有賞的。”七娘子格外沖小富春笑了笑,又道。“大家都是有臉麵的媽媽們,這幾日務必打點精神,真要出了什麼差錯,帶累得大家沒有臉麵,日後見了麵也不好說話。是不是?”

這幾句話涵義無限,眾人聽在耳中,都有說不出的滋味。七娘子又吩咐立夏,“去清平苑請老媽媽過來,這是家裡的大事,母親身邊沒個人來照看可怎麼行?”

幾個媽媽就壯著膽子掃了七娘子一眼,見她麵色雖然和煦,但打扮得嚴謹,看著倒比往日裡青春少女的樣子,多了些威嚴出來。又被七娘子微微盯了一眼,就都縮回了眼,不敢直視。

屋內的氣氛頓時就沉悶了下來,屋子上空好似壓了一塊塊鐵錠,叫管事媽媽們的背,都比以往彎了一些。

七娘子再一掃眾人,她滿意地笑了。

就沖左手邊起的第一個中年管事媽媽點了點頭,“怎麼稱呼?”

“回少夫人話,眾人都叫奴婢林山家的。”那管事媽媽便出列躬身,恭敬地答了。

“這一回辦大事,你管什麼的?”

“奴婢管的是金銀器皿入庫出庫保管安放。”

“平時你管的是什麼?”

“也是一樣的差事。”

七娘子就偏頭問小富春,“五嫂手上,金銀器皿有沒了砸了的,怎麼算?”

小富春不敢怠慢,偏頭稍微一想,又有些不大肯定地道,“是家下人砸的,官中出銀子融了重打,管事的罰沒月錢,沒了的由管事按冊照賠。”

七娘子微微沉%e5%90%9f著,又問林山家的,“你手底下多少個人?”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網Ψ友Ψ整Ψ理Ψ上Ψ傳Ψ

她這邊一一仔細盤問,那邊上元已經習以為常,研了墨運筆如飛地寫了一頁紙,眾人都有些忍不住想看,卻又不敢,縮頭縮腦,場麵一時甚是滑稽。

待得七娘子問完了,拿過上元手裡的花名冊看了看,笑盈盈地問林山家的,“識字不識字?”

林山家的被七娘子這一番聞所未聞的排場給鬧得底氣全無,壯著膽子點了點頭,囁嚅道,“也識得幾個大字。”

她們做管事媽媽的,文化水平的確要比一般的婆子們高些,七娘子點了點頭,命上元將冊子給她看了,笑道,“說得都不錯吧?”

林山家的看時,原來上元是將自己的檔案做了一冊出來,寫了自己的職責差事,又有具體細務管轄等等。她一路連猜帶蒙,倒沒看出不對,便點頭道,“是這樣不錯。”

七娘子點了頭,又笑道,“你先坐著。”

她又轉向左手邊的第二個管事媽媽,開了話頭。“怎麼稱呼?”

這一番盤問下來,老媽媽都坐在七娘子下首喝了兩遍茶了,七娘子才將十一個管事婆子堪堪問完,一時也沒有說話,隻是低頭翻閱著這些文檔。半天才抬頭笑道,“好,現在我要你們都想一想,大壽當天早上巳時,你們會在做什麼?”

她這問題問得很怪,一時間竟無人回答,七娘子也不著急,撐著腮一個個地看著眾管事媽媽,半晌,林山家的才壯著膽子,道,“帶人開小庫房門,取金銀器皿?”

七娘子點了點頭,又指著另一個管事媽媽,問到,“你呢,又在哪裡做什麼?”

被點名的是王懿德家的——她專管著知客婆子們四處招呼,這位中年婦人擦了擦額前的汗水,勉強笑道,“奴婢應當在二門裡候著,等客人們來了,便指揮婆子們上前導引,各就各位。”

有了這兩個人開頭,眾人竟都活躍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將大壽當天眾人要做什麼的情景,在樂山居裡用言語‘彩排’了一遍。眾人在什麼時候應當做什麼,就著七娘子明確的,“午時開席,你在哪裡,在做什麼。”“辰時送客,你在哪裡……”等話語指引,竟是絲絲分明,權責劃分得清清楚楚。這一捋,就把整個局勢都捋得清楚明白了起來。

七娘子看了看自鳴鍾,又笑著問林山家的,“如若手底下的人出了錯,你怎麼做?比方說誰打了個金荷花碗,倒把碗底給撞歪了。”

林山家的便笑道,“我自當換一個呈上去,等事過了再回來責罰那人。”

七娘子便點了點頭,又笑道,“是,這也是你們經過事情的媽媽會做的安排。”

她漫不經心地呷了一口茶,便吩咐道,“不過從今兒起,你們的事兒就多了一樁,家裡誰出了什麼差錯,事兒不大,該罰罰該怎麼怎麼,回頭都在冊子上登記了事由、處置同經事人等,送到我身邊來備個案。媽媽們都是識字的,這差事也不難,我想著就從今兒起就都登記起來為好。”

她又掃了眾人一眼,才笑道,“當然,五嫂手上有五嫂手上的規矩,我的規矩,也就行這幾日罷了。少不得請媽媽們遷就遷就我……話說回來,要是哪兒出了什麼紕漏,是媽媽們沒有登冊說明的,事後卻鬧到我跟前來。少不得也隻好細查清楚,看看媽媽們是為了什麼沒有登冊,反倒要鬧成這樣的難堪了。”

七娘子依然柔聲細語,隻是眸中那點虛假的笑意已經冷了下去,又大又黑的雙瞳,就好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有一股說不清的威勢正往外冒,在樂山居本來就沉重的氛圍上,又吹了一層寒霜。

老媽媽第一個就透了一口涼氣。

這個七娘子,真是不顯山不露水……已經盡量高估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