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頁(1 / 1)

布,換上華服,插戴了頭麵,等許鳳佳起身打過拳淨了身,兩人才一道進樂山居、清平苑向兩個長輩告辭,又遇到平國公在樂山居裡和太夫人說話,許鳳佳難免被訓上幾句——父嚴母慈,這也是大秦父子之間的常見情景。

這一番葳蕤下來,待到日上三竿,七娘子才上了馬車,由許鳳佳騎馬護送,立夏等丫鬟們坐了一輛小車在後頭尾隨,從人前呼後擁地出了國公府,朝著什剎海邊上的廣福觀而去。

廣福觀雖然比不上白雲觀,但香火也並不冷清,因為二月是道教祖師爺誕辰,廣福觀又是老子在宇內最大的道場,從二月初一起,就有大戶人家在廣福觀打醮設壇做法事,二月十五日的正日卻是已經被孫家約去了,蕭家隻得選了二月十日。煙袋斜街上廣福觀大門附近卻也早已經人煙肅靜,幾個親兵在門口侍立:蕭總兵雖然官位不高,但這些年來在江南經營得好,和諸總兵一樣都是外地的實權大員,手掌兵權,家眷在京城的做派,也要比那一等窮京官更高貴得多了。

許家人的馬車當然是直進了大門,七娘子在車馬廳內下了車,早有幾個總角小廝隨著中年管事迎上來,滿麵笑容地請“世子爺、少夫人仔細崴了腳,這石子路是有年紀的了”。

廣福觀在什剎海邊上,初春的景色也有些可看之處,七娘子隨著許鳳佳一腳深一腳淺地經過滿是蒼苔的石子路,進了道觀後院兩進敞軒,果然就見得一對青年男女聯袂出了屋子,臉上都帶了笑,她便知道這就是蕭家的大少爺蕭時雨同蕭大奶奶了。

蕭家跟隨許家多年,逢年過節都有走動,蕭大奶奶七娘子是見過的,隻是過年時許鳳佳不在,蕭時雨就沒有進內院來給許夫人請安。此時隨意打量一眼,見他眉目白淨,雖然說不上俊俏,但也有一股難得的儒雅氣息,心中倒是暗自點頭:許鳳佳自己是個小霸王,但平時相與的大家子弟,倒都很有教養。

“神萍!”許鳳佳見到朋友,似乎也很高興,一掃這些天的煩躁沉鬱,上前幾步拍了拍蕭時雨的肩膀,大笑道。“你去江南探親一趟,倒是長胖了幾斤!”

又扭頭吩咐七娘子,“來見過蕭世兄。”

七娘子襝衽為禮,蕭大奶奶也和許鳳佳互相行了禮,便錯後一步,拉著七娘子笑,“過年的時候我本來想和世弟妹說一聲,我們家大爺下江南去探親了,世弟妹有什麼想吃的土產,隻管說一聲,讓我們家大爺帶上一車來都是極方便的。誰知道事兒多,人也多,竟忘了!”

這是個笑口常開的京城少婦,雖然也有精細處,但麵上卻是極可親的。或許因為蕭家和許家的身份差異,她對七娘子很是親熱,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填房與庶女身份,七娘子微微一笑,投桃報李。“世嫂別這麼客氣,我排行第七,你叫我楊七就好了。”

直呼排行,在女子來說算是暱稱了。蕭大奶奶頓時眉開眼笑。“好好好,我也正想,大家年輕人,何必那樣拘束……”

就把七娘子帶進了後堂,兩個人對著品茶說話。不多時,永寧伯林家的三少爺林中冕同兵部侍郎唐慶聯袂而至,七娘子不免出去見禮,算是新婦見過了夫君的好友。這才又分男女客在前後堂說話,前堂男子談笑聲不絕於耳,過了一會,又聽到誰說要點戲來聽。

打醮本來是為了祈福,但也是大戶人家享樂散心的借口。蕭家年年都要到廣福觀打醮,即使總兵夫婦在任也不例外,此時廣福觀裡外的閒雜人等一律回避,就是這幾個年輕男女隨喜,氣氛如何不鬆快?倒是七娘子有些疑惑。

“林三少夫人……”她帶了一絲疑慮地問蕭大奶奶。

蕭大奶奶微微一笑,笑裡帶了些捉狹,顯見得和林三少夫人也是極熟絡的。“她啊……怕是又犯了老毛病。”

她就壓低了聲音,沖著外頭努了努嘴。“林三哥愛俏,聽我家那位說,林三嫂才有了身孕,就又抬舉了兩個,湊了個十全十美!這河東獅吼,難免就要響起來嘍。三少爺嚇得在我家住了幾天,把個林三嫂氣得找上門來。兩夫妻現在還在賭氣,三嫂今兒當然哪裡還有心思跟著出門?”

雖說彼此都是女人,但提到三少夫人河東獅吼,蕭大奶奶的表情是有些不屑的。

七娘子看在眼裡,心裡的鬱悶就更多了一層。

大戶人家,凡事都講個臉麵,小夫妻吵架本來是常事,河東獅吼而被外人所知,那就有損閨譽了,蕭大奶奶的性格都算是溫和的,還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可見要做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該有多不容易。

“可三少爺也太……”畢竟三少爺就在外頭,七娘子也壓低了嗓音,作出一副八卦的樣子來。“這麼年紀輕輕的,就有了十個姨娘——”

“就是這麼說了!”蕭大奶奶拍了拍椅把,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說起來三嫂心裡也是憋屈,可誰叫三哥有——”她比了比上頭,“穿黃袍的那位做靠山了?林家上下就沒有一個能管得了他的!他又有錢,肯這麼委曲求全,已經是疼三嫂了!”

七娘子倒不知道林中冕日常做什麼營生,一時間表情就沒接上,蕭大奶奶看在眼裡,忙解釋給她聽。“你也知道織造局吧,我聽說在江南,那可是排的上號的的富地方,一般人想進還進不去呢。可織造局到了京裡就也要歸宗正院下頭的造辦司管,三少爺就是造辦司的頭兒,這進項還少得了嗎?林家合家上下,連帶小伯爺都比不上他們三房的小日子過得滋潤,還不都是仗著三少爺的……”

她忽然間住了口,麵上現出了懊悔,見七娘子一臉純淨無暇,又話趕話說到了這份上,也就接著往下說。“這份差還不就是仗著三少爺的生母說起來,和那位也是沾親帶故,不然靠他自個兒,恐怕還不知道在哪鑽沙呢!”

七娘子就配合地捂住了口。“我倒不知道皇上和林家……”

“這事兒知道的人也不多。”蕭大奶奶有些沾沾自喜:畢竟以七娘子的身份,此時做聽從指教狀,是很能讓人有些飄飄然的。“我也是聽我娘說的——她和林家也是拐著彎的親戚。你也知道,去了的周貴人出身不高,她是嫡女不錯,還有一個庶女當年是進了永寧伯府,做他們家早去世的先老四爺的填房,老四爺也是個庶子,去得又早。老四奶奶沒個傍身的伴兒,她和伯夫人妯娌相得,伯夫人呢,又看著三少爺是個庶出的,人還聰明伶俐——礙眼!就索性將三少爺送到老四奶奶膝下去過繼去了,一直在老四房養到了十五歲,老四奶奶去世了,伯爺尋思著老四房的產業太少,就把三少爺又接回了他們長房。聽說周貴人也沒有別的兄弟姐妹了,唯一就是這麼個妹妹,昭明年間呢,太子爺和三爺走得倒是不遠不近的,雖然有時借著你們家那位的牽線能見一見,但彼此也沒有多的話。”

“等承平元年的鍾聲才過,三少爺就發達了,皇上硬是把造辦司原本的老司長給高升了,讓三少爺買了個舉子功名去做司長。這可不是才三年不到,就生發出了偌大的家業?三少爺的手也不大乾淨,幾次有人往上捅婁子想弄他,都被皇上親自保下來的。久而久之,合家上下誰敢對他高聲大氣?他倒越發是得了意了,這幾年來看到個有姿色的就往屋裡拉!三嫂又能說什麼?”

她歎了口氣,“唉,也是個可憐的,三嫂自己帶去的兩個通房反而很不得歡心,三少爺就喜歡伯夫人賞賜下來的通房……”

又絮絮叨叨地和七娘子嘮叨了半天,什麼“通房還是自己娘家帶去的貼心懂事”,“這種事都要早做準備,牢牢攏住男人的心,叫他知道你的賢惠,日子才過得舒心”。聽得七娘子頭都大了,前頭許鳳佳才派人進來接她出去,口稱,“家裡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眾人不免又是一番客氣寒暄,許家兩夫妻才又是前呼後擁地出了敞軒,許鳳佳沒有騎馬,滿口叫冷,當著送客出來的蕭家夫妻的麵,就先鑽進了車裡。蕭時雨不免笑著打趣他,“升鸞,曾幾何時,你也會怕冷?”

他看了車內七娘子一眼,便不再往下說。蕭大奶奶沖七娘子擠了擠眼睛,又擰了蕭時雨一把,佯怒道,“你少說兩句!”

許鳳佳哈哈一笑,毫不在乎地道,“神萍要是和夫人一道出門,恐怕也就沒有當年雪中打馬的豪氣了!”

七娘子再忍不住,白了許鳳佳一眼,也怒道,“少說幾句會變啞巴麼?”

眾人的笑聲中,小廝兒弓著身子合攏了車門,車輪滾滾,一行人又前呼後擁,將車馬擁出了廣福觀。*思*兔*網*

車走了幾步,許鳳佳便打開窗戶吩咐小廝兒,“你們先把我的馬牽回去,留一個小廝一個丫鬟侍候著就行了。我和積水潭什剎海寺的方丈說好了,今兒要帶著少夫人過去上一炷香。”

他話出口,眾人當然沒有別的回話,不多時,立夏便坐到了車轅邊上,戴著帷帽遮掩了容貌,一路好奇地左顧右盼,看著鍾鼓樓一帶的市景,七娘子隔著門望過去,反而覺得她要比自己在車裡更自在得多。

她又往後讓了讓,給許鳳佳讓出了空間,才兀自低頭沉思起來,盤算著方才蕭大奶奶的那一番話。

周貴人雖然去世多年,但她的身影,似乎一直沒有徹底消散。先是連太監和她之間的那點淵源,再是林三爺的非凡好運,似乎都暗示著皇上並沒有忘懷自己的生母。

結合一下他對兩個養母不遠不近的態度,七娘子心裡對這個素未謀麵的貴人,倒是多了幾分了解:此人怕是又一個九哥,或者說,天底下每個被收養的嗣子心裡,始終都有一段放不下的生母情結。

“哎,我倒是想起來了。”她就和許鳳佳閒話。“皇上給太後、太妃都上了尊號,怎麼一向沒聽說他追封周貴人?”

許鳳佳本來也是一臉的沉%e5%90%9f,聽到七娘子的話,才回過神來,心不在焉地回答,“太子三歲就移宮養育,兩個養母勝似親母,恐怕早就把周貴人忘在腦後了。其實這種事,禮部也應該奏請……偏偏禮部這幾年亂得很,尚書又是牛家姻親,這件事就這麼擱下了。”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如果她不是九哥的雙生姐姐,恐怕也不會對皇上的心理這麼有把握:當然也隻是猜測,但從九哥的心思來看,正因為從小不在生母身邊,有不能盡孝的遺憾,年紀越長,反而會對這個遺憾更耿耿於懷。

皇上不主動開口要追封周貴人,恐怕是顧念自己登基時日不久,許家和牛家又都是可用的時候,不好寒了親人們的心。這時候誰要能為皇上把這心思說明,這份人情可不會小。將來對景,很可能是一塊很重的感情砝碼。

她在腦海中過了一下自己的幾個親戚。

大老爺雖然很需要這個可能的人情,但他是個舉足輕重的政治家,和皇上談感情,反而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