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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己承認,她之所以這樣激烈地反感著嫁進許家這件事,甚至不惜動了自盡的念頭,或許最大的理由,正是她已經不知道該怎樣麵對許鳳佳。

她畢竟也是個人,也會心痛。

每看他一眼,她心裡才收口不久的傷痕,便會再添一道新傷,提醒她自己曾經多冷漠地將這少年的愛情推到一邊——最可怕的是,這件事她也並沒有做錯。

她閉上眼輕輕地甩了甩頭,像是要將這煩人的思緒甩到一邊去,重新武裝起了自己的理智。

“我想,或者我兩個都不用選。”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透著貨真價實的精疲力竭。“世子這樣忙,年內又要去廣州……不論你怎麼想,人在異地,您又怎能擺布小七?恐怕願意不願意,都得放手讓我去做吧。”

“我隻能放手是一回事。”許鳳佳的聲音很低沉,“你怎麼選,是另一回事。”

他的話,似乎有無限涵義在言外。

七娘子忽然很疲憊。

她想要把一切攤開,告訴許鳳佳,自己有的從來就不像他有的那麼多,所以她承受不起一次錯誤的選擇,所以她不會為自己的正確而道歉。

但最終,她隻是用另一個問題,回答了許鳳佳的問題。

“既然最終隻能有一個選擇,我想怎麼選,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許鳳佳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他還要說話,屋外卻又傳來了立夏的聲音。

“啟稟世子,外頭馬管事傳話進來,說是廖千戶剛才已經回燕雲衛掛號,稍後就過來請見世子,請世子示下,在哪裡見廖千戶的好。”

許鳳佳神色頓時一整。

“廖千戶回來了?”他喃喃自語,眉尖蹙得極緊,“怎麼這麼快……”

一邊說,他一邊草草披衣,迅速向屋門走去,已是一臉的風雨欲來。

在門口猶豫了片刻,許鳳佳又轉身吩咐,“我恐怕要帶廖千戶進宮麵聖,如果事情順利,立刻就要下廣州去。記住我的話,你的手,別插得太深!否則恐怕……”

言罷,他又自己搖了搖頭,大步出了屋子。猶能聽到他吩咐立夏,“去夢華軒問一問,如果國公爺還沒有就寢,就請他到外書房去!”

七娘子不禁眉頭緊鎖,多添了些心事:是什麼事,連平國公許衡都要驚動?

178示威

第二日一早,還是立夏送來的消息:世子爺一進宮就是一宿,回明德堂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他並沒有驚動七娘子,隻是在西五間自己的一間臥室裡簡單整頓了行囊,又叫醒值夜的立夏吩咐了幾句話,就出了明德堂,在幾個親兵的扈從下上馬出門去了。

“世子爺說,廣州那頭的事情很急,他不得不馬上過廣州去。什麼事,您等他回來了再辦,千萬不要著急。”立夏眉宇間盡是掩不去的埋怨,“又是新婚第二天就下廣州……”

七娘子不禁莞爾。

這個大忙人,還真是來去匆匆,這一次又是新婚第二天就離家外出。

不知怎麼,她倒是放鬆了一些——至少這一次,圓房的壓力要到三四個月之後再來考慮了。

她於是梳洗了去給太夫人問安。

五少夫人是早到了的,四少夫人到得也不晚,七娘子和她踩了個前後腳,幾乎是趕著四少夫人的人影進了樂山居。大少夫人就來得慢了些,一進門就道歉,“今兒個倒是來晚了,唉,大郎又鬧了肚子,耽誤了好些功夫。”

她話裡這遮不住的山西味道,似乎讓她很不得倪太夫人的喜歡,太夫人皺了皺眉,輕描淡寫地應,“張氏一會還是請個大夫來——這大郎的身子骨本來就不大好,你這個做母親的,也要照顧得再盡心一些。”

大少夫人頓時低眉順眼地應,“是,祖母教訓得是。”

七娘子站在人群末尾,冷眼旁觀,隻覺得倪太夫人果然不愧是京城貴婦,雖說眉眼帶笑,話裡也挑不出毛病,但隻是兩種語氣,親疏就已經截然不同。

沒多久,男丁們並幾個沒出嫁的庶女也到了,屋內一下就熱鬧了起來,太夫人似乎有些嫌吵了,略微一皺眉,眾人就都會意。大少夫人第一個起身告辭去給許夫人問安,七娘子也就趁便溜出了樂山居。

人多也有好處,人人上來給太夫人請個安,這就是半個時辰過去了,太夫人哪有心思留難她?

七娘子一路走一路思忖,進了清平苑,卻是撲了個空:許夫人昨晚又沒有睡好,現在正在熟睡,老媽媽親自擋駕,幾個少夫人仍都沒能進去探視婆母。

大少夫人是早回了她的至善堂去,七娘子還和大少爺打了個正臉,兩廂友善一笑行過了禮,也就各自分手。

人口多,連請安都要多走幾趟——這還是平國公昨晚就在宮裡留宿,一早沒有回府,否則還要多走一趟夢華軒。七娘子隻覺得這一趟路走下來,自己倒是胃口大開,難得地在早餐外加了一頓點心,才緩過勁來,吩咐立夏,“把東翼那邊的幾個執事婆子收攏進來,讓她們逐個進來見我。”

她是明德堂的正主兒,要收攏明德堂內人事,實在順理成章,立夏二話不說出門吩咐,不到一炷香時間,明德堂內有限的幾個下人,便聚集到了西首間。

西首間做的是起居裝飾,擺的是大太太物色的一套百寶嵌鐵力木家具,做工精美處,甚至還勝於大太太在蘇州時的住處裝飾。就連七娘子都不禁欣賞地望了床頭翠玉螺鈿的人物紋飾幾眼,才開始了她一生人中第一次麵試。

從前工作時,隻有人挑她,沒有她挑人,到楊家之後,她雖然也有一定程度的人事任免權,但到底還是要顧慮到大太太的意思。如今明德堂這一畝三分地,卻實實在在是七娘子做主:許鳳佳也說得很清楚,他常年在外,明德堂裡的事,最終肯定還是要七娘子來管。

七娘子心中也有了些模糊的念頭,她帶來的陪嫁雖不少,但要填滿明德堂的編製,還是不夠了些。再說,她也沒有打算隻用自己的陪嫁人馬。

明德堂裡本來編製的所有僕役如今還全都被鎖在許夫人陪嫁的莊子裡,如今管著裡外打掃的是許夫人院子裡借來的兩個中年僕婦,都是老實而有分寸,對答清朗之輩,雖然並不識字,但管束手底下的四五個雜役婆子並五六個小丫鬟卻是很得力。這些下等職位,其實也並不需要怎麼用心,能夠老實做活,不是輕浮跳脫之輩也就夠了。

七娘子派人問了老媽媽,順勢也就把這兩個媽媽留下來繼續管事,明德堂東翼的事,她就直接交給了胡媽媽與褚媽媽。先行不過是將東翼打掃乾淨,原有的被褥等物,該洗曬的洗曬,該換的換……等等瑣事,不一而足。

玉雨軒原有的兩個管事媽媽也都跟著七娘子陪嫁過來,多年來相處,沒有誰比她們更清楚七娘子的脾氣,杭媽媽、小王媽媽順理成章地接過了管事的職務,隻是她身為世子夫人,院子裡灑掃庭除、迎來送往的管事婆子,名額就有八個,許夫人麾下的管事婆子更是以數十計,這兩個媽媽,是做不完所有活計的。

七娘子也早有準備,她索性請老媽媽與五少夫人進明德堂來,自己捧了花名冊,請老媽媽挑了四個素日裡老實謹慎四邊不靠的僕婦,現場問過五少夫人,直接將這四個媽媽,調進了明德堂裡。

五少夫人一臉的安靜和順,對老媽媽的眼光也很認同。“都是我素日裡用著最順手的人,還是娘手裡使出來的人眼力足。”

她說起話來,聲音脆脆細細的,倒像是小戲子吊嗓子的腔調,和著一口京腔,怪也不怪,不怪又有些怪,叫人聽著,心裡什麼味兒都有。

老媽媽看了七娘子一眼,就隻是笑。

要比打機鋒,七娘子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五嫂不要見怪。”她微微一笑,端起嬰戲五彩的小蓋盅啜了一口清茶。

本待要提到自己當家之後,少不得也要和管事媽媽們打交道,先將這四個得力乾將收攏到麾下,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可七娘子一下又想到了許鳳佳的囑咐。

她不由秀眉微蹙。⑥思⑥兔⑥網⑥

本來是打算一過門就以管家為由,敲山震虎,試探一下五少夫人的反應。

可許鳳佳再三鄭重叮囑,叫她不要貿貿然就把水攪渾,或許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她就隨意地往下接了一句,“明德堂裡能用的人太少,事情又多。我年紀小,總不成還領一群糊塗兵打仗,叫人見笑吧?”

她這話風趣,老媽媽頓時就笑得一臉都是褶子,“少夫人就是風趣。您這話說得,明德堂裡的管事媽媽,當然要選了又選,日後接人待物,才不至於給許家丟臉麼!”

她是許夫人身邊最信重的媽媽,儼然是內府曾經的大總管,雖然如今許夫人多病已久,老媽媽已經沒有了以前的風光,但虎老威風在,這幾句倚老賣老的話,說起來還是相當自然的。

五少夫人眼神一閃,低眸莞爾,“不過開一句玩笑,六弟妹就當真了,老媽媽也別急,我回頭就叫她們上明德堂來。”

說得好像是七娘子和老媽媽心%e8%83%b8小,當不得一句說笑似的。

五少夫人的確是個典型的京中貴婦,看著和順,但句句藏機,一句話說出來,就能叫人皺眉品上半天意思。

七娘子付諸一笑。

五少夫人心底會不開心,也是難免的事,自己叫了兩邊人馬過來對峙,這邊挑人那邊要人,擺明了是不給五少夫人一點反應的時間,一點推脫的借口。給不給就是一句話的事,也省卻了五少夫人和太夫人商量的那點功夫。

也難怪她處處搶白,大有噎死七娘子的意圖。

“噯,我也就是開一句玩笑,五嫂可別當真。”她驀地掩口一笑,“還當五嫂是個好開玩笑的性子,就順著說了一句,不想五嫂倒是當真了——這誤會,倒誤會得有意思!”

她就和五少夫人相視一笑,兩個人都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像是這誤會,當真誤會得極有意思一般。

五少夫人就起身告辭,“家裡事情多,樂山居那裡還有不少回事的媽媽們等著……”

七娘子忙起身親自送她到門口,“耽誤五嫂了,隻是老媽媽說得也不錯,明德堂的事,不是楊棋一個人的事,畢竟關係到國公府的體麵。不得不冒昧叨擾……”

五少夫人眼睛裡的火花,就又是一閃。

不就是一個世子位麼,活像是全許家就隻有六房頂事似的……

她笑得更和氣了。“哪裡,六弟妹說得有理,前頭那位在世的時候,明德堂裡的事,我們是不管的——倒是我疏忽,忘了六弟妹進門,是肯定要有新動靜的,沒能為明德堂預備幾個管事媽媽。回頭再給你賠罪了。”

又一掃屋內輝煌燦爛的百寶嵌陳設,眼神微微一沉。“那就先告辭。”

七娘子也懶得和五少夫人鬥嘴,笑著將她送出了大門檻,才帶著老媽媽回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