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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不管不顧沖著劍鋒舉步向前,七娘子嚇得輕聲驚呼,回劍正要逼退此人,卻隻覺得手腕一麻,再也握不住這沉重的兵器,手一鬆,長劍便鏘然落地。眼前一花,自己已是被許鳳佳推抵在立櫃前再動彈不得。

“我和善禮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許鳳佳的聲調反而冷了下來,字字句句,充滿譏誚,“緝凶是我的事,愧對她是我的事,你算什麼東西,敢來評判我們夫妻之間的恩怨?”

“哈!”七娘子情不自禁,一聲冷笑。

她知道自己該冷靜,但失控的感覺是這樣的好!有多久,她將自己的心事全然埋葬在心底,有多久,她是一個啞巴,成年累月也沒有一句真心話?

能夠鋒芒畢露,實在也是一種幸福。

“現在你倒要來談夫妻了。”她的語調竟是這樣的怨毒,連七娘子自己都嚇了一跳。“就夫妻而論,你成親隔天出門公乾,直到五姐去世,兩年夫妻,相聚不過半個月。凶手在外逍遙自在,你在哪裡?五姐去世時心心念念不知孤兒誰付,你在哪裡?!世子怎麼會以為這樣的一個夫君,會是我楊棋想要的?你當我楊棋看得上你許家的門第?你不用做得一臉委屈,我告訴你許鳳佳,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你,這一腔火你要發,找你娘,找你爹,找你四姨找你四姨夫,你獨獨沒有資格找我!你以為我會做你的受氣包?你以為我會因為回絕你心生歉疚卑屈?那你就實在是感覺太好了!你看看你自己,連你嫡親的表妹都沒有護住,讓她在你家受氣,讓她死不瞑目,你以為錯的全是別人?是我?是我當時不該拒絕?那我不妨把話放在這裡,我一天都沒有後悔我回絕了你,因為我很自私,我知道若我應允,今日躺在棺槨中頂著元配名頭風光大葬的人,就會是我!”

“夠了!”許鳳佳猛地怒喝一聲,“楊善衡,你以為我不敢休了你?!”

七娘子頓時升起了一股捧腹大笑的沖動。

“你要是能休了我,一開始就不會答應娶我了。表哥。”她重重地咬住了表哥幾個字。

許鳳佳瞠大雙目,腮邊筋肉咬緊跳動,一時間七娘子又有了幾許驚恐,但她又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寸步不讓地與許鳳佳對視,她或許比許鳳佳矮小,但她自信,在精神上,她不比他更卑屈。

許鳳佳咬牙切齒,似乎想說些什麼,又很快收住,他後退半步,聲調轉為漠然。

“別叫我表哥。”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你從來沒當我表哥,我也從來沒當你表妹……虛情假意,惡心!”

言罷他轉身而去,就連背影都透出一股不屑。

七娘子頓時又騰起了一股無名火,她碎步向前,一把抓住了許鳳佳的袖子。“你以為你要去哪裡?”

175真容

“新婚頭一夜你就去書房睡,”七娘子語氣冷冽。“是嫌許家的笑話還不夠大?”

許鳳佳也許已經很厭惡她,也許非常剛愎自用,但他畢竟是個將軍,對許家內宅的鬥爭也不會一無所知。

新婚夜兩個人在洞房裡怎麼吵是一回事,甚至圓房不圓房都無所謂,但他進書房睡,就太下七娘子的臉麵了。

新嫁娘沒了臉麵,在夫家受人輕視,到末了,吃虧的還是許家六房。

許鳳佳的腳步就沒有再往外邁,半晌,他終於轉過身去,俯身拾起長劍,還劍入鞘,將它拍到了立櫃上頭。

“以後刀劍不要亂動。”他的語氣仍是僵冷的,但卻已經不再怒火勃發。

都不是孩子了,爭吵固然可以發洩情緒,但解決不了問題。

七娘子微微一點頭,沖他扯了扯%e5%94%87,就算是暫時休戰,她低聲道,“我要洗澡,得叫人進來服侍。”

見許鳳佳似乎沒有意見,她便親自開門出去,喊了立夏進來,吩咐了幾句,立夏自然前去安頓妥當,不過一刻鍾功夫,在小自鳴鍾敲響十二點的鍾聲之前,七娘子已是洗漱妥當,在合歡床上安頓了下來。

許鳳佳似乎是慣了自己打理起居,他又揮退侍女,隻留一桶熱水相待,不多時也自屋內出來,自顧自地掀被躺倒,背向七娘子,不多時就傳出了微微的鼾聲。

七娘子這才安心下來。

在這樣的情緒下行周公之禮,那肯定是一場噩夢。

她推了推枕頭,將長發撥到%e8%83%b8`前,安穩合目,或許是與許鳳佳的這一場對峙,實在是太消耗精神,她原本以為到了新環境,可能一夜無眠,卻是才閉眼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許鳳佳就將她推醒。

“今天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他麵色沉冷,雖看不出不悅,但看著也決不開心。

七娘子默默翻身下床,立夏等人早候在一邊,進了淨房梳洗出來,她才想著問許鳳佳,“明德堂裡原來服侍的幾個人呢?”

許鳳佳搖了搖頭,不經意地交代,“西翼東翼用的人素來不同,西翼裡進出的都是我慣使的小廝,丫鬟沒有幾個,這幾年我在家的時候少,除了幾個灑掃婆子,西翼裡沒別人了。”

七娘子沉眉默默思索,輕輕地應了一聲,在桌邊坐下,和許鳳佳共進了一頓無言的早飯。

新婦進門,按理是要同一家人相互廝見,隻是平國公要帶許鳳佳進宮謝恩,許鳳佳咬了兩個饅頭就匆匆而去,隻撂了一句“老媽媽會來帶你”,就不見了人影。

他不在,七娘子反倒是放鬆了下來,她見天色還早,自鳴鍾才走到五點半,便一邊咬著栗子麵小窩窩頭,一邊低眉沉思。

她和許鳳佳的這一場架還沒有吵完,隻是兩人都叫了中場休息。

將來,是肯定還會再爆發沖突的。

從第一次見麵到如今,世子爺對她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的確,這優越感來得也很自然。他是世家嫡子,父母血脈尊貴,自身能力又強,看她這個庶女,自然居高臨下。

從前她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身在屋簷下,自己的一條命在大太太和大老爺眼裡,未必比得過許鳳佳的一隻手。對許鳳佳與許家人良好的自我感覺,她可以從心底不屑,但卻不得不承認他們也優越得很有道理。

但如今卻不一樣了。

嫡女的好日子在出閣前,庶女的好日子,卻在出閣後。

出閣前,生母掌權,嫡女金尊玉貴,同樣是姓楊的姐妹,她就硬是要尊貴幾分,人比人比死人,嫡女的心裡當然有優越感,日子過得就順心。出閣後,落差感一下就來了。新媳婦要受的苦,庶女忍得了,嫡女未必忍得下去。

庶女出閣前要處處小心,命賤如紙,誰看得不順,都能伸手揉搓。出閣後,她們的體麵就代表了楊家的體麵,不論父母都不會容許有人欺到楊家女頭上,和在家時的體麵,沒有一點關係。就算大太太再不喜歡三娘子,若是三娘子被張家人排擠,一樣要為三娘子出頭,否則楊家體麵何在?是以初娘子、三娘子、四娘子這三個姐姐出閣後的日子,反而更加順心。

她雖然有個嫡女的名分,但在心底,是從沒有把自己當作嫡女看待的。出閣前說一句話都要三思,做一件事也要前瞻後顧,隻因她沒有一個靠山,全憑她自己。

出嫁後,事情就不一樣了,她有了唯一一個,也是最有力、最名正言順的靠山:娘家。

前後兩世身若浮萍,在什麼時候,可以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七娘子心底怎能無數?從前日子過得謹慎憋屈,那是因為她沒有依靠。就算大老爺是她親爹,大太太是她嫡母,她也要像一個孤兒一樣行事,甚至於還要比孤兒更小心——她不能讓自己的不謹慎連累了九哥。

雖然以庶女的身份入主許家後院,雖然幾個妯娌的出身都要比自己更高貴些,雖然太婆婆先就不喜自己,雖然還有一個心機深沉,和自己有過齟齬的婆婆。

但既然已經出閣,七娘子是從來不打算逆來順受的。

笑話,親爹是閣老,嫡母是婆婆的親妹妹,表哥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許家還欠了楊家一個凶手……若是在這樣的時候還要低眉順眼,她就不是謹慎,是懦弱了。

再說,七娘子也沒有忘記自己對五娘子的許諾。

這個凶手,她是肯定要找出來的。

她沒有一點案件偵破經驗,要從細微線索下手,能力恐怕不足,更別說案件實際上已經過去一年半有餘,這足夠讓一個凶手好整以暇地打掃戰場,抹去所有痕跡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七娘子自然有自己的辦法。

以五娘子的性格,在當紅得勢之後,她會怎麼做?

順著這條路推演下去,自然可以發現得到,她最容易得罪的是哪個對手,又有誰的性格,更可能以殺人的辦法來消滅眼中釘……

老媽媽沒多久就到了。

“哎喲,”一進門就驚叫。“怎麼您還沒梳妝打扮……”

七娘子撩了撩眼皮,遞過去一個冷冷的凝視。

老媽媽頓時收聲,垂下眼,顯出了難得的不安。

雖說以她從前的作風,對老媽媽這種重臣,是肯定不會用這個態度的……但,那也是從前了。

手腕,她不缺,她一向缺的隻是實力。

七娘子如今已有絕對的實力碾壓過所有反對的聲音。這或者是出嫁這件事,給她帶來的最大的好處。

她沖立夏使了個眼色,立夏登時會意。

“您不用著急,這不是還沒到卯時正麼。”她笑盈盈地將老媽媽拉到了一邊,乞巧與上元頓時擁上前,服侍七娘子換衣裝扮。

這兩人成年累月伺候七娘子,如何不知道主人的脾氣?都練就了一副伶俐手腳,不過一炷香時間,已是為七娘子梳起了發髻,插戴了大太太搜羅來為她陪嫁的一套寶石頭麵,紅綠寶石均大若貓眼,再套穿了纖秀坊京城分號加工趕製由二娘子相贈的金銀滿繡對襟長衫。

七娘子盈盈起身,對鏡自照片刻,又沖老媽媽微笑,“耽誤媽媽相候了。”

她先是坐著用餐,還不覺得什麼,此時一起身,行動無礙神滿氣足……老媽媽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新婦初試**,第二日哪怕再三矜持,在經過事的老人眼裡,步態中微微的滯澀,總是一覽無餘的。

隻看七娘子前後走動步法輕盈,就能感覺出不對,更別說老媽媽最善觀女,隻看七娘子眉宇間的神態,就曉得她昨夜肯定未承恩寵……

老媽媽是何等人物?她不動聲色,隻是笑,“哪裡,夫人這把時點兒拿捏得恰恰好。”

就一路走一路為七娘子解說起來,“府裡太夫人起得早,素來是卯正二刻起身,辰初一刻吃早飯,午時睡午覺,戌初二刻就歇下。夫人這些年來身子骨不好,起居不定時,幾個少夫人都在辰時給太夫人請過安,再給夫人請安。五少夫人因為料理家務,每天巳時、未時都在樂山居裡辦事。”

說到家務,她就掃了七娘子一眼。

話裡的味道,七娘子自然能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