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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急急地凝視著他,好似在看一個活菩薩。隻要他一針下去,五娘子就能回春。

屋內一時反而有了反常的寧靜,隻是這寧靜,反而像是情緒濃到了極點,在沸騰前的沉潛。

權仲白低眸專心把脈,不過片刻就放開了手,麵帶薄怒,掃了屋內眾人一眼,視線在七娘子處微微一頓,就又轉開了。

“本來身體稟賦就柔弱,產後是誰給她吃了通血的藥?內傷還沒有止住,一下血崩……紮一針試試看吧!”他的聲音就好像覆了一層薄冰,凍得人直起%e9%9b%9e皮疙瘩。

這話一出,屋內的氣氛頓時就變了。

敏大奶奶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就看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卻什麼都顧不得了,隻是熱切地望著權仲白,好像那是她唯一的希望,這一針下去,五娘子果然就能回春。

許夫人麵色陰沉似水,毒蛇一樣的視線逐個逐個,從屋內眾人身上掠過……

七娘子卻是心直往下沉,要不是敏大奶奶攙扶,連站都要站不住了。

她幾次被權仲白問診,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語氣……

立刻就有侍兒奉上燒艾,權仲白示意大太太卷下五娘子的衣領,在她白皙的脖頸上輕輕紮了一針,又在手心、腳心分別紮了幾針,再一試五娘子的脈關,就搖了搖頭,神色難看到了極點。

“不成啦。”

他迅速拔起銀針,“血流成這樣,神仙都難救了。”

大太太咕隆一聲又要栽倒,權仲白看也不看,一手扶住,一手向上一揚,拉起大太太的衣袖,銀針順勢紮進手肘,再掐住人中一擰,大太太雖然麵色發青,但畢竟沒有又暈過去。

她連哭都顧不上哭,隻是怔怔地坐在那裡,麵上好像籠了一張麵具,悲與喜,都已經不見了。

許夫人的聲音都在發抖,“還、還能撐多久……”

權仲白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淡淡地道,“恐怕就是這一會了。”

這句話入了耳,七娘子就覺得眼前的世界開始慢慢漂浮,色彩分崩離析,她望著床上安靜躺臥的瘦小女子,慢慢閉了眼又睜開,隻覺得這場夢,太真實。

還這麼年輕。

還這麼年輕!

耳邊的說話聲就像是水一樣滑過去,七娘子隻隱約聽見權仲白的聲音,“能讓她醒來說幾句話……也不能支持太久。”

大太太驀地又大放悲聲,大少夫人和五少夫人同聲驚呼,“娘,娘!”

亂糟糟的西裡間裡,再沒有什麼是真實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

五娘子自小嬌生慣養,父母視為掌上明珠,怎麼可能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在她身上?這場夢,實在是真得太好笑了。

不知是誰重重地推了她一把,七娘子一下清醒過來。

眼前的一切,真實得已經不能再真實,權仲白立於床邊向她招手,“世子夫人要和你說話。”

大少夫人、五少夫人同許夫人已經不知去了哪裡,敏大奶奶扶著昏昏沉沉的大太太,正往許夫人的位置上坐。五娘子已經睜開雙眼,那原本還意氣飛揚,原本靈動到了十分的雙眼,渙散成了兩顆大大的黑水晶,她正吃力地轉著眼睛,看著七娘子。

就像是泡到了一桶冰水裡,所有情緒一律消失不見,七娘子深吸一口氣,緊走幾步坐到五娘子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五娘子的手都已經涼得徹骨。

“照顧好四郎……五郎。”她的聲音輕得像是一聲歎息,七娘子不得不把頭低著靠近她%e5%94%87邊。“七妹,四……郎、五郎……娘……不中用,二姐……爹……帶話……”

七娘子緩緩點了點頭。

“好。”她鄭重允諾。“我一定把話帶到。”

身邊又傳來了幾聲響動,權仲白從床邊走開,去了大太太身邊。

七娘子全無心顧及,整個世界,隻有她和五娘子兩人。

五娘子吃力地喘了幾口氣,又喃喃,“害我的人,不會放過孩子……”

“我們一定找到凶手。”七娘子輕聲答應,“四郎、五郎不會有事,你放心。有表哥,有三姨,還有爹,有娘,有二姐,有我,一定會讓四郎、五郎平安長大……”

五娘子就鬆懈下來,黑水晶一樣的眸子裡,首次聚集起了淚滴。“我對你一直不好。”她輕聲說,一把攥緊了七娘子的手,“我對不起……你……欠你的新衣……來世我再還你!你別往心裡去,別記我的不好……”

七娘子再忍不住,淚如雨下。

“你對我已經很好。”她輕聲說,“你對我好得很。”

五娘子於是吃力一笑,注視著七娘子,開了開口,又合攏了嘴。

七娘子還當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一時害怕起來,但五娘子又緊了緊握住她的手,好像正在組織語言,隻是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一下就明白了過來。

“他很好。”她不及細想,伏在五娘子耳邊輕聲說。“他和皇上清清白白,外頭的人都是亂說的。”

她猶豫了一下,又添上了一句,“他還記得你,那年回來,知道你許人了,他很傷心。”

五娘子一下就笑了起來。

這一笑,有了些活氣,有了些瀲灩,然而畢竟已經油盡燈枯,又帶了難以挽回的頹唐,好像一朵花快開敗時的風姿。

她鬆開手,輕聲要求,“孩子……讓我看看孩子。”

自然有人去抱孩子,七娘子起身攙扶起大太太,讓她坐到五娘子身邊。

權仲白又出門去不知做了什麼,不片晌,兩位少夫人扶著許夫人,慢慢進了屋子,養娘抱著一對雙胞胎緊隨其後。五娘子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半坐起身要抱兩個孩子,隻可惜起到一半,已經力竭。

大太太忙一把把她抱住,卻是又淚如雨下,語不成聲。

五娘子反而平靜一些,她留戀地望著大太太,竭力開口,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娘、我、我好捨不得……我還沒孝順你……養兒方知父母恩,我……”

又轉開目光去看兒子,才一動,便渾身一震,脖頸軟倒,向後仰倒在枕上。

權仲白向前幾步,從她發間百匯位置起出了一根銀針,雙手虛虛拂過五娘子眼前,合攏雙眼,低聲道,“諸位請節哀。”

七娘子渾身發冷,心裡來來回回,隻響著一句話。

還這麼年輕!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的章節更改了一段話。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膝下都沒有男孩,許家男丁長年累月在外公乾打仗,養出的是一群怨婦,目前府裡的三個孫輩都是大少夫人所出

更改為: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膝下都沒有男孩,許家男丁長年累月在外公乾打仗,養出的是一群怨婦,目前府裡的三個男孫都是大房所出

還有之前有一章說小五是15歲的世子夫人,是打錯了,是十七歲的世子夫人。

168節哀

屋內一下就陷入了死寂,大太太怔怔地坐在床頭,抱著五娘子的手尚且未鬆,好似緊一緊手臂,五娘子就能醒來。

許夫人麵色慘然,大少夫人、五少夫人麵上都有不忍之色,還是敏大奶奶上前拉了拉大太太,低聲道,“大伯母,放手吧。”

春分與穀雨抽著鼻子嗚嗚咽咽,隻是不敢放聲兒,得了敏大奶奶的眼色,這才走到大太太近前,輕輕地將大太太拉了出來,把五娘子放平在被褥上。

五娘子才一躺平,五少夫人就好像是得了信似的,一下彈起來。“還不快把親家太太扶到東裡間去——娘也請一道來,這裡不是久坐的地兒。”+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本來一向文靜,這時候指揮若定,卻顯出了主母風範,語調雖有哀痛,卻克製得極好,隻是隱隱露出。

許夫人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順了五少夫人的安排,七娘子同敏大奶奶親自攙了大太太,大少夫人與五少夫人攙了許夫人進了東裡間,五少夫人又請了權仲白進屋,給兩位老人家扶脈,唯恐兩人哀痛過度,又折損了身體。

權仲白倒也耐心,他似乎對這一情形習以為常,雖然麵色端肅,但行動很有章法,開了兩個方子給許夫人安神,又請閒雜人等回避,他要給大太太紮幾針。

“楊太太哀痛過度,人已經有些癡迷,長此以往,恐怕痰迷心竅,年老易中風。”

七娘子與敏大奶奶自然是在東裡間的,許夫人也不肯走,“我……我陪著四妹!”

她像是一下又老了幾分,鬢邊的白發襯著那瘦骨嶙峋的臉,格外顯得憔悴,結果隻有大少夫人回避出去幫五少夫人分派事務,未幾,屋外又傳來了四少夫人的聲音。

“太夫人派我來問問——什麼!六弟妹已經……”

接著就是嗚嗚咽咽,被壓抑過的哭聲,同五少夫人的勸說,“四嫂,現在這裡亂的很,兩位長輩哀痛逾恆,我們不要添亂……”

她聲音雖輕,卻很堅定,一項項分派事務,安排五娘子易簀並明日的小斂禮,事事有條有理,七娘子側耳細聽,心中無數思緒紛亂流轉,隻在喊著,“到底是誰!”

是誰這麼大膽,偏巧就選了今天,在大太太來探望的時候給五娘子下藥,居然藥性還這樣剛猛……

這是根本不怕把事情鬧大啊!

她不禁掃了許夫人一眼。

雖說這種事也很難有個定論,但以許夫人和五娘子的關係,她要害五娘子,是根本不需要用這樣的手段的。

京中規矩,探望產婦,要以產婦生母為先,大太太今日才動身過來看五娘子,別的親眷們就算過府拜訪,也不會進明德堂,再說,生人要給五娘子的藥裡下毒,那純屬癡心妄想。

還是隻有平國公府裡的女眷,才有這個能耐下毒!

好在這一房本身女眷還並不很多,說起來也就是三個嫂子並倪太夫人,有下毒的能力。

可動機呢?

七娘子耳邊一下就響起了五娘子的聲音。

“您瞧見幾個嫂子的神色沒有?哼,這一遭,我可算是揚眉吐氣,叫那群小賤人嘗嘗生不出兒子的滋味!”

“還有四嫂,五嫂還生過女兒,她進門三四年,連個%e5%b1%81響都沒聽著,且等著瞧吧,就是太夫人不說話,三姨都要給四哥房裡添人了……她又最妒忌!”

她的眼神就暗了下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五娘子總是太得意了……生了兒子,雖然有了靠山,但又何必把以後要做的事嚷得滿世界都知道。這也太遭忌!

正自出神時,大太太已是受了權仲白幾針,安穩合眼休息,權仲白這才收拾藥箱,向許夫人告辭。

“死生常事,夫人不必掛懷太多,思慮過甚,反倒更壞了身子,開的太平方子,還請夫人多吃幾副……”

七娘子心頭一動,忙上前幾步,給權仲白行了禮。

“權先生!”她聲音很輕,“請先留步……想問問先生,五姐大約喝的是什麼藥。”

權仲白就擰了擰鼻根,略